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4)
顧夥計把布匹拿來,攤開來給唐無嘯看,介紹道:“這幾匹都是最好的,最适合大少奶奶這樣的身份。”
唐無嘯摸了摸料子,都還挺不錯,做成衣服肯定很舒服,他問水風道:“看看喜歡哪個。”
水風還在吃糖葫蘆,含含糊糊的道:“我喜歡紫色的。”
掌櫃的慌忙把店裏所有紫色的料子都拿了出來,水風随便指了幾匹,唐無嘯就全要了,讓掌櫃的挑幾個時髦的樣式做,直接送到唐家去。
料子挑好了,尺寸還沒有量,掌櫃的有些為難的道:“今日小女不在,不知道這尺寸……”
唐無嘯啊了一聲,水風是個男孩,讓別人一量還不暴露了,他就道晚上回去量了,叫下人送來再做,現在先叫人拿兩身現成能穿的,還有鞋子,要大些的。
☆、27
27
新的裙子也還是長的,不過天氣冷,長一些更暖和。人靠衣服馬靠鞍,如果不是唐無嘯老早就知道他是男孩,此時再見恐怕也會認錯。
有了新衣服,水風卻沒有什麽首飾來配,頭發上孤零零的簪着銀制的簪子,唐無嘯就拉着他的手,去隔壁的珍寶軒買首飾。
唐家的大少爺是珍寶軒的常客,每回出手都非常豪爽,小半年沒來,身邊的小美人依舊水靈,跟以前帶來的都不太一樣。掌櫃的一打聽才知道是大少奶奶,連忙叫夥計把店裏的好玩意都拿出來,琳琅滿目的擺滿了櫃面。
掌櫃的打開一個木盒,給唐無嘯看,道:“大少爺請看,這是咱們店裏新進的翡翠對镯,您看看這水頭多好啊,最适合大少奶奶了。”
翡翠镯子的水頭确實不錯,唐無嘯接了過來,捧着水風的手想朝上面套。卻不料水風現在最惡心的就是翡翠镯子,他反手打掉了唐無嘯的手,差點把镯子打出去,很是嫌棄的道:“我不要這個。”
他這小脾氣旁人沒見識過,都吓了一跳,唐無嘯也不生氣,讓人把镯子收了,道:“把翡翠都收了,多拿些金銀的出來。”
苗人偏愛金銀飾品,水風不懂什麽貴什麽便宜的,自顧自的挑了個銀鎏金塹花的镯子戴,問唐無嘯道:“我戴這個好看嗎?”
唐無嘯認真的看了看,誇道:“只有你戴最好看。”金銀之物耐不住會有些俗氣,人們總想要雅些,便更加偏愛翡翠玉石之類的。不過現在看來,不是金銀俗氣,而是戴的人俗氣罷了。
誰不喜歡心上人誇自己,水風當即摟着大少爺的脖子在他臉上親了一口,也不管這行為在旁人眼裏委實不夠端莊。
只是些首飾就能博美人一笑是很劃算的,店裏的金銀首飾也不算多,唐無嘯就都要了,讓他們直接送去唐家。
買完這些東西,已經到了飯點,各大酒樓飯莊都熱鬧起來,各種香味飄滿了街道,食客進進出出,你一句我一句的寒暄。
唐無嘯常去的歸雲閣早就滿了座,不過唐家是有固定預留的雅間的,不必像旁人似的苦苦等座。大少奶奶一踏進去,就吸引了所有的視線。撇開他惹眼的長相不說,單是洋人就很稀罕了,雲都不像上海北平,洋人是很少見的。
小二招呼兩人上了樓,手腳麻利的上了一壺唐大少爺愛喝的烏龍,滿臉堆笑的道:“大少爺好久沒來了,天氣冷,小店新來的廚子特別會做羊肉,要不要嘗嘗?”
