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心經
尚書房裏寂靜無聲,随後進來幾位禦醫,跪下告罪,“臣等罪該萬死,九千歲的雙腿潰爛嚴重,約莫要卧床一陣時日,怕只怕,日後走不得路了…”
随後砰砰的磕頭,青石磚的地上很快一層鮮紅色的血跡,上首的景歷帝一聽就氣上心頭,随手掼了個茶杯下去,厲聲質吼,“你們這群庸醫,若是治不好章兒你們就都提頭來見…”
福財近前兩步,忙幫着捋捋怒氣,“聖上別急,禦醫們肯定有法子。”
景歷帝舒一口氣,他最寵愛這個兒子,偏的他最不安生,日後若是真無法行走,這該多殘忍,揮手吩咐道,“你們全都去,給朕好好的治,務必要治好。”
衆人皆是跪下謝恩,剛想退下,那邊進來個小太監,湊近了一臉慌張的喊道,“聖上,貴妃娘娘,娘娘她暈厥了…”
景歷帝倏然站起,揮袍前去,邊回首對着他們急切的說,“快,先随我去救救愛妃,快…”
朱珏在一側站着停頓了半晌,眼底風波雲湧,旁側的另一位大人似乎司空見慣了,邊揉着手腕,邊跟他沒個忌諱,“看見了吧,聖上與貴妃就是如此的伉俪情深。”
整個前殿中都沒了人,宮女太監的都前呼後擁的跟着景歷帝走了,只剩下他倆還閑散着,朱珏松了眉頭側顏看他,“确實如此。”
嘿,本以為這副好皮囊裏該是空空稻草,不想還有點眼力價。
“忘了自我介紹,我是上屆的探花郎,現任起居注官,姓褚名乾州,字宕矣。”
朱珏退後撂起袖擺深鞠一躬,口中恭敬,“褚大人。”
褚乾州略微優越感的拍了拍他垂下的肩膀,“還行上大禮了,快起快起。”
朱珏依勢起身,原先既然有起注官,為何還欽點他?
褚乾州細細品着新探花郎豔絕無比的容顏,半真半假的羨慕說,“想必朱大人的父母皆是仙人之姿,所以才生的你如此美豔動人,春煥馳彩。”
怎麽感覺這人這麽不正經呢,美豔動人?調戲他?朱珏對這個人從心底裏不喜起來,僵硬着一張臉,語氣生硬,“褚大人也是風姿綽約,想必府中水土甚好,養的出如此出淤泥而不染的脾性。”
對面坐着的男子趣味的扯了下唇,吊着眼尾問他,“聽聞你今年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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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珏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又問這個?
褚乾州努努嘴,“十五周歲的話,所屬生肖,蛇也,恰巧,我大你兩歲,生肖兔也,兔屬木根,而蛇屬火性,你克我啊…”
說完還特別挑挑眼睛,示意他退後,嘴裏一個勁兒的嘟囔,“哎呦,我娘可說了,最不能跟屬蛇的人呆在一起,你還是離我遠點兒,退到門檻那兒,別破了我的運道。”
半天,朱珏才咽下一口氣,折身站到門口,被春風徐徐的吹着,倒是清醒了不少,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被為難了,攥拳抵在兩側,專注的看着殿門口的青石磚,完全沒注意身後男人無比憎恨的目光。
