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永寧二
趙徵面色陰寒,氣沖沖推開屋門,一把将陸淺蔥摔在軟榻上。随即,他像是一頭暴躁的野獸般在屋內反複踱步,又拂袖将案幾上的茶杯茶壺掃落在地,上等瓷器碎裂的聲音聽得人膽戰心驚的。
滿屋子下人噤若寒蟬,紛紛下跪磕頭,高呼‘王爺息怒’!
陸淺蔥卻是慢悠悠的從軟榻上爬起來,整理好衣襟鬓角,順手拿起一旁繡了一半的衣服擱在膝上。那邊趙徵一派狂風暴雨之勢,她卻兀自穿針引線,一副超脫凡塵的世外仙人之姿。
趙徵真是恨透她這副什麽也不在乎的模樣,他費盡心思讨好她,換來的卻是她的當衆羞辱!想到此,他一把奪過她手中的衣物,胸膛急促起伏着,怒聲道:“你到底想要什麽!”
可怕的男人。
陸淺蔥的睫毛上還挂着未幹的淚漬,嘴角卻展開一抹笑來,溫聲道:“我想要什麽,王爺又怎會不知。”
趙徵的心瞬間如同斷了線的風筝,頹然墜地。
他生于帝王之家,父母疏離,兄弟猜忌,他得到的輕而易舉,失去的也不計其數,從來沒有人教他如何去愛和珍惜。當初陸淺蔥把一顆真心捧到他面前,他棄之如敝履,如今他便是把全世界都送到她面前,也換不回她那支離破碎的真心了。
道理他都明白,可比從未得到過更為痛苦的,就是曾經擁有啊。
他如何甘心放手,看着原本屬于她的女人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這對他而言,與其說是一種痛苦,不如說是一種莫大的屈辱。
趙徵怔怔的望着手中的衣裳,十指緊了又松。
熟悉的花紋和針腳,他曾經也擁有過。那時陸夫人不允許他倆在一起,陸淺蔥便在月上中天的時候爬上閣樓,将親手給他繡的荷包和手帕挂在窗臺上,等他打馬而來時,她又微紅着臉跑回房中,将門窗緊閉,任他千呼萬喚也不願打開。
只是,那些飽含她情誼和思念的荷包手帕還有衣裳,他沒有一件是用過穿過的,早已不知腐爛在哪個角落裏了。
他沉迷于身邊的虛情假意、曲意逢迎,卻忘了陸淺蔥偏安于一隅的美麗……
陸淺蔥說,遇見趙徵是她咎由自取,是她自作自受。
但其實咎由自取的是他,自作自受的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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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徵默然的站在一地狼藉中,高大的身影籠罩着陸淺蔥。半響,他疲憊的揮揮手,将那件袍子扔在榻上,示意滿屋惶恐的侍婢退下。
待屋裏只剩下他們兩人,趙徵折劍般的唇幾番蠕動,艱澀道:“我不明白,怎麽可以說不愛,就不愛了呢……”
陸淺蔥起身,想倒杯茶潤潤嗓子,結果發現茶杯茶壺都被狂暴下的趙徵摔得粉碎,只得作罷。想了想,她輕笑道:“王爺若能想得明白,我們何以走到今天這一步。”
趙徵喉結動了動,半響無言。
以前的陸淺蔥心悅他,後來的陸淺蔥怕他恨他,而現在的陸淺蔥看他的眼神如同看路邊的陌生人一般,有禮而疏離,再掀不起半點波瀾。
趙徵胸中如壓有千斤巨石,堵得難受。他忽的大步朝前,彎腰抱住了陸淺蔥。
陸淺蔥吓了一跳,伸手推他:“你又發什麽神經!”說罷,她胡亂抓到笸籮裏的金蛟剪,直想要刺死這男人算了。
趙徵卻适時的松開手,一把制住她胡亂揮舞的剪子,深吸一口氣道:“別緊張,本王只是想抱抱你。”
陸淺蔥感覺自己汗毛都要炸起來了。
趙徵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這才轉身離去。
這一走,便是連着數日。
陸淺蔥如同囚徒般被關在這座富麗堂皇的院子裏,經過上次臨安街一鬧,趙徵連她出門散步的權利也徹底剝奪了。她在屋裏悶得慌,心中的不安也愈來愈深。
上次臨安街上遇見張遠書,她便将繡有求救之言的手帕悄悄塞在了張遠書的袖袍中,不知張遠書是否會幫她逃離王府。
不過張遠書那般剛正清廉的君子,應該不會失信于女人罷。
陸淺蔥倚在窗邊的案幾上,渾渾噩噩的打着盹兒,一會兒夢見趙徵糾纏不休,一會兒又夢見渾身是血的看着她。正迷糊間,忽聽見院外的大門被人砰地一聲打開,接着一個中氣十足的年輕女聲炸響:“不長眼的下賤玩意兒,誰給你們的膽攔我!”