歸雲閣是川菜館子,雲南和四川接壤,菜色也有些相近,唐無嘯讓他挑些招牌上,反正水風也沒來過,多上些嘗嘗。
川菜取材廣泛,調味很多變,有清鮮的也有麻辣的,擺了一大桌。每上一個菜,小二就會報一個菜名,水風不管菜叫什麽,只顧着吃就是了,反正唐無嘯有錢付賬。
“喜歡吃哪個,回去叫廚子學。”唐無嘯見他不怎麽碰太辣的菜,心中了然,看來他不是很喜歡佐料太重的菜。
水風撥了一塊魚肉放進他的碗裏,是魚身上最嫩的部分,他習慣把好的給身邊的人吃,自己則吃刺最多的碎肉,随口道:“都挺好吃的,能吃飽就行。”
唐無嘯癡傻的消息街知巷聞,現在大搖大擺的上街,自然引來了不少好事之徒前來打探,一頓飯吃完剛出門就收了一大堆拜帖。幸虧大少爺有先見之明,囑咐小二不放人進來,不然這一頓飯壓根沒法好好的吃。
水風這幾日養得骨頭都懶了,出來逛了一天直犯困,一進屋就脫了礙事的鞋子。臨走前唐無嘯囑咐過把地毯鋪上,小媳婦在軟乎的地上蹦跶了兩下,麻利的爬上了榻。
唐無嘯也上了榻,随手翻了翻收到的帖子,發現楊家今晚有個舞會。這個楊家在前清的時候出了不少高官,有錢有勢,請的都是富商鄉紳,值得一去。
畢竟他自恢複以後還不曾出現于人前,需要一個這樣的場合露個面,告訴他們自己回來了才好。唐無嘯喊來小厮,讓他去告訴管家自己晚上要去楊家赴宴,安排一下。
唐無嘯摸着水風的頭發,道:“晚上我有個舞會,不能陪你吃飯了,想吃什麽跟丫頭們說。”
水風道:“舞會?是祭典嗎?”他們的村子也會有大型的舞會,在有慶典或者祭典的時候,大家會聚在一起圍着篝火跳舞。不過這種聚會他和弟弟是沒有資格去的,他們融不進歡樂的氣氛裏。
“有點不一樣,都是些應酬。”雲南的篝火晚會唐無嘯也參加過,是純粹的狂歡,同這些生意場的交際可不一樣,滿場子都是些勾心鬥角,實在沒有意思。他不打算帶水風去那樣的場合,去看那些叫人生厭的嘴臉。
為了參加舞會,唐無嘯換了一身西式的禮服,黑色的料子繡着藍色的暗紋,襯得人越發英俊。水風跪坐在榻上,朝他背上撲,唐無嘯一點也沒有被壓彎腰,順勢抓住了小媳婦的胳膊,一下就把他給背了起來,水風被他颠得癢癢,笑着道:“你今天會回來的很晚嗎。”
唐無嘯把他放回了榻上,在他手腕上輕輕的咬了一口,道:“怎麽,舍不得我啊。”
水風從不羞澀于說出自己的想法,他勾着唐無嘯的小手指,藍色的眼睛裏滿是愛戀,軟乎乎的道:“嗯,我想你陪着我。”
他一撒嬌,正戳在唐無嘯的心口上,像小貓爪子輕輕的撓,大少爺狠狠的親了少奶奶一口,道:“待一下就回來好不好。”
水風知道他是很忙的,畢竟錢不會自己跑到口袋裏來,就乖乖點了點頭,要唐無嘯回來的時候給他帶糖葫蘆,要很大顆的山楂。
哄好媳婦以後,唐無嘯坐上了去宴會的汽車,汽車上已經先坐了一個人,他一上車就被摟住了胳膊。唐無嘯示意司機開車,随手摟住了身邊人纖細的腰肢。
這樣的舞會當然要帶個伴去,管家提前接了人在車上等。女人保養得當的手嫩得像青蔥一樣,紅色的指甲油配得豔而不妖,她嗲嗲的道:“大少爺,您都好久沒找我了,是不是有別的相好的,就把茉莉給忘啦。”
唐無嘯在女人臉上捏了捏,勾起笑來,道:“怎麽會呢,我最近忙,沒空,這不剛忙完就叫人接你去了嗎。”
茉莉扭了扭腰,故意裝出生氣的樣子來,道:“你都不知道人家多想你呢。”
她這一套唐無嘯都看膩了,便道明天叫人送套珍珠的飾品給她,深灰色的旗袍當配一條黑珍珠的鏈子才好看。
