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鐘有時還挺佩服自己的,明明全程懵逼,竟還能安然走進套房,安然聽着陸觐然講述他的合作想法,甚至蕭岸的助理設計師一一自我介紹時,她還能友好地握住對方遞來的手。
當然,她更佩服此刻站她對面的蕭岸,真真半點異樣都無:“這是我們第一次合作,可能需要一些磨合期。溝通對我們來說尤其重要,有什麽問題一定要第一時間提出來。”
第一次合作?
他當年的畢業設計是和誰一組完成的?看來他是忘了……
蕭岸此次米蘭之行早有準備,帶來的都是頂級面料,鐘有時手指拂過案板上放着的刺繡和水晶紗,手感絕佳,這可比陸觐然臨時訂的強多了。
婚紗自然是越重工越美,只是時間是否還來得及——
鐘有時不由得回頭,兩位設計師助理已經在重新制板,因為蕭岸團隊帶來的材料比鐘有時的既有材料要厚0.13;另一位設計師助理已經在根據鐘有時已經完成的花瓣拖尾的紙樣開始了車位定點。
至于蕭岸,正在掃描她的原稿,導入立體成效機,一臺巴掌大的機器,她早前也想入手來着,可惜看了價格果斷放棄。
他們才是一個團隊,而她明顯是個外人。這種落差感一點也不美妙,她寧願自己一針一線用最老舊的方法完成她的設計,而不是現在,只能看着他們忙。
鐘有時即将溺死在這種落差感中,身後傳來的聲音适時将她解救——
“你們認識?”
陸觐然不知何時已來到她身旁,顯然已經觀察這幫人多時。
鐘有時驀地收回目光,一扭頭就看見了陸觐然那張深究的臉。
鐘有時都快忘了屋子裏還有這號人物了,“我認識他。”
“……”這麽坦蕩?陸觐然不禁一揚眉梢。
“可他不認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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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急轉直下的話鋒令陸觐然剛揚起的眉梢硬生生僵在半道,略顯滑稽。
“我這種無名小卒,他那種大設計師,當然只有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的份。”她笑得那麽沒心沒肺,陸觐然險些就要當真。
陸觐然收拾好所有表情,既然當事人都三緘其口,他也沒必要再深究,只要別因個人原因影響工作——
陸觐然的視線在這倆人之間來回游弋了一遍。這小髒辮确實有些不在狀态,但反觀蕭岸,當時開門撞見他與小髒辮時,蕭岸那臉色簡直鐵青,如今卻十分放松,仿佛已來到自己主場,運籌帷幄,指點江山。
“我在隔壁開了間房。這間就留給你們當工作室用。你有任何問題都可以随時過去找我。”
陸觐然說完,拍拍她肩就走了。反正他只要結果,小髒辮和蕭岸的團隊需要如何磨合,不在他的關心範疇。
只不過陸觐然沒想到,淩晨時分自己睡到一半,竟然能被隔壁劃破天際的争執聲吵醒。
他皺着眉不滿地睜開眼,摸過床頭的手機看一眼時間,2點07——
是誰?大半夜的如此歇斯底裏?
等陸觐然走到大門邊,只需拉開一道門縫,便一切盡曉——
走廊上,一個氣得僵住了背影,另一個煩躁地快速來回踱步,不正是蕭設計師與他的臨時拍檔麽?
蕭岸的語氣很冷,顯然經過了上一輪的争執,他已經筋疲力竭:“只能改成直裁。斜裁是好看是更符合整體設計,但是在沒有魚骨支撐的情況下,斜裁很容易讓裙擺走形。”
鐘有時卻當仁不讓:“我完全可以靠紗的密度和疊層來支撐,只不過這需要時間,需要一步步測試多厚的疊層才能支撐起所需的弧度。你說改成直裁就改成直裁,那就不是我的設計了。你對我的設計沒有起碼的尊重,這點我完全不能接受。”
蕭岸眼裏忽閃過的一絲厭惡,陸觐然是收到了,“別什麽都上升到不尊重行麽?我們現在是一個團隊,需要互相妥協,你的設計稿不合理,就得改!關鍵是我們沒有時間去做你所謂的測試。我不需要滿分!我只要按時完成他交給我的任務!”