陸淺蔥一下就被驚醒了。
她揉了揉眼,剛站起身,便見房門被砰地一聲踢飛,接着便見一名年輕美豔的小婦人提着一把紅纓槍,怒氣沖沖的跨進了大門。
這名小婦人看上去比陸淺蔥還要小上那麽一兩歲,柳眉丹鳳眼,朱唇雪腮,明明生得嬌豔無比,一把□□卻耍得煞氣騰騰。有侍衛慌忙攔住她,戰戰兢兢抱拳道:“郡主,王爺有令,不許外人入內。”
聞言,陸淺蔥緩緩站起身子,心下了然:原來,這就是趙徵的青梅竹馬,襄王妃永寧郡主。
永寧郡主偏髻微亂,金釵步搖輕晃,明亮的金玉镯子在陽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明明是錦繡堆裏長成的人兒,鳳眸一瞪便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英氣。她□□橫掃,七八名身經百戰的侍衛竟被她強大的氣勢逼得無法近身。
風穿堂而過,撩起郡主石榴紅的裙擺,又輕輕拂過陸淺蔥的發絲。
兩個女子,一豔一雅,一剛一柔,就那麽隔着幾步遠的距離靜靜對視,誰也不肯讓步。
片刻,永寧郡主倨傲的一揚下巴,輕蔑道:“你就是陸淺蔥?”
陸淺蔥微微颌首,淡笑道:“初次見面,郡主。”
永寧郡主登時一噎,失語片刻。若是陸淺蔥是個尖酸潑辣的女人,那倒還好辦,永寧郡主早就做好了一槍捅死她的準備……可面前的這個女人溫柔爾雅,不卑不亢又不失禮,永寧郡主忽然就下不去手了,只好睜着鳳眸瞪向陸淺蔥,握着□□的五指緊了緊。
她冷哼:“你倒是,和傳聞中的很不一樣嘛。”
陸淺蔥見郡主什麽情緒都擺在臉上,便知她是一個直腸子的姑娘,應該比鄭妃那種兩面三刀的婦人好對付多了。陸淺蔥笑了笑,永寧郡主是唯一一個能讓趙徵有所忌憚的人,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既然郡主送上門來了,她又怎能不抓住這個機會?
不知何處飄來的一朵雲遮住了太陽,将大地緩緩籠罩在一片靜谧的陰影中。陸淺蔥玉手輕撚,施悠悠泡了杯茶遞給永寧郡主,笑道:“郡主,站着不好說話,不如坐下詳談?”
她姿态潇灑,永寧郡主看在眼裏卻很不是滋味,總覺得她是在炫耀自己女主人的身份似的,不由怒火中燒,一把打落茶杯叱道:“誰要你惺惺作态!若不是你迷惑襄王哥哥,在臨安街上當衆鬧事,襄王哥哥又怎會被禦史彈劾,至今還在宮中受審!”