茉莉是個還算有名的歌女,後來時興拍電影,她也演過一兩部,不過是為了增個身價。她生了一張純情的臉,剛入這一行的時候,常有恩客說她笑起來像個念過書的女學生,她便總穿着黑裙藍褂,陪客人玩着虛假的游戲。
後來慢慢的她的年齡大了起來,便不适合這樣的打扮了了。她的靈氣在酒場中慢慢的磨去,穿上了改過腰身的旗袍,将身體的曲線勾勒出來示于人前。這是她唯一的本錢。
她近乎癡迷的看着唐無嘯的側臉,小心的将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即使她告訴自己一萬遍,這不過是逢場作戲,可唐無嘯這樣英俊又體貼的男人,誰又能不愛上呢。
舞會沒什麽意思,喝酒,應酬,打探虛實,還不都是玩膩了的那一套。唐無嘯跟幾個生意密切的當家打完了招呼,看了一眼懷表,覺得差不多了,再晚就買不到糖葫蘆了。
他從來沒有這麽早回去過,茉莉随口問了,卻得到了并不遮掩的,要回去陪夫人的答案。
茉莉聽人說過唐無嘯的夫人,據說壓根不是大家閨秀,是自己找上門的窮丫頭,只用了三百個大洋就把自己給嫁了,連轎子都不是從正門擡進去的。
原本以為唐無嘯不會喜歡,但是現在看他的眼神,分明是把人放在心裏了。茉莉攥緊了唐無嘯的袖子,不自覺的咬了咬紅豔的嘴唇。
要是唐家的大少爺娶了個大家閨秀,她自然是不敢去比的,可憑什麽那個野丫頭的命這麽好,能嫁給這樣的男人。
鬼使神差般,她偷偷的在唐無嘯的衣領上落下了一吻,鮮紅的唇膏随着動作悄無聲息的蹭在了男人的脖子上,藏進了衣領裏。
☆、28
28
唐無嘯早早的離場,順路買了最後一根糖葫蘆回去,即便如此,到家的時候也已經快九點了,水風窩在榻上玩傻子送他的西洋鏡,人都快要掉到地毯上了。
見他回來,少奶奶把西洋鏡丢在了一邊,跑過去撲到了大少爺懷裏,難免有些不樂意的道:“你回來得好晚。”
唐無嘯咬了一口糖葫蘆,渡進水風的嘴裏,糖衣沾着些山楂的酸味,甜得發膩。他平日裏本不愛吃這些,如今倒也愛了。
他纏着不放開,水風給他弄得有些煩了,給了他一口,把糖葫蘆奪了過來,甩到了桌子上,哼了一聲道:“晚上吃糖爛牙。”
唐無嘯心想又不是我要的糖葫蘆,嘴上卻哄他道:“好好好,那不吃了。”
屋裏暖氣燒得很熱,再穿外頭的衣服就太熱了,水風替唐無嘯脫了外衣,目光落在了唐無嘯的脖頸處,那裏蹭了一些紅紅的痕跡,他伸手去摸,奇怪的道:“你脖子上有紅色的東西。”
唐無嘯也去摸了摸,發現是茉莉的口紅,這種洋玩意粘上了就很難擦幹淨,他并不在意,道:“可能不小心碰的,你幫我擦了就是。”
水風哦了一聲,湊過去的時候在男人身上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像花的香氣,又有些不像。天氣這麽冷外頭早就沒有花了,他忍不住又聞了聞,道:“是花的香味。”
唐無嘯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這味道是哪裏來的,把東聞聞西嗅嗅的媳婦整個抱了起來,輕笑道:“是茉莉花的香味。”因為茉莉的名字,他送過一瓶茉莉香味的香水給她,後來茉莉就要他每年送一瓶給她做生日禮物,他囑咐管家記着,現在看來管家還沒忘。
風月場上的女人總是愛用這種獨一份的禮物來标榜着些什麽,明知道是無用功,也不肯放棄。
水風趴在他的肩頭,乖得真像一只小貓一樣,有些天真的道:“冬天也有茉莉嗎?”
