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五日
父母不會和才嫁過來的新婦計較,但他不可能不記住。
“夫婿這是在責罵我了?”妱大顆的淚珠子從眼眶內不停的掉出來,她原本長得就慢,十五歲了,面上還是一團的稚氣,瞧着和幼女也沒有太大的差別獸世之軍爺變皇夫。
“你是聽到我哪一句是責罵你了,方才那些話,像是妹妹說的嗎?”屈瑜冷笑盯着她,“我聽說周人重長幼之別,作為阿弟妹妹,對于兄姊是半點忤逆之舉都不能有,更何況是你方才那些話?”
“……”妱渾身發抖,她捂住胸口向後退了好幾步,眼前的屈瑜她面生的很,似乎像是一頭被激怒了的花豹,露出尖利的獠牙,等着将人給撕咬開來。
“以往你不就是這樣麽?依照周禮行事,身正的不得了,似乎旁人都是你的陪襯。”屈瑜讨厭的就是妱的這個做派,要擺架子去周天子的洛邑,那裏全都是周人,大家一起來講究周禮,其樂融融不是正好?
“要不你幹脆就去洛邑,”屈瑜氣在頭上,加上妱之前說的話太過分了,他也說話不留情面起來,“去和周人比一比,哦,你可能也會不想去,畢竟周人就那麽大點的地方,和小諸侯差不多,你去那裏,也不知道是否還有地方可以供你居住……”
“嗚嗚……”妱雙眼含淚,終于忍不住伸手推在屈瑜身上,想要把他推開。誰知他身材高大,不是她那點微弱的力道就能撼動的。她抽着袖子遮住面容,痛苦着從他身旁跑走了。
外頭等着的豎仆和侍女先是聽見夫妻兩個大吵,而後又見着妱以袖掩面痛哭而出,頓時面面相觑不知道要怎麽辦。
主人們的争吵對他們來說只管垂頭當做聽不到,也不會勸說。就怕主人們在盛怒中拿他們出氣。
屋子內傳來讓人進去的擊掌聲,外頭等候的豎仆們魚貫而入。
讓侍女們服侍着盥洗雙手,屈瑜雙手在銅盆上振了振,再拿過擦手的布巾。
“少主,季姬回去之後痛哭不止。”家臣在一邊面露難色,“少主還是過去勸一下吧,再這麽哭下去,恐怕對雙目不好。”
“我不去,她這麽喜歡哭就由她去。”屈瑜才和妱吵了一架,看她一眼都不願意,更別提好言勸說了。就算是去勸也是他願意,可是妱那個樣子,憑什麽?
“……”家臣聽了他這麽說,也沒有辦法,夫妻之間的事,外人要是摻和在裏頭只能是添亂。
妱在房內哀哀哭泣,傅姆也陪着她一道愁眉苦臉。傅姆不知道妱為何和夫婿吵起來,但是自從嫁過來之後,屈瑜對妱可謂是不聞不問,就連新昏那夜,夫妻是各自睡各自的,一早起來,進去服侍的侍女說,不管是屈瑜還是新婦,身上都整整齊齊,根本沒有半點男~歡~女~愛的痕跡。
女子十五葵水來了之後,意味着可以懷孕生子。妱的葵水來的較晚,每月也不準時,但好歹是有的,可是屈瑜就是絲毫都不親近她,甚至當她不存在一樣。
“公女這……”傅姆瞧着妱嗓子都哭啞了,而屈瑜那邊還是沒有來人,她都不知道該怎麽勸。
“公女如今還是想着快些懷個孩子要緊,其他的還是別和大夫争吵了。”傅姆苦苦勸道。
夫妻之間,相敬如賓的有,相敬如冰的更是不在少數,只要自己有子嗣,能夠繼承家業,那麽男子就不算事了。
“我一人怎麽生?”妱哭的臉都腫了,兩只眼睛直接就成了桃,她原本就不美,這麽一折騰更是不雅,“難怪聽人說楚人薄情,我還當是流言,沒想到竟然是真的。”說完還想哭,可是雙眼已經腫成那樣,就算是想要流淚都不行了。