薄胎瓷杯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侍衛生怕永寧郡主一怒之下砍了陸淺蔥,便上前一步想要制止。陸淺蔥擡手,示意下人們都退出去。
陸淺蔥将右手覆在左手上,不着痕跡的遮住那一片被滾茶燙紅的皮膚。她蓮步輕移,走到案幾旁跪坐,重新撚了茶葉泡茶,嘴角帶笑道:“你為刀俎,我為魚肉,我尚且不記恨郡主的殺身之仇,郡主又何必大動肝火。”
聽陸淺蔥的口氣,永寧郡主便知道自己暗殺她的事敗露了,一時惱羞成怒道:“你到底想說什麽,說完了好送你上路!”
陸淺蔥問道:“郡主為何要殺我?”
“你知道的!”永寧郡主握緊雙拳,恨聲道:“奪夫之恨,不可不殺!”
“哦?我如何奪夫了,又奪了誰?”
郡主道:“明明是你對我夫君餘情未了,在烏山鎮與他糾纏不清。”
陸淺蔥噗嗤一聲笑了,“這你大可放心,沒有女人會喜歡一個三番五次想要殺死自己的男人。”
“你的事情鄭妃跟我說過,那不過是你欲擒故縱的把戲罷了!”郡主一臉看透一切的表情,傲聲道:“我與襄王哥哥從小一起長大,只要他心裏有我,只碰我一個女人,那些姬妾他想留着就留着,男人嘛,總是要面子的,更何況是他那般高高在上的男人。但你不同,你的手段太厲害了,若我再不出手,我和襄王哥哥多年的感情就将毀在你這雜碎的手裏!”
陸淺蔥微微訝異,她想不到金枝玉葉的永寧郡主竟會說出這般自降身份的話來,甘願把自己當成男人的附庸,真不知道趙徵給她灌了什麽*湯。
亦或是在她眼裏,她與趙徵的婚姻并非簡單的政治聯姻,她是真正的付出了自己的一片癡情。
又是一個傻姑娘。
“男人要面子,要尊嚴,女人就不要了麽?”陸淺蔥吹開杯中的浮末,抿了口茶,品味着舌尖淡淡的苦味和馨香,輕問道:“郡主,你覺得襄王愛你麽?”
郡主遲疑了片刻,方挺胸道:“自然是愛的,不然他為何娶我。”
陸淺蔥又問:“他對你好麽?”
“在你出現之前,對我都是極好的。”永寧郡主咬牙道:“他每次同我置氣,都是因為你。”
陸淺蔥笑了,一陣見血:“以前他也總是這樣對我,先我把的心傷個透,再給一顆糖,那時我常想,一個人怎麽可以這麽壞,這麽壞。後來我就慢慢的自個兒明白了,他只是不那麽愛我而已。”
恍如當頭一棒,永寧郡主的眸中出現了一線茫然。她握着□□的手無力的垂下,面上強撐的驕傲瞬間分崩離析,朱紅的唇幾番抖動,喃喃道:“不,他是愛我的。”
“什麽面子,什麽尊嚴,都是他游戲花叢的借口罷了。一個男人若真心愛一個女人,是會連心窩子裏最後的一點溫暖都掏出來送給她的,又怎會忍心傷害她,讓她難過。”說到此,陸淺蔥的腦中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了江之鯉的模樣,不禁連嘴角也染上了溫和的笑意,“你知道麽郡主,就在前兩日他還跟我說,只要我順從他,他便從此不碰其他女人,包括郡主你……你瞧瞧,這樣的承諾他一定也原封不動的跟你說過吧?”
“他愛我!”
永寧郡主用盡全身力氣怒吼,渾身發顫,眼角濕紅,只是那暗啞的聲音卻沒有幾分底氣。她又重複一遍,像是催眠自己的魔咒般說:“他說他愛我……”
情深不壽,過慧易折,也是一個可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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