唐無嘯很耐心的解釋道:“是西洋的香水,就像你們做的香包一樣,把花做成水,噴在身上就有這些的味道。你喜歡花的香味,我明天帶你去買一些,這個不配你。”
水風并沒有想過,為什麽唐無嘯出去的時候身上沒有香水,回來的時候就有了,還認真的想了想自己喜歡的香味,道我喜歡山茶的味道,還能泡茶。大少爺就道明天去看看有沒有,要是沒有,就讓他們做出來給你。
山茶花的香水并不多見,要等一個月的時間才能從外地運過來,唐無嘯直接定了一箱,給水風帶了些別的味道的先玩着。
沒參加宴會前還有些借口躲清閑,一旦參加了一個就會有第二個,唐無嘯立馬就忙了起來,他還要養一大家子人,生意上的事不能放手。
這年頭做生意和以前不一樣,市場動蕩的厲害,又有外來的洋人搶生意,任你百年的買賣幾代的生意,說倒就倒,幾乎是一瞬間的事兒。
唐情自知闖了禍,難得乖巧了幾天,在外頭幫大哥跑跑生意。他生性潇灑,卻有個怪癖,喜好打聽些八卦趣聞,還曾自己創辦了個報社,專寫些名人的風月小事,暢銷得很。
所以當他得知了一件有趣的事以後,第一時間跑到唐無嘯專用來辦公議事的書房找大哥,興沖沖的道:“哎,哥,你知道嗎,耿老頭的準女婿給人騙了,個沒出息的自殺了。那老頭子把所有的生意都放在這女婿身上,生意怕是做不下去了。”
唐無嘯頭也不擡,繼續寫着文件,只是道:“我知道。”
“你怎麽知道的,你不是不愛打聽這些嗎。”唐情從櫃子裏抽了大哥最好的一瓶紅酒,也不管是不是給自己喝的,直接起開倒了一杯。唐無嘯瞄了他一眼,知道這小崽子沒這麽容易走,慢條斯理的蓋上了筆帽,道:“耿老頭遞了信來,有意把女兒嫁給我。”
耿家也是百年的生意了,如今能救耿家的只有唐家,耿老頭寧願讓女兒做小,也不願敗了生意,否則哪有臉下去見列祖列宗。
唐情冷笑了一聲,罵道:“這時候想起咱們來了,眼皮子這麽淺怨得了誰,當初見你病了就跑來退婚,現在見你好了又想把女兒嫁過來了?做夢!他那閨女許了幾次人家了?不說名聲了,她八成克夫吧,誰要她誰倒黴,上回方你,這回更好,未婚夫都方死了,這種禍害就是來給咱們家做丫頭,小爺也不答應!”
再說這耿老頭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他那名義上的大嫂是個洋人,什麽都不懂,自然不會管家,到時候耿小姐嫁過來,依舊能大權在握,只不過差個名分罷了。
“不過哥,你不會真的想讓那洋丫頭做你的正妻吧?那簪子怎麽還在她手上呢,你也不要回來。”依着唐情來看,水風也就頂多做個姨太太,再喜歡又如何,養着玩玩便是。正妻可不一樣,他哥這樣的身份,總得娶個般配的。
唐無嘯讓他不要在自己耳邊叽叽喳喳的,把玩着鋼筆道:“不就是根簪子,有什麽打緊的,給了就給了。你巴巴的跑來,就為了和我說這些事?”
唐情很無辜的道:“難道這不是正事?外頭都傳得風言風語的,你不會真的想娶耿家的小姐吧?”
