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黑狐一
餃子湯汁飽滿鮮美,羊蹄軟爛入口即化,對着滿桌的美味佳肴,陸淺蔥卻食不知味。
當初她救趙徵,除了那些大義凜然的幌子外,更多的夾雜着她的私心報複。趙徵視女人如衣裳,卻是極其重情義的人,有仇報仇有恩報恩,她乘人之危利用了這一點,終歸有些不厚道。
而現在,江之鯉卻一陣見血的看破了她的這點小心思,若是別人也就罷了,罵她兩句她也不在乎,可這人偏偏是江之鯉,事情就有些尴尬了。
陸淺蔥心不在焉的扒着白飯,有些惴惴不安。江湖人最講究光明磊落、義薄雲天,江之鯉應該最讨厭她這種兩面三刀的人吧?
她無法控制的臆測着,用最壞的惡意來揣測自己,正思緒煩亂如麻間,冷不丁一只白白胖胖的餃子落在了自己的碗裏。
陸淺蔥一怔,順着撤離的筷子往上看去,看到一只骨節白皙修長的手,再往上,便是江之鯉故作淡定的俊顏。
一時間,滿桌的人都停止了手上的動作,神色各異的看着陸淺蔥碗中的那只餃子,陸淺蔥也愣愣的看着江之鯉,那一瞬連空氣都透出幾分暧昧來。
江之鯉卻并未覺得有何不妥,依然曼斯條理的夾了塊魚肉放進嘴裏,細細的嚼了嚼,這才一擡眼,淡然道:“看什麽,吃飯。”
于是滿桌的人又不約而同的垂頭扒飯,動作整齊劃一,碗筷叮咚作響,仿佛恨不得将整顆腦袋埋進碗中一般。舊林最為誇張,捧着個空碗扒拉着,好像跟碗中的空氣有仇似的。
陸淺蔥誠惶誠恐的夾起那只餃子,緩緩送進嘴裏,那一瞬,她仿佛聽到了滿桌人松了一口氣。
江之鯉不動聲色的瞥了她一眼,陸淺蔥卻是忽然‘唔’的驚呼一聲,從嘴中吐出一枚帶着銅鏽味兒的硬塊來。
那是一枚銅錢。
包餃子的時候江之鯉說要讨個吉利,便在其中的一只餃子裏塞了一枚銅錢,說是吃到這枚銅錢的人能有一年的好運氣。陸淺蔥還悄悄的看見,江之鯉用指甲在那只有銅錢的餃子上掐了一個淺淺的月牙形印記,那時她以為是江之鯉自己想吃到這份吉利,才在餃子上悄悄留下标記的,還暗中取笑他孩子氣,卻不料這只餃子出現在了她的碗中。
是江之鯉親手夾給她的,用一種拙劣卻有效的方式表達了對她的祝福。
她呆呆的望着掌中那枚銅錢,江之鯉卻是毫無痕跡、毫不做作的驚嘆了一聲,彎眸笑道:“滿鍋餃子只有這一只有銅錢,這麽巧被你吃到了,可見上天眷顧你,今年一定萬事順心、生意興隆。”
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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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林和故淵:“……”
江之鯉輕輕的将眼一橫,一桌人忙點頭如搗蒜,争先恐後的附和道:“對啊對啊,好巧哦。”
“恭喜陸姨,陸姨要發財了!”
陸淺蔥繃不住笑了一聲,掏出手絹将那枚銅錢小心的包好,視線緩緩掃過衆人落在江之鯉的身上,朝他點頭一笑:“多謝。”
下山回酒肆的途中,陸淺蔥從雜貨攤子上買了一根紅繩,将那枚銅錢串了,戴在貼心口的地方,她每走幾步便從領口中将它掏出來看看,嘴角的弧度抑制不住的向上翹起,連走到自己門口了都不自知。
趙徵正抱臂坐在酒肆的門口,見到陸淺蔥回來,他忙站起身,視線落在她脖子上那枚用紅繩串着的銅錢上。
陸淺蔥腳步一頓,笑意緩緩散去。她微微移開視線,将銅板墜子塞進領口中,與趙徵錯身而過進入店中。
屋內的八仙桌上,擺着兩碗已經涼透的面條,泡爛的面條上卧着一個破碎不堪的荷包蛋,湯汁上浮着一層凝結的油花。陸淺蔥盯着那兩碗面條,半響沒出聲。
“我給你下了碗面條。”趙徵站在她身後,興許是在門口吹了冷風的緣故,聲音有些暗啞。頓了頓,他又輕輕嗤笑了一聲:“不過,我想你已經吃過了。”
見過了江之鯉做的飯菜,趙徵這碗面條着實勾不起她的半點食欲,但陸淺蔥知道,昔日的襄王爺趙徵是連廚房都不屑于進的。
陸淺蔥望着那碗面條,頓時覺得毛骨悚然。