那面景歷帝着急的呆在甯元宮裏上蹦下跳的,終于太醫給出來結論,是因為春季風硬,沙塵巨大,導致娘娘胸悶氣短,常咳嗽無痰。
“只說該如何治就行,朕不聽別的解釋。”
榻上假寐着眼的鐘靜韞嗤笑一聲,手指微動。
禦醫跪了一殿,為首的這位院判可是紮了心,這半輩子的聲譽啊,都毀在這娘倆手裏了,“禀聖上,最好将娘娘移出皇宮數月,到避暑山莊上調養調養。”
什麽?景歷帝不舍的皺眉,上前幾步握住她的手,依依道,“我的刁美人呦,朕舍不得你出去,可是不行,我離不得你…”
于柱子旁站着的大太監略擡了眼皮,眼中一片的寒涼,看着前面金黃色的人影,如同看個将死之人。
鐘靜韞悠悠醒來,倏然從景歷帝雙掌中抽回自己的手,捂着唇邊咳咳的劇烈咳嗽起來,緩了半天,支撐着坐起來,雙眼昏沉的看向床頭邊的景歷帝,語氣斷斷續續,“唔,聖上不必憂心,我是被那個孽畜氣的,一時怒火攻心,并無大礙…”
景歷帝還沒接話呢,女子又咳咳咳的咳嗽起來,忙拿起帕子捂住,回身不想讓男子瞧見這副醜陋的樣子,景歷帝倒是不嫌棄,硬是扳着她轉過來,嘴裏甜言蜜語的沒完,“我的乖乖,別躲着,即便病中,依舊美過西施。”
鐘靜韞的眼中滿是諷刺,半遮掩住,聽他說完,硬生生的彎腰哇的吐出來一口淤血,正着男子的龍袍之上。
景歷帝這回是真真的心疼了,他最愛的美人,怎的病入膏肓了呢,不成,抓緊她的手,立刻命人準備,“啓程去襄州的避暑山莊,朕親自送愛妃過去。”
衆人齊聲應喏。
那廂,福財派人通知兩位起注官,暫時休息幾日,不必陪同,褚乾州倒是自在,直接摔了筆跨上官轎去了,徒留朱珏現在原地,待收拾桌案,又把狼毫筆洗涮晾幹,才步行出宮。
街市裏,讓人停藥堂前,朱珏撂起袍子下去尋坐堂大夫,後堂中,兩人相對而坐,說起來傅壬章的病情,“可能是因為治療不及時,雙腿潰爛引起的無法走路,伯爺若真是擔心,不如親自去看看情形,病人現在的精神會非常不好,這是正常的。”
朱珏沉吟少許,他确實有點擔心,但還至于去他跟前湊熱鬧,再不能走路,也是他傅壬章的事,與他無關。
告辭了大夫,出來跟長青慢慢的往回走,街市上許多的新鮮玩意兒,上輩子他被那個混蛋圈養,都沒有外出游玩的機會,這次一切都變了,他也該好好的逛逛,眼神流轉着望向一側捏糖人的,靠近了細細瞧,長青在身後跟着搭話,“爺想弄個什麽?”
許多的樣式,嫦娥飛天,孫悟空,豬八戒吃人參果,還有小白兔吃胡蘿蔔,還有鼓嘴的青蛙,朱珏看了一圈,跟坐着的老人家寒暄,“老伯這手藝是祖傳的吧?”
老頭嘿嘿一笑,把手裏的糖人給旁邊的小孩子,擡頭應答,“是啊,公子看好哪個?”
“喏,我就要個最簡單的就行。”
手指指向個胖嘟嘟的小豬臉,沒什麽花俏,聽的老頭高興的诶一聲,手上的活計唰唰的弄起來,長青付了銀錢,他倆繼續往天橋上逛,那上頭有表演賣藝的,倒是把式招招的絕妙,照樣扔了許多銀錢,他倆往底下酒樓裏去,長青拎着一盒子桂花糕,還有半卷油紙的幹癟果子,回頭拿回府用羊湯泡着吃的,剛到酒樓門口,朱珏就聽上方有人喊他,擡頭一瞧,竟然是六皇子傅辰郜?
“喂,瑾瑜兄…”
上回他倆見面還是在祭酒府中,朱珏迎着陽光笑了笑,讓小厮領着上樓,傅辰郜見着他先上下打量眼氣色,才又說起話,“恭喜瑾瑜喜得探花之名了。”
對于這個日後的皇帝,朱珏說不上是個什麽感覺,只是,避無可避的情況下,盡量,讓他讨厭自己好了…
“六殿下缪贊了,江南風光可好?”