風言風語恐怕也少不了這小兔崽子推波助瀾,唐無嘯擺手,讓他少異想天開的,就算要娶,也不可能回頭要耿家的姑娘,好馬還不吃回頭草呢。
☆、29
耿家生意上出了難處的事很快就傳遍了雲都鎮,耿老爺悔得頭發都要白了,他一是沒料到唐無嘯能好,二是沒能料到新女婿是個短命沒本事的,這一下賠了夫人又折兵。
為了救回家族産業,他豁出了老臉去,遞了信去求唐無嘯,希望他能不計前嫌,念在跟女兒往日的情分上,再把她給娶了,即便是做小也無所謂。
他滿腦子就只有生意,絲毫不顧女兒的名節,耿小姐舍了傻丈夫另許人家的事已經被人笑了半年,現在又折騰回去了,滿大街都笑耿家眼皮子太淺,好好地養了這麽多年的閨女兒,放着正房不當,倒是巴巴的去做小妾。
耿蓉蕙自己從未想過要舍了唐無嘯,可惜胳膊擰不過大腿,兒女的婚姻大事都攥在父母手裏,她被關在家裏不許出門,眼淚早就在這些日子裏哭得幹了。
因此當父親來要自己去找唐無嘯的時候,耿蓉蕙幾乎要笑出來,她的好姻緣早就斷了,就算唐無嘯願意再娶,難道真能心無芥蒂?父親一點也沒有想過,他們耿家做出這些事來,她該如何面對唐家。
她相信唐無嘯會是個好丈夫,寥寥數面中他的溫柔體貼已經印證了這一點,但前提是妻子不曾背叛過自己。其實她與唐無嘯說是青梅竹馬,也不過是幼年見過幾面,唐家的老太太喜歡她,便撮合了他們,指名要她做自己的孫媳婦。唐無嘯十八歲就外出做生意,好不容易回來,見不到兩面又忙了起來,哪有多少情誼在。
只不過,要是真的還能再嫁呢?耿蓉蕙心裏難免還存着些幻想,她決心主動這一回。誰都知道唐無嘯的新媳婦是個洋人,是已經死了的唐玮擅作主張娶進去的,不過是為了膈應侄子罷了。
擅作主張被娶進來的水風哪裏知道自己的丈夫被旁人惦記上了,正盤腿坐在榻上敲核桃,快過年了,廚房置辦了很多幹貨果脯,最好的那些先送進了北院,有榛子核桃等物。
唐無嘯拿着些文件坐在桌邊看,水風敲了一個出來就喂他吃一半,他也不看,給什麽吃什麽,偶爾作怪咬一下小媳婦的手指頭,立刻會被撓一爪子在臉上。
大少爺最近應酬很多,好不容易才抽出來來陪陪媳婦,沒吃上兩口東西,就有管家進了屋,彙報道:“大少爺,耿小姐來了,說想見您,我已安排她在偏廳等候,您看是見還是不見?要是不見,我打發個轎子送她回去。”
耿小姐,耿蓉蕙?唐無嘯有些驚訝,耿小姐是個十分傳統的女孩子,從來沒有主動上過門,今天突然怎麽跑來了?
水風不知道誰是耿小姐,但是聽說是個女孩,他難得敏感了一點,把手裏的核桃塞進唐無嘯嘴裏,拍了拍手問他道:“誰是耿小姐?”
