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還我
如今快立夏了,祭酒府中的後院有塊空曠的地方,中央設了流水席,旁側幾個矮桌坐滿了人,楊鎮為首,另一邊為首的是林清,挨着楊鎮的是朱珏,上位坐着兩個人,一個是林祭酒,一個是傅辰郜,祭酒在上方跟林清探讨着書院的整治問題,邊和楊鎮插幾句別的話,而朱珏呢,卻是有點餓了,早起只吃了一塊桂花糕墊肚子,這會兒都快中午了,就有些餓的慌,流水席裏有各種各樣的吃食,現今流行這種碳烤的小銅鍋,鍋底什麽都有,分海物,肉類和素鍋,前頭婢女給他煨的鮮菇的鍋子,裏頭炖的素雞湯,離的他很近,就在眼皮子底下,聞見味道朱珏就更餓了,咕嘟吞了口水,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那湯。
傅辰郜瞧着他好笑,主動讓婢女端過去一盤子他跟前的糯米小酥餅,個頭很小,成錢幣形狀,中間夾了一塊紅棗,背面是核桃,宮中才有的做法,“一瞧探花郎的架勢就是餓極了,這個給你嘗嘗,宮中禦廚的拿手點心。”
聞言衆人都看向朱珏的方向,他有些尴尬,擡頭瞪了傅辰郜一眼,站起老實的謝恩,楊鎮也随着取笑他,“探花郎才不是餓了,只是聞見香甜的味道時恰巧勾出了饞蟲,對吧?”
朱珏這回都不想回答了,聽衆人哈哈一笑,然後各自的又說起別的,祭酒最後說了幾句話,“你們都很努力,沒丢了麓山書院的風範,并不是非要得了狀元才是最終的人生贏家,在往後的路上,希望你們在自己的行當裏成為金科狀元,來,舉杯同飲。”
“謝祭酒金玉良言。”
衆人皆是男子,喝酒沒個忌諱,一杯又一杯的下肚,朱珏不得已,每次人家敬酒,他都得停下跟着抿一口,如此也喝了兩杯,趁着空檔,喝了一碗湯,熱乎的感覺挺舒暢,又吃了兩塊小酥餅,上輩子他也吃過這個,後期傅壬章寵的他胃口刁了,自然就搶了宮中禦廚出來給他專門做吃的,這味道一模一樣,只是,不太甜,稍微再甜一丢丢,就更美味了。
榜眼敬完酒,朱珏喝了一大口,忙拿起塊小酥餅又吃,已經第三塊了,傅辰郜見他喜歡,心裏頭滿足,邊看着他,邊飲酒,這邊上來敬酒的他就敷衍的點頭,然後一飲而盡,其餘時間都在看他,楊鎮已經換了地方,坐到祭酒的桌旁說話,祭酒似熏醉,嘴裏感慨道,“楊鎮啊,你們出了這個院子,以後就不是我的學生了,榮衰什麽的,我已經看淡了,只說一句,你們要心思幹淨,官場如戰場,是一場無聲的厮殺,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只要別污濁了心,總會闖出來一條路,若真是黑心,可憐的是天下百姓,是萬民啊。”
楊鎮扶住他,老人家一輩子看的太多,說着哽咽起來,“老夫這輩子為朝廷培養了無數的人才,有些人忠卻不得好死,有些人奸小卻能保命,我不知道應該告誡你們到底哪個才是對的,保護住自己,或者愛人,可能,也是一種心思純淨,你說,是不是?”
這些話,直到後來他們才明白其中的道理,在這個時候,确實只聽過就忘了,連楊鎮都只覺得心裏頭隐隐的心酸,卻仍對官場抱有無限的期待,鬥志昂揚的準備打一場漂亮的仗。
一直喝到了午後,祭酒的二夫人過來扶着回去歇晌了,傅辰郜陪着送回去,等着再回來的時候,已經人群散盡,婢女跪着收拾碗筷,見芝蘭玉樹的六殿下突然走過來,彎腰從她手裏抽出去一只酒杯,聲音磁性的問她,“這只,洗過了嗎?”