傅姆見狀,立刻要人給她捧來熱水還有布巾。臉上的肌膚被淚水泡久了,疼的厲害。傅姆小心翼翼給她清理臉上的淚痕,可是再小心,會讓她時不時小小的呼痛。
“我知道他心裏喜歡的是媛。”那股勁頭下去之後,也哭不出來了。她坐在那裏,冷笑連連。
“公女心放寬些。”傅姆瞧着妱這麽氣死氣活的,心下直嘆氣,“屈大夫再愛叔姬,叔姬也不可能到他面前去,兩人以後恐怕是別想再見面了,公女放寬心,好好養身體,到時候生下男嗣,就甚麽都不用擔心了。”
作為正妻,只要生下了男嗣,在夫家的地位可謂是固若金湯,可以說不用再擔心其他的了。
“……”妱咬了咬嘴唇沒有說話。
第二日,整個郢都還在被薄霧籠罩的時候,渚宮的方向突然傳來沉重的鐘聲,那鐘聲緩緩的一下接着一下,在郢都內外城中如同水面上的漣漪傳播開來。
渚宮楚王正寝,寺人低垂着頭,拿着楚王生前的衣物退出宮室之外,待會照着楚人們的規矩,要挑着死者的衣物去招魂。
太子呂帶着一衆公室在宮室之內大哭,哭聲差點震動宮室的屋頂。
前段時間令尹成大心去世,令尹在楚國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僅僅在楚王之下而已,這個位置一般是由公室擔任,或者是公室分出去的別支。位置重要可想而知,成大心死了之後,楚王任命成大心的弟弟成嘉為令尹,但是朝堂之上,卻有人一直為此事憤憤不平。
公室們的哭聲,将私下的波濤暗湧給悄悄掩蓋了去。
公子均的清晨是被驚擾起來的。他到了郢都才沒多久,而且聽說渚宮中的楚王病重,可能不會見別國的行人,只要和令尹将事交代清楚,獻上給令尹的那一份,基本上這次事情就辦完了。
他昨夜是和鄭媛一起就寝的,他睡的時候,臉還埋在她烏黑的秀發中。
“公子,公子醒醒!”外頭雍疑一個勁的敲門,那力道可以說是在砸門了。鄭媛聽到聲響,有些不滿的睜開了眼。寝室內他們沒有留人伺候,哪怕是夜裏端水的侍女都沒有留,所以這回也沒有人給他們傳話。
鄭媛在濃睡中被人吵醒,自然是不高興,她揉了揉眼睛,推開公子均抱在她身上的手,坐起來,随意抓起一件袍子就披在身上。
赤足走在光滑的地板上,沒有半點聲響。涼意從腳底板上浸透過來,讓鄭媛打了個噴嚏,她攏了攏衣襟走到門口,“怎麽了?”
雍疑這會急的快要上吊了,把門砸的砰砰響,聽到鄭媛的聲音在門口響起來,頓時愣了愣,“叔姬?”
雍疑知道這段時間公子均和鄭媛在一起,他自己心裏想着,說不定叔姬過不久就有公子均的孩子了。
“叔姬出大事了!”雍疑這會也顧不得許多,壓低了聲音在門口輕聲道。
“怎麽了?”鄭媛在門後聽到出了大事,把衣襟整理好,立刻拉開了門。雍疑頓時就見到了鄭媛,鄭媛這會長發有些散亂,腳上也沒有穿足襪。
“叔姬,公子呢。”雍疑見着她露在外頭的那一點點細白的腳趾尖尖,頓時臉上通紅,慌慌張張的扭過頭去渣爹VS奶霸。
“在裏頭呢。你有事就快進來吧。”鄭媛一邊說就一邊往裏頭帶路。
“好。”都到了這會,雍疑也顧不上和她講究別的,直接就進來了。
公子均在床上還沒有睡醒,雍疑直接奔過去,見着他還在睡,不由得大急,撲過去手就在他臉上重重的怕打。
“公子,公子醒醒!”
他用的力氣不小,巴掌在公子均的臉上啪啪直響,聽得鄭媛好一陣牙酸。她都擔心公子均的臉會不會被雍疑給打腫了。
公子均幽幽醒來,他睜開眼睛看到面前雍疑放大的臉,吓了一大跳,他立刻就将面前的人給推開。
兩人對視了一回,他才道,“怎麽了?”
