第44章 永寧三
陸淺蔥知道,永寧郡主愛的,恐怕只是那個存活于理想中的,完美的趙徵。可是,這個世界上哪有什麽完美的人呢?
喜歡一個人的美好的一面,那僅僅是喜歡,能包容一個人所有的不完美,那才是愛。郡主對趙徵的迷戀就像是水月鏡花,風一吹,就碎了。
“我不信,你騙我的。”永寧郡主又氣又慌,忽的提起□□欺身上前,将陸淺蔥的半個身子按在案幾上,恨聲道:“我與夫君鹣鲽情深,你休要離間!”
鋒利的槍尖離抵着陸淺蔥的喉嚨,帶着徹骨的寒意。永寧郡主的手因情緒激動而有所不穩,槍尖也抖動得厲害,好幾次差點刺入皮肉,陸淺蔥垂下眼,在永寧郡主驚愕的目光中伸出一只細嫩的手來,穩穩的抓住了那鋒利的銀槍頭。
殷紅的血瞬間就蜿蜒淌了下來,滴在陸淺蔥的下颌,又順着頸側暈染在淺綠的春衫上。
陸淺蔥只是微微蹙了蹙眉頭,直直的凝望着永寧郡主,像要刺穿她的靈魂般,一步一步将獵物帶進自己的領地:“郡主想要我從王爺面前消失,而我也迫不及待想要擺脫他,其實我們目的一致,是同一條船上的人。”
永寧郡主不止一次揣測過陸淺蔥會胡攪蠻纏,卻萬萬沒有想到是這麽個結果,頓時整個人都懵了,殷紅的血絲刺痛了她的眼,她沒由來一慌,想要收回□□被發現被陸淺蔥死死拽住,不由低喝道:“你瘋了!”
陸淺蔥淺淺一笑,眸中有超越生死的堅定:“我的離開,于你于我都是好事,郡主不考慮合作?”
永寧郡主咬了咬紅唇,沒有立刻回答陸淺蔥,似乎在試探她言語的可信度。半響,永寧郡主下定決心般張了張嘴,才剛說了一個“你”字,便聽見砰地一聲巨響,原本就破損不已的門扇又被人踹開,趙徵面色陰郁的走了進來。
見到永寧郡主執搶抵住陸淺蔥,而陸淺蔥的手上滿是刺目的鮮血,趙徵眸色一暗,面寒如霜。
他快步向前,按住永寧郡主的肩膀往後一撥,永寧郡主後退了好幾步才堪堪穩住身形,後腰磕在案幾上,震得茶杯茶壺叮當作響。帶血的□□墜地,永寧郡主一手捂着後腰,臉色頓時變得蒼白萬分,站在原地無措的望着趙徵。
趙徵雙目拉滿疲憊的血絲,冷着臉朝門外吼道:“叫大夫過來!”
永寧郡主面色一喜,以為趙徵是在心疼她撞傷了腰,不由向前一步迎上趙徵。
誰知趙徵竟當她是空氣似的,直直的從她面前走過,又當着她的的面攙扶起陸淺蔥,嗤啦一聲撕破下裳給她包紮止血,輕聲安慰道:“別怕,大夫馬上就來了。”
永寧郡主瞬間僵在原地,臉色滿目的不可置信,嘴唇張了張,卻跟失聲似的說不出話來。
陸淺蔥的視線越過趙徵的鎏金冠,輕輕的落在失魂落魄的永寧郡主身上,那樣哀傷而絕望的心情,她也曾經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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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此,她朝趙徵微微擡了擡下颌,提醒他永寧郡主的存在。
趙徵怔了怔,這才起身面向永寧郡主,語氣生硬而沒有一絲感情:“郡主因何在這。”
“……郡主?”永寧郡主扯了扯蒼白的唇,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夫君從前都是喚我眉兒的,怎麽今兒就這麽生分了。”
趙徵避開視線,沒有回應她。
永寧郡主望着一坐一站的趙徵和陸淺蔥,雙目一片濕紅,哽聲道:“我的夫君在這,我自然也能在這。難道夫君在這裏,藏了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不成?”