唐無嘯咬碎了嘴裏的核桃仁,眯了眯眼睛:“不是什麽要緊的人,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你都好幾天沒出去了,老待在暖和的地方對身體不好。”
說完,他就從櫃子裏拿了個披風出來,沒等水風拒絕就給他裹上了,對管家道:“把偏廳燒熱點,少奶奶怕冷。”
管家應了一聲,帶上了門出去了。唐無嘯半蹲下來給水風穿鞋,凍瘡不是什麽大病,好好地護着就不會惡化,已經養得差不多了。穿好鞋,他順手抱起小媳婦颠了颠,道:“怎麽吃這麽東西也不見胖,一點肉都不長。”
水風捏了捏自己的腰,又踮起腳量了量,發現跟唐無嘯比起來自己确實又小又矮。洋人多半長得高大,也不怪人家以為他是個小閨女兒。他在唐無嘯的臉上捏了一大把,嘟囔道:“你以為誰跟你一樣有那麽多東西吃啊,我要是吃得跟你一樣胖,得費多少布做衣服啊。”
唐無嘯就道家裏有錢,你吃胖了也有布給你做衣服,水風不理他,自顧自的朝門外走,大少爺笑着追了上去,攥着少奶奶的手一路朝偏廳走了過去。
北院離偏廳不算遠,邁過幾個門檻就到了,撩開厚厚的擋風簾以後,水風看到廳裏站了一個清秀的姑娘,帶着淡淡的愁容,有些眼熟。
唐無嘯進屋的時候,她的眼睛亮了一下,目光一轉看到水風,眼裏的光又緩緩的暗了下來,低低的喊了一聲:“無嘯。”
水風歪了歪頭,莫名不太喜歡她這麽喊唐無嘯,他總覺得這個人他曾經見過,就是想不起來在什麽地方見過,這種感覺很難受,要想起來又含含糊糊的。
唐無嘯讓管家送了茶來,請耿蓉蕙坐下,嘴上道:“天氣這麽冷,怎麽親自跑來了,要是有事找我,讓下人送一封信來不就行了。”
耿小姐難得鼓起的所有的勇氣,都在看到水風的一瞬間被擊碎了,且不說“她”的模樣,只看唐無嘯的态度,就知道他是真的喜歡的,而不是礙于表面的那種淺淺的關懷。
她垂下了眉眼,苦笑道:“我來跟你道歉,當初雖是我爹做主,我卻也不曾堅持。耿家違背約定在前,是為一愧,如今你已娶了良妻,我還前來叨擾,是為第二愧,蓉蕙自知無力彌補,便權當此番前來賀喜的吧。”
言罷,她拔下了發髻上的一根簪子,輕輕的放在了桌子上,福了福身子,帶上丫鬟告辭了。
這簪子是訂婚的時候,唐無嘯送給她的定情信物,她自得了便日日戴在頭上,從來沒有替換過,既然已不可能再續前緣,就不能再厚着臉皮留着了,物歸原主。
☆、30
30
耿蓉蕙走了之後,水風才終于想起來這姑娘在哪裏見過,傻子抽屜裏的那張畫上面可不就是畫了這個姑娘嗎,旁邊還寫了些字。
唐無嘯根本不知道水風在想什麽,只顧着站在門口和管家說話,讓他派個車把耿小姐送回去。
一夜夫妻百夜恩,雖說沒過門,總有些情誼在。他就是不願撕破了臉,才帶上水風一起來了,耿蓉蕙是個聰慧的姑娘,一點就通。
再說耿家的生意他用得上,有時候稍稍用些手段是不會吃虧的。唐無嘯略作思索,決定趁熱打鐵,喊人把耿老頭那個老不死的叫過來。耿蓉慧他肯定不會再要,不過家裏年齡合适的還是很多的。
水風一直挂念着那副畫的事情,想回去看清楚,拽了拽唐無嘯的袖子道:“我困了,我要回去。”
唐無嘯見他有些打蔫,以為他是來的時候凍着了,就道:“那我送你回去,今天外面有事,我得晚點回去,吃飯不用等我了。”
水風道不用,我自己走回去就行了,不要你送。他一貫如此,唐無嘯也沒有在意,幫他把披風穿好,讓小厮送他回去了。
一進屋,水風就把披風和外衣甩了,跑到書桌邊上翻抽屜,唐無嘯的東西都很有條理,不會亂放,他很輕易就找到了那張畫出來,仔細一看,畫上的果然就是今天來的那個姑娘。
水風雖然不認識字,但他也不是個傻子,要是沒有什麽關系,為什麽那姑娘要巴巴來找唐無嘯,而且還喊得那麽親密,看她的眼神,分明就是跟唐無嘯有點什麽關系。
他想找個人問問上面到底寫了什麽,可是小厮丫頭裏也一樣沒幾個人認字,要是直接拿去問唐無嘯,他肯定不會說實話,還是傻了的時候比較坦誠,好了以後淨糊弄人。
也是活該唐無嘯今天倒黴,本來水風找不到人問這件事也就過去了,偏偏唐情這個小崽子來找他議事,一推門發現只有水風一個人在,有些納悶的問道:“我大哥呢?”