“公子,郢都裏頭出大事了!”雍疑已經急的快要跳腳了。
“甚麽大事,難不成郢都內有人作亂?”鄭媛問。
楚國國內內亂多,已經不是什麽秘密了。
“不是楚國內亂,是楚王崩了!”雍疑說起此事,急的滿頭大汗,“今日清晨渚宮中已經敲響喪鐘,臣聽到鐘聲在外頭看了一眼,郢都中的卿大夫幾乎都去了。”
公子均聽到雍疑這話,立刻從床榻上起來,這下原本殘留的那些睡意突然之間全部沒有了。
“楚王崩了?”他知道楚王這段時間身體不好,軍政大事都是交給令尹處置,可是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會來的這麽快,幾乎是猝不及防就發生了。
“那麽你要入宮看看麽?”鄭媛問,她說着就去把公子均的衣裳給抱過來,這一國之君山陵崩,其他的諸侯按照禮制是要派行人過來吊唁的,不過照着楚人霸蠻的作風,弄不好是要諸侯本人來。
“現在還不知道如何。原本見過令尹之後,此事就可以做完回新鄭去了。”公子均說起此事重重的嘆口氣。
“恐怕也不一定,那個令尹我聽說是被楚王新任命的,這新上任麽,肯定不會安安靜靜,要搞出點事來的。楚國國內的那些卿族,哪個又是好惹的,到時候說不定就拿各國的朝貢來說事。”
鄭媛一邊說,一邊将手裏的衣裳全部推給雍疑,讓他伺候公子均穿上。公子均也沒那麽嬌氣,沒人服侍就穿不了衣裳,只是這麽貴族麽,總是講究個排場。
“叔姬不來麽?”雍疑瞧着手裏被鄭媛推過來的一堆衣服,有些不知所措,“叔姬不給公子穿戴麽?”
照着道理,這些事應當是公子均的妻妾做的。他來好像有些不好……
“我不會……”鄭媛攤開手,滿臉的無辜,她看向公子均,“何況均也會啊。”
和她在鄭國的公宮裏頭幽會的時候,耳鬓厮磨,最後身上衣裳也是一塌糊塗,也沒見着公子均不會整理。
“無事,拿過來吧。”公子均已經從榻上起來。他腿上套着兩只胫衣,外頭穿着一件到膝蓋的內袍。
裏頭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
衣料并不厚實,透過那層衣料都能看到他身體的輪廓。
公子均自己拿過衣服去穿戴了,雍疑連忙叫過幾個豎仆過去幫忙,他不好呆在內室裏頭,畢竟鄭媛自個這會也是披頭散發的,他留在那裏實在是不好。
豎仆們端着洗漱用的水和柳枝進去,過了好一會,公子均才穿戴整齊出來。
鄭媛這會也把自己給整理好了。
她走過來,握住公子均的手,“這會要多加小心,我怕這會楚國會生亂事。楚王崩逝,太子又年少不知事,才十五歲,朝中的卿大夫肯定不是他能夠壓制住的。君弱臣強,肯定會出事。所以你要小心。”
她再三叮囑,公子均心中暖暖的。
“嗯,你小心。我把雍疑留下來,讓他照顧你。”公子均含笑點頭。
“你也多帶着人吧。”鄭媛笑了捏了他一下。
兩人親親熱熱的,就差當着人面又貼在一塊。雍疑看着,覺得自個晚上恐怕又要睡不着。
“公子,車馬已經準備好了。”雍疑提醒。
公子均點點頭,他捏了一下鄭媛的手,才放開跟着雍疑一塊到傳舍門口那裏去。
渚宮之內一片缟素,處處都可以聽見哭聲。只是這哭聲裏頭有多少真心實意,恐怕只有東皇太一才能知道了。
太子呂身着斬衰,跪在父親靈前,再過不久他就不再是太子呂,而是楚王呂了。
令尹成嘉和公子燮鬥克兩人遇見,雙方皮笑肉不笑的行禮之後,擦肩而過。待到走遠了,成嘉微微回過頭去,鼻子裏頭輕哼一聲,“敗軍之将,也還有臉面活在世上!”
當年秦國和晉國攻打鄀國,楚王派出公子燮和鬥克前去支援,誰料想不但沒有将秦晉兩軍擊退,反而做了秦人的俘虜。要不是秦國在殽之戰中慘敗于晉國,急着想要和楚國修好,将俘虜的楚将送回,他們何年何月回楚國都不知道。
楚人風俗極其嚴苛,敗軍殺将,若是兵敗那麽主将必定要自裁謝罪。做了俘虜,這種奇恥大辱,放回來不但不學屈瑕自缢反而好好的活到現在,很令成嘉不齒。
公子燮和鬥克直接暗罵了一句,“老匹夫!”
公子側看到這三人經過的時候劍拔弩張的模樣,躲在暗處,等着三人過去之後,才出來。
他看了看身上的斬衰重重的嘆口氣,想起上回在河岸邊瞧見的那個唇紅齒白的少年,他不由得一陣心神蕩漾。
那個少年身量有些不足,可是更加顯得嬌小貌美,說實話,莫說在男子裏頭,就算是女子,他也沒有見過一個這麽貌美的。
那時候他只是路過,見着有人鬧事,一時興起,就扮做巡邏的小将,誰成想會見着那樣的美人。
公子側心下搖頭嘆息了一會,不過很快又振奮起來。那個少年是鄭國行人身邊的人,也是鄭國的公室,那麽他也是可以試着和那個少年交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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