見她半響沒有動靜,趙徵走過去,端起那兩碗涼透的面條倒進後院的泔水桶中。陸淺蔥望着他寬闊卻略顯蕭瑟的背影,忽然無比清晰的喚了聲:“趙徵。”
趙徵的身軀明顯一僵。這一刻陸淺蔥才确定,他大概真的恢複記憶了。
她說:“趙徵,我有話要對你說。”
趙徵依舊拿着那兩只碗,甚至連轉過來看她一眼也不願意,靜默許久,久到陸淺蔥忍不住要開口時,他卻打斷了她的話,啞聲道:“風太大,我聽不清。有什麽事明日再說吧。”
說罷,他像是怕知道什麽真相似的,将空碗往桌上一放,便匆匆轉身出了門。陸淺蔥追着他跑出門去,只見他的背影混在人跡寥寥的青石街巷中,高大而寂寥。
回到店裏,陸淺蔥思忖了許久,還是提筆寫了一封信托人送去臨安。然而月升日落,又是一天過去了,趙徵都沒在酒肆出現過。
轉眼到了上元節,陰霾了許久的天兒難得放晴了,暖融融的太陽化了積雪,融了堅冰,霧氣缭繞的烏山鎮又響起了一江春水淌過的潺潺聲。烏山上,江之鯉穿着一身嶄新的月白袍子,袍子的領口和袖邊用銀線繡了精致整齊的卷雲花邊,他似乎心情大好的樣子,烏發高束,嘴角輕揚,負着手施展輕功,在古木參天的林間一路穿行,朝着下山的路奔過去。
前方有飛鳥驚起的振翅聲,風卷集着落葉簌簌而下,江之鯉立刻察覺到了不對勁,忙停下腳步,手中的穿雲劍铮的一聲出鞘,迎上密林中竄出來的那個不速之客。
兩人飛快的過了幾招,又迅速分開,江之鯉執劍而立,嘴角依舊帶笑,眼神卻冰冷異常。他望着對面的男人,輕笑一聲:“是你。”
趙徵剛硬的唇緊抿着,冷如利刃的目光鎖住江之鯉,渾身戾氣沖天。
江之鯉道:“好巧,我正想去找你。”
“離開她。”趙徵的聲音漠然,不帶一絲情感,“否則我會殺了你。”
“哦。”江之鯉如同聽到一個驚世駭俗的笑話般哈哈大笑,挑眉道:“殺我?向來只有我殺別人的份兒。”
趙徵目光一沉,拔劍刺了過來,江之鯉亦拔劍還擊,兩人的招式皆是快而狠戾,一時間周圍的樹木盡被劍氣所傷,一片摧枯拉朽。
江之鯉擡手格擋趙徵的攻擊,手肘順勢一頂,将趙徵的眼眶頂出一片烏紫,手中的穿雲劍撞上趙徵的兵器,拉出一片刺目的火花。接着,只聽見叮的一聲脆響,趙徵的佩劍竟然不堪重負,當場斷為兩截。
江之鯉趁機一掌拍上趙徵的胸口,将他拍得連退數步,撞到一棵粗大的樹幹上,震得葉子簌簌而落。
趙徵一手執着斷劍,一手覆住胸口,硬生生的将湧上喉頭的鮮血咽了下去。
“我勸你還是将淤血吐出來比較好,憋着只會讓內傷更嚴重。”江之鯉挽了個劍花,還劍入鞘,這才仔細的将新袍子上沾染的落葉掃拂幹淨,又将袖擺抹平,看着趙徵道:“堂堂的襄王爺,不惜威逼利誘,又不惜裝傻賣傻,只為糾纏一個避你如蛇蠍的弱女子,這份手段還當真令人佩服。”
趙徵見到他衣袍上熟悉的針腳和花紋,又見江之鯉這般愛惜的模樣,不禁怒上心頭,面色青中帶紫。
“你也并非什麽良善之輩,本王堂堂正正,總好過你欺師滅祖。”趙徵的視線落在江之鯉的佩劍上,輕嗤一聲道:“穿雲劍,天下能用得起它的只有一人。”
江之鯉一怔,嘴角的弧度蕩然無存。
“陸淺蔥最恨別人騙她,若是她知道了你的身份,怕只會恨你比恨我更甚。”頓了頓,趙徵緩緩挺直了背,鷹隼般銳利的目光直視江之鯉。
江之鯉的面色沉了下來,當他不笑的時候,烏黑的眸子便顯得有幾分陰鹫。他道:“不勞王爺操心。”
趙徵冷然一笑,譏諷道:“更何況,陸淺蔥早就是本王的女人了。”
猝不及防聽到這樣的消息,江之鯉怔愣之下,手中的防備松了些許。趙徵等的就是這個時候,他趁機執起斷劍,猛地朝江之鯉刺去!
江之鯉與他本來就離得極近,加之方才趙徵的一番話給予了他巨大的打擊,直到趙徵的劍刺到面前才反應過來,忙堪堪側身躲過。
刺啦一聲,江之鯉低頭一看,只見嶄新的月白袍子自胸口處被劃破了一道口子。精密的刺繡被割壞,江之鯉的面色瞬間陰沉的可怕,渾身殺氣迸射,他站在疾風落葉的中心,宛如修羅在世。
密林深處傳來細碎的腳步聲,趙徵望着自己的心腹從四面八方包抄過來,不禁有了底氣,站直了身子刺激他道:“你大概永遠都不會知道,十八歲的陸淺蔥一身鳳冠霞帔被我抱進洞房時,有多麽的嬌豔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