水風道:“出去辦事了。”
唐情不記得大哥今天有什麽安排,不過他不在,北院也沒什麽好待的,扭頭就想走。水風喊住了他,把那張畫舉了起來,道:“你等一下,這上面寫的什麽?”
水風從來沒有主動和自己說過話,唐情嗯了一聲,不明所以的拿過來随口念道:“七月二十日與吾妻蓉慧同游,面比嬌花,見之不忘,特贈……哦,是我哥給耿家的小姐畫的畫。”
畫得挺好,倒是白瞎了這紙了,為這麽個女人白費筆墨,再說什麽面比嬌花,花若是那個模樣,也沒必要賞了。唐情有些不屑,兩廂對比,水風還要順眼些,至少大哥病了的時候沒跑。
他難得發了些親和的心,想了想從兜裏掏了個小盒子丢給水風,道:“喏,這給你,是口紅,跟胭脂一樣塗在嘴上就行。你跟了我哥,好歹也打扮打扮,省的出去給我唐家丢人。”
說完他就走了,水風打開盒子發現裏面是一個圓圓的小棒子,蓋子打開以後側邊可以朝上推,有些像娘曾塗過的口脂。他用手指蹭了一些膏體,發現這東西和前些日子沾在唐無嘯脖子上的質感是一樣的。
吾妻蓉蕙,那姑娘自稱也是蓉蕙,都對的上。水風攥緊了那畫,狠狠的把手中的口紅砸到了門上,紅色的膏體經不起碰撞,在門上留下了痕跡。
丫頭在外面聽到了動靜,慌忙跑進來,發現地上摔着一支口紅,水風的臉色很難看,不由心中叫糟。誰不知道二少爺是個風流的性子,只有大少奶奶一個人在屋,她也沒有把人攔在外面,如果真的出了事,大少爺還不第一個扒了自己的皮。
她慌忙把口紅撿了起來,問道:“少奶奶,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水風冷聲道:“滾出去。”他說的很兇,丫頭不敢多待,把口紅藏在袖子裏跑了出來。
唐無嘯自己都忘了還有這麽一幅畫,更不會想到會被水風知道上面的字,他當時不過是為了哄耿小姐開心,才寫了些字,壓根沒有放在心上。
為了耿家的事,他熬到了二更天才回北院,小丫頭本來想等他回來把二少爺的事告訴他,但是他回來的太晚,丫頭睡着了,錯失了把他攔下來的機會。
唐無嘯一推門就有東西飛過來,幸虧他身手敏捷,一把就攥住了“暗器”,沒被砸個滿臉花。他定睛一看,發現手裏是一個包了核桃的紙團,應該是打的人怕紙團不好用力,才包了個添分量的,難免好笑的道:“又怎麽不高興了,惱我回來得太晚了?”
水風聽他油嘴滑舌的更生氣了,擡手就想抽他,唐無嘯攥住了他的手腕,把人拉了過來抱着。水風見抽不到他,幹脆狠狠的在他腳上跺了一下,大少爺吃痛松手,挨了一巴掌在臉上,啪得一聲很是清脆。
他好久沒有挨這麽狠的一下了,這力度明顯已經超過了玩笑調情的範疇。心中有些莫名,白天不還好好的嗎,現在守到大半夜的就為了抽他?