婢女剛進來收拾,垂頭答,“尚未。”
傅辰郜拿近了放在鼻尖聞聞,仿佛聞見了男子身上的清香味道,唇剛要挨上,又有些興奮,兀自的塞自己袖口裏,轉身離開。
楊鎮本想要送他,朱珏卻非說自己可以,實際上他是趕緊回府研究研究那本佛經,上了馬車,看着那個盒子,有些癡癡的想着什麽,随着晃動慢慢悠悠的有了困意。
到了地方,長青喊了兩聲也沒聽見回音,敲了兩下窗棂,朱珏可算醒了,半睜着眼惺忪的下車,語氣也含糊了,“長青,你把那個盒子拿書桌上,我去淨手。”
“是。”
長青拿着進去,剛要放下,結果看旁邊的書架旁扔着一本黃色封皮的,以為也是同樣的經書,跟着也放了書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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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朱珏稍微清醒一點過來,看着外頭這本,以為長青把盒子裏的東西拿出來了,自是比較端正的坐椅子上認真的翻開,結果甫一入眼,竟然是兩個男子衣衫不整的疊坐一處,正對着半扇窗棂摟抱親吻呢,于下的一張芙蓉面滿是紅暈,垂着的睫毛長長的掩蓋住瞳孔中的欲.色。
“長青,這個從哪兒來的?”
外頭人看了一眼,倏然想起,一拍腦門,進來告罪,“對不住,爺,剛才拿錯了,這個黃皮的好像是千歲那日走時落下的,一直沒送回去…”
“嗯,行了,你出去吧。”
朱珏啪的合上,半晌又打開,越看越不對勁,這個,怎麽感覺這麽熟悉呢?突然站起來往銅鏡前去,站前頭才反應過來,那底下的剪影不正是和他有些相似?
那個混賬,禍害人的東西,這回好了,看你瘸了以後還怎麽幹那檔子事,莫名的想到傅壬章,他也沒那個興致再看經書了,回身又淨了一遍手,然後把那個經盒放到多寶閣的臺上,折身揉着額頭去榻上歇晌。
許久不曾夢見傅壬章了,朱珏覺得自己已經習慣了沒有他,不想,在這個午後,他再次夢見了那個男人。
傅壬章就坐在床頭,用手指劃過他的臉,似乎很惋惜的嘆了口氣,沒說話。
朱珏喝酒後有些迷糊,分不清個現實還是夢境,清晰的感覺到他手指劃過自己臉時冰涼的觸感,模模糊糊的聽見對面有個聲音傳過來,“九弟,我把人都給你送到床上了,可見誠意了吧,這男人也跟女人一樣,跟了誰肌膚相親滾一通床鋪之後,心就自然拴誰身上,這可是屢見不鮮的。”
傅壬章坐的輪椅,把手指從朱珏臉上收回來,扯了塊白帕子擦擦手,回頭正視來人,“呵,大皇兄不知道?我連站都站不起來,還能滾什麽床榻?”
傅子宴一貫讨厭他陰陽怪氣的模樣,此刻還是收斂着情緒,“九弟,要不,讓我府中的禦醫給你治療,別放棄,總有辦法。”
假惺惺…
傅壬章的眉骨都瘦的凸了出來,如刀鋒一般,斂目嗤笑,“估摸着,你們都恨不得我直接死了算了,罷,你直說吧,什麽事?”
傅子宴倏然站起來,手負後,不掩飾自己眼底的瘋狂,逼近兩步說,“九弟,你我在上次就撕破臉了,那姜樊的事我跟你解釋過,是你選擇的不信而已,這次來,我是想取回原本屬于我的東西,你知道是什麽…”
人都兩層皮,撕了一層又一層,傅壬章單手拄着輪椅扶手,另一只手撫着衣襟上的穗子,冷淡的答,“不知道。”
“九弟,我承諾你,如果你把東西給我,我可以保證朱珏他安然無恙。”
這已經是很大的讓步了,傅子宴本想用陰損的法子偷盜,但九弟不愛常理出牌,他派來的人基本上都會被各種理由而驅出去,如果不是知道他本來就是這樣抽風的性格,傅子宴都要誤認為,這個九弟就是裝的,他裝出來一副假樣子迷惑他們,實際上心機頗深。
傅壬章突然被這一句話給逗笑了,只不過冷的出奇,像極了冬日還沒破冰的河流,閃着銀色的光線刺激着人的眼睛。
“我喜歡的男人,何時需要別人放他一馬?”