“胡鬧!”趙徵怒斥。
半響,他又緩下語氣道:“你先回府,有什麽事等本王回去再說。”
“等你回去?”永寧郡主一聲嗤笑,眼淚不由自主的淌了下來:“可夫君已有半月不曾踏進府門了。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別院裏的才是襄王妃呢!”
趙徵坐在案幾旁捏了捏鼻梁,疲憊道:“郡主想要如何?”
“我想要怎樣,”永寧郡主冷笑一聲,忽然聲嘶力竭的哭喊道:“我想要你陪着我,像我愛你一樣的愛着我,這很過分麽?夫君,我謝畫眉才是襄王妃,是你的妻啊!”
趙徵只是冷冷的望着她。
那樣的沉默,勝過萬箭穿心的劇痛。永寧郡主一時目如死灰。
正巧下人請了大夫過來,趙徵便命人垂下輕紗,只讓陸淺蔥從輕紗後露出那只受傷的手來診治。大夫處理完畢,留下來幾味藥材和金創膏便又戰戰兢兢的躬身退出門去。
趙徵掀開簾子,發現永寧郡主依然一聲不吭的站在原地。
趙徵面色又沉了下來,卻礙于郡永寧主的身份不好發作,他一向不喜歡恃寵而驕的寵物,謝畫眉的任性初見時只覺得可愛率真,但久了後便多少讓他有些膩煩。
他避開永寧郡主的視線,用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說:“郡主是正妃,這一點永遠也不會改變。”
還沒來得及讓郡主歡喜片刻,趙徵又漠然道:“我會向皇兄請奏,将陸淺蔥光明正大的迎進王府,登上玉牒,封為側妃。”
恍如頭頂炸響一顆驚雷,永寧郡主踉跄着後退一步,堪堪扶住□□穩住身形。趙徵手臂動了動,卻終究沒有扶她一把。
陸淺蔥一把掀開薄紗,驚愕道:“趙徵,你瘋了!”
若是旁人敢直呼襄王名諱,恐怕早就人頭落地了。出乎意料的,趙徵并沒有生陸淺蔥的氣,而是低聲道:“我不過是将以前欠你的,一樣一樣還給你罷了。”
陸淺蔥扯了扯嘴角,呵呵兩聲。
一旁的永寧郡主側過頭,狠狠抹了把眼角,方啞聲質問趙徵:“成親前你曾對我說,以前的那些女人不過是逢場作戲,你心裏愛的一直都只有我……如今看來,卻并非如此。”她轉過頭,英氣而哀傷的鳳眸直直的望着趙徵:“王爺不如實話告訴我,若我不是永寧郡主,沒有權傾朝野的阿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愛着你的姑娘謝畫眉,王爺……還會娶我嗎?”
回答她的,是良久的沉默。
半響,永寧郡主凄惶一笑:“我明白了。”
見她轉身要走,陸淺蔥忙叫住了她,順手拿了個金瘡藥瓶塞到永寧郡主手裏。永寧郡主正是傷心難過的時候,也沒有心思揣摩陸淺蔥這是什麽意思,不由眉梢染上微怒,恨聲道:“你這是什麽意思,可憐我嗎!”