水風知道自己說不過他,也不吭聲,打完就收,不過心裏難免還是氣不過,回頭又給了他一腳,正踹在小腿的骨頭上,差點把大少爺踹倒。
唐無嘯直覺這事跟地上的紙團有些關系,彎腰把它撿了起來,打開發現是一張畫,是他跟耿小姐游園回來以後畫的。不過就算看到這畫也不至于又抽又踹的吧,水風不認識字,看到畫也不該這麽生氣,肯定還有別的什麽事。
他把畫收了,出門找到伺候水風的小丫頭,小丫頭一見他回來了瞌睡都吓醒了,把白天二少爺來過的事說了,又哆哆嗦嗦的把摔壞的口紅拿給唐無嘯看。
唐無嘯還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嗎,小丫頭想的肯定不可能發生,不然挨揍的憑什麽是自己,該是唐情那個小王八蛋才對。八成是小崽子把畫上的字告訴了水風,再加上這支口紅,大少奶奶翻起舊賬來毫不手軟。
☆、31
其實大少爺是真的心疼我們小水風的,和對別人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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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清楚了是什麽原因,唐無嘯難免有些頭疼,他雖然不虧心,卻也不能在這個氣頭上跟水風硬碰硬,不然依着這小祖宗的脾氣還不把天翻過來。
唐無嘯讓丫頭別把唐情來了的事情說出去,省的別人亂傳。丫頭走了以後,大少爺經不住的揉了揉臉,那一巴掌當真沒有留一點情,小家夥看着瘦瘦小小的,打起人來還挺疼的。要是換個人打他的臉,膀子早就給拽下來了,誰叫自己拿這媳婦沒辦法 。
水風打完,氣也撒得差不多了,唐無嘯拿着捏成一團的畫再走進來,他也懶得動手了,只是道:“你不是說什麽見之不忘嗎,那你怎麽還回來,去找你的妻去吧。”
這基本就算是個死局了,如果說早就忘了,豈不是顯得自己格外無情無義,但也不能說還記得,那不是上趕着找打嗎。
唐無嘯把紙團放在桌上,硬是湊到小媳婦身邊,摟住他的腰道:“你不就是我妻,我當然要回來看你了,既然天天都能看見你,上哪兒忘去。”
水風作勢又要打他,這回可就沒這麽容易打着了,唐無嘯早就防着他這一手,直接把人摟得緊緊的,兩只手都擡不起來。他貼着打翻了醋壇子的小媳婦的耳朵解釋道:“耿家的小姐是幾年前我奶奶喜歡,才想着讓我把她娶了,幫我料理一下家事。後來我傻了,她家嫌棄我沒用,就把婚給退了。我要是真跟她有什麽,還敢帶着你去嗎?我就是讓她看看,我娶了你有多好,乖,不生氣了。”
唐無嘯傻了的時候什麽模樣,水風自然很清楚,算算時間正好對得上。他是一個坦率的人,說清楚了也就不氣耿小姐了。但是口紅的事他還記得,當即道:“那口紅呢?你脖子上沾着的,那是塗在女人嘴上的,你別跟我說是不小心碰到的。你說了喜歡我的,為什麽還要去跟別人親嘴?”
耿小姐是舊事,可口紅印是新近沾回來的,是同他說過喜歡以後才沾回來的。這男人連遮掩的意思都沒有過,根本不怕被自己看到。
大戶人家的彎彎繞繞,水風一路上見過,也聽人牙子說過。他說大戶人家的少爺老爺,捧戲子逛青樓買丫頭,都是常事,不過是逢場作戲四字。
果然,唐大少爺一張嘴就是這四個字,他道只是逢場作戲的,出門赴宴總要帶個伴,随便帶了一個,跟喜歡不喜歡沒有關系。
水風不懂,如果真的喜歡了,為什麽又會和旁人作什麽戲,他要喜歡只會喜歡一個人,不會再喜歡第二個了,與不喜歡的人唇齒相觸,光是想想就讓人作嘔。
他掙開了男人的懷抱,不叫他說這些話來糊弄自己,咬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