狂妄的口氣使得傅子宴徹底暴怒,片刻平息掉,咬牙繼續同他商量,“好,好,九弟,我一向與你最親近,上次的事,我們就翻過去,大哥得好處不會忘了你,這次如果事成,你我五五分成,如何?”
傅壬章已經從奶娘嘴裏知道了,也不好奇,甩甩手拒絕,“那就祝大皇兄馬到成功,我一個瘸子就不占你那點東西了。”
說話是給能聽懂人話的人說的,傅子宴自認為自己已經風度翩翩涵養周到,卻沒想到,這個玩意兒就是個不會聽人話的東西。
兩人打了半天機關,可算說起正話,朱珏已經醒了,豎着耳朵一字不落的聽着他們說話,感覺大皇子求的就應該是他府裏的鐵卷,果然,那頭男人按捺不住的首先松了氣口,“既然九弟不稀罕,那就把鐵卷給我吧。”
要不是這府邸太難闖,還值當他一遍又一遍的暗示他,傅子宴是逼的沒辦法,才出此下策,綁着九弟的心上人,過來要挾他交出來鐵卷的。
父皇最為偏心,暗衛獨獨守着這麽個玩世不恭的廢物東西,總有一天,他要讓父皇看清楚,他這堆兒子中,唯獨他最得天獨厚,能澤被天下。
朱珏也跟着緊張,手指微動想醒過來,傅壬章恰巧眼尾掃見,眸色黝黑深沉的抿唇,愉悅的開玩笑,“那哪成,我還指望着拿鐵卷讓床上的這個男人乖乖就範,心甘情願的躺我身下呻.吟嬌喘呢…”
這個,這個…
朱珏初初清醒就被他氣的頭頂直冒煙,還有一位也冒了煙,就是傅子宴,豫恩伯的這個鐵卷是開頭,必須得先得到它,然後才能開啓下面的,結果剛開始就在傅壬章這裏吃了硬釘子,不得已,現在暫時還沒辦法動他,等着鐘貴妃慘死宮外的,看他還怎麽嚣張。
忍下一口氣,特意回身算是平靜的跟他一語雙關,“那正好,大哥就不耽誤你享受美人了。”
傅壬章沒接話,也沒擡頭看他,反而一直注視着欲醒不醒的朱珏。
傅子宴走出門口,又回頭加了一句,“這個小豫恩伯很好擄啊,九弟既然如此喜愛,可得看住了,否則,有一天讓別的豬給拱了,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傅壬章跟沒聽見一般,轉着輪椅靠近床邊,不願意伸手碰他,但嘴裏沒忍住,還是欠揍的說,“既然醒了就快起來,省的待會兒我獸性大發,再拿玉.勢弄你的哭唧唧的。”
誰他娘的哭唧唧的?
朱珏唰的坐起來,雙眸瞪的溜圓,恨恨的想扒着他咬一口,捏了下手心,正言問他,“鐵卷呢,還我。”
這顆膽大的小紅豆啊…
“感情聽了半天,都是白聽,我親大哥上門來哀求我都不給,會給你個外人嗎?”
你娘的,傅壬章。
朱珏不能承認自己又紮心了,血液汩汩往外蔓延,咬唇站起來,沒有鞋幹脆就光腳往外走,輪椅上的傅壬章看着他背影倔強,強忍着站起來的沖動,抓住輪椅的手背上青筋浮現,閉了閉眼,沖着上面喊,“去,把他回去的路都鋪上羊毛毯子,快去。”
作者有話要說:傅壬章:我,是個口是心非的人。
朱珏:我不知道。
傅壬章:我就是想欺負的你哭,才覺得心裏很滿足。
朱珏:我不知道。
傅壬章:我,沒學過應該怎麽去愛人…
朱珏:我不知道。
傅壬章:我口是心非,又愛欺負你,又沒有方法,可是,我愛你。
朱珏: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