倚窗坐下,傅辰郜見着他莫名的高興起來,話也多了,“當然,河湖交錯間水網縱橫,古鎮舊城裏小橋流水,還有如詩如畫的田園村舍,古典園林中的曲徑回廊,皆是魅力無窮,更別提女兒家的吳侬細語,唱的江南絲竹陣陣聲,真真的別有韻味,可惜了,你沒同我前去吧。”
朱珏卻不覺可惜,溫聲反駁,“我本志就是要科舉後入朝為官,日後好為一方百姓謀取福祉,當不得出去玩樂戲耍。”
如此頂撞之言,要是別人,傅辰郜早就惱了,只因是他,才覺得也是有理,收了玩心,讪笑道,“好吧,是我目光狹隘了,這回回京來,父皇說要安排我們幾個差事了,原本我還躊躇呢,想外出再歷練歷練,如今聽你一言,倒醍醐灌耳,知道的自己應該去做什麽。”
怎的和想象中的不同,朱珏本以為他暗罵六皇子只顧享樂,他該拂袖而去的,或者該大聲的斥責他一番,沒想到,竟然采納了?
垂下眼,盯着碟子上筷子尖,一時不知道再說什麽。
而傅辰郜卻以為他這是餓了,連忙回頭讓小厮拎着菜單過來,“你想吃什麽?別拘束,你我以前常在外祖父家中一桌吃飯的。”
朱珏有些想不起來跟他的因緣,默默地看了眼菜單的封皮,讓上位之人先點,“六殿下請。”
傅辰郜是想和他多說一會兒話,很自然的接過來,打開來看着菜名問道,“你喜歡吃素,他家的清炒筍尖不錯,來一個,還有濃香豆腐乳,現做的新鮮豆腐,撒上點調味料,也很好吃,唔,這個酸蘿蔔絲和老鴨湯,你再點幾個?”
這些菜也夠了,朱珏接過來從頭翻到尾,又點了兩個,一個腰果蝦仁,一個香酥珍尾魚,遞回去,默默地喝茶水。
“我給你帶了禮物,這會兒已經送去你府上了,哪日再來外祖父府上,我去迎你。”
中了探花,自然要去謝教導之恩的,只不過,他要和楊鎮他們一起,搖搖頭,沉紫色的發帶随着左右擺動,“暫時還沒定下時日。”
傅辰郜全部心思都系他身上,手指微動的想去拂開耳側的碎發,到底不敢招了他煩,老老實實的坐着等待。
“那,你定下了派人去府中告訴我一聲,我還準備了金陽大師的抄經手稿送予你,沒成想今日遇見你,沒帶在身邊。”
金陽大師?
朱珏對于佛法初初摸出點門路,不想他竟然有這種大師級別的,臉龐上自然而然的帶出來向往的樣子,眸子亮晶晶的,“真的手抄稿?”
傅辰郜心裏定了定,江南多寺廟,那日恰巧遇見衆人求書,他也跟着去湊熱鬧,不想竟然是個和尚,他本欲離開,突然想起來朱珏老是去寺廟做佛法,所以誠心的三拜九叩了一百八十禮,才使得大師贈予他。
其中的艱難沒說,只嚴肅的點點頭,誠懇說,“确實如此,我在一旁親眼所見。”
哦?那一本經書抄完都要幾個時辰,他竟然親眼看見?
“那,大師他寫的哪一本?”
傅辰郜見他真的喜歡,心裏突然升起來一股滿足感,心花怒放的答,“心經,共花了兩個時辰又三刻鐘。”
作者有話要說:傅壬章:我腿都瘸了,你還和別人論經?
朱珏:那怎麽的,你又不是為了我才瘸的,難不成我還得賠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