陸淺蔥如同抱着一根浮木般緊緊的攥着永寧郡主的手,懇切而坦蕩的眸子直直的望着對方,兩人視線相撞,僵持片刻。
永寧郡主忽然就明白陸淺蔥是什麽意思了。
永寧郡主沒有說話,她忐忑的摩挲着手中的瓷瓶,紅唇緊抿,眼中頗有猶疑。陸淺蔥緩緩松開因緊張而微涼的手,颌首微微一笑:“萬望郡主三思,保重。”
陸淺蔥與她交換了一個只有兩人才懂的眼神,方目送着郡主快步離去。
那個年輕的王妃淚漬未幹,卻竭力挺直背脊,小心翼翼的懷揣着一顆被傷的千瘡百孔的心,不讓別人看見自己的脆弱……陸淺蔥其實不太讨厭永寧郡主,她很清楚症結不是出在自己或永寧郡主身上,面前這個冷硬自私的男人才是罪魁禍首。
把怨氣轉嫁給情敵是很不明智的選擇,仔細想想,陸淺蔥覺得自己應該感謝永寧郡主。因為是今日的郡主,讓她看清了往日的自己是多麽的愚蠢可笑。
趙徵要來查看她的傷勢,陸淺蔥不動聲色的避開他過分靠近的身軀,很平靜的說:“看得出,郡主很喜歡王爺。”
趙徵的手一頓,劍眉緊蹙,眉宇間有抹不平的褶皺,似乎只短短數月的時間,便讓這個男人的眼裏盛滿了滄桑。見他沒說話,陸淺蔥似乎明白了什麽,了然一笑:“只是當年的朱砂痣,拿到手裏後便什麽也不是了。我懂的,男人都不會對唾手可得的東西感興趣嘛。”
趙徵看了她一眼,眉頭皺的更深:“你說話能否別這麽……”
“一針見血?”陸淺蔥不以為意的笑道。
“……”趙徵疲憊道:“所謂的忠貞,于你們而言真有那麽重要嗎?古往今來,只有一個茶壺配四個杯,一頭雄獅旁圍着一群母獅争寵,焉有反過來之理?”
陸淺蔥聽了後,忍不住噗嗤一聲笑道:“王爺怎能将自己和畜生相提并論?”
“你!”趙徵被羞辱得眼睛發紅,手掌下意識一揚,又堪堪停在半空中。這一巴掌終究是揮不下去。
掌風撩起陸淺蔥耳根垂下的青絲,她嘴角一彎,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如果一個女人不在乎忠貞,那才是不愛你。愛情本就是兩個人的經營,又怎能光靠一個人的犧牲來維持?傷的多了,再愛的人也會變得不愛了。”
趙徵沉默許久,高大的身影籠罩在陰影裏,面色晦暗不明。他深吸一口氣:“兩日後,是我的壽誕,我會帶你出席。”
陸淺蔥只是很平靜的看着他,滿是憐憫,心中再無半點波瀾。
有些東西錯過了就是永遠,她不明白亡羊補牢的舉動到底有何意義。況且讓籍籍無名之輩登堂入室,這不是當衆打定西王的臉麽?
不過這樣也好,趙徵不荒唐些,怎麽能讓郡主死心塌地站在她的陣營來呢?
趙徵好歹是皇家血脈,雖戰事頹靡,壽誕不宜張揚,但好歹要體面辦上一場的,到時候別說文武重臣,便是皇帝也要親自來走一遭以表體恤之情。按規矩,這樣的大場面除了王妃能伴随趙徵左右外,其他妾室一律是沒有資格露面的。
可竟然以救命恩人的身份,堂而皇之的将陸淺蔥帶進了王府正殿。
紅毯蜿蜒,穿過百名貴賓直達上座,陸淺蔥一身緋色新衣,烏發高绾,眉梢眼角綴着一抹桃紅,坦然接受着來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洗禮。她盈盈下跪,給上座的皇帝和王爺一一叩首,這才起身,朝四周的賓客行萬福大禮。
皇帝是個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嘴角常挂着一抹高深莫測的笑,見陸淺蔥禮數周全,又聽說是趙徵落難時的救命恩人,不由發出幾聲真假難辨的笑來,命人給她賜了座,剛好側對着永寧郡主,兩人只相隔兩個座位。
陸淺蔥與郡主的視線相撞,又若無其事的各自調開。
陸淺蔥自顧自斟了杯酒,輕抿一口,酒水微辣,不似自家釀的甘醇。陸淺蔥一邊觀察者郡主的神色,一邊思索如何攻破郡主的心理防線,正神游間,她隐約聽聞府外傳來了一陣熟悉的笛聲。
陸淺蔥一怔。
輕揚悲怆的笛音,熟悉的曲調,陸淺蔥倏地瞪大眼,把酒的手一顫,心髒急促得幾乎要跳出胸膛,追随那笛音而去。
他來了。
陸淺蔥緩緩放下酒杯,微微側首,用袖子掩蓋住因極度激動而劇烈顫抖的手指:太好了,他還活着!
她要出去。她一刻也不能等了!
她要去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