顯然,這絲厭惡鐘有時也接收到了,不然也不會突然口不擇言起來:“你他媽就這點追求?一個設計師,只知道處處妥協,連自己都不能做到對作品百分百滿意,你怎麽去滿足客戶?”
“鐘有時,是你更了解客戶還是我更了解客戶?如果你真的比我了解,你會混成現在這樣?”
“……”
“……”
半小時後。
鐘有時站在完全陌生的街邊,又抽了兩口煙。
可惜肺早已忘記了尼古丁的味道,依舊嗆得她淚眼汪汪。
連肺都忘記尼古丁的味道了,腦子怎麽就偏偏還忘不掉那些糟糕的過去?
憤而又吸兩口,憋着氣死後不讓自己再咳。
卻在這時,突然有人狠狠拍了下她的肩。
鐘有時吓一跳,拿煙的手都在抖——
不會碰上警察查身份吧?
她可沒帶任何證件。
慫得縮着脖子,心驚膽戰地回頭。
站她身後的,竟是張熟悉的臉孔。
或許我們該回到半個小時前,剛經歷過激烈争執的走廊上。再無可辯駁的鐘有時調頭就往走廊深處走,蕭岸也不含糊,直接回了套房,“砰”地一聲關上門。
此二人分頭離去的動作如此娴熟,之前真的彼此不相識?陸觐然是不信的。
圍觀了這場實力懸殊的對抗,陸觐然本該關上門,回去繼續睡自己的覺的,可就當他正要合上門時,走廊深處傳來“叮”地一聲電梯提示音——
那小髒辮顯然是要離開酒店。
如果他沒記錯,她腳上還穿着酒店的拖鞋……
陸觐然換上外出的鞋,帶上外套追到電梯間時,那電梯正好抵達一層,看着電梯的指示燈停在“1”這個數字上未再變動,陸觐然連忙按下另一邊的電梯。
等陸觐然追到路邊,那個身影正巧一閃就消失在了拐角。
大半夜的,自己為什麽要陪着這女的游街?
陸觐然都快要被自己的善良感動了。
也不知跟着這女的走了不知多久,她才終于如願走進了一家還在營業的超市。
陸觐然看着她進超市,看着她拿着包煙從超市裏出來,看着她走到角落,點了煙,卻是抽了兩口就咳嗽得不行。
而她腳上那雙拖鞋,早已髒得不成樣子……
最終,陸觐然終于忍無可忍上前,拍拍她的肩。
明顯感覺到她的肩膀驀地一僵,慢得跟蝸牛似的回頭,見到他,明顯松了口氣——
“你怎麽在這兒?”
她是松了口氣。
陸觐然卻被吓着了——“你怎麽還哭了?”
這女的眼睛雖然沒有淚,但分明是通紅的。
她撇撇嘴,也不知是做賊心虛,還是真的滿不在意:“被煙嗆着了。”
陸觐然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拍了拍她的頭。
她的頭發真的很軟很細,毛茸茸地就像個黃毛丫頭。
“我不管你跟蕭岸是什麽關系,我只以過來人的身份提醒你一句,有時候妥協并不是壞事,反而是一種蟄伏。等你爬到了所有人無法企及的高度,你再怎麽由着自己的性子胡來,他們都照樣拍手叫好。這才是這個世界的生存法則。”
“……”
“……”
這小髒辮此刻的眼神,任陸觐然自诩識人無數,也讀不懂了。
此刻距離不過十厘米,陸觐然一時不查,就被她一個低頭,靠在了他肩上。
陸觐然下意識地退了半步,可又生生止住,如果他沒猜錯——
“別把鼻涕蹭我衣服上。”
陸觐然幾乎是語氣嚴厲地警告。那雙腳卻愣是杵在了原地,沒有再退。
“……”她的呼吸幾乎全是鼻音,悶悶的,教人聽着心中直生郁結,偏偏還要裝硬氣,“……知道了!”
沒人發現,不遠處路燈斑駁的陰影下,一亞裔男子面無表情地站在那兒,眼在暗處,身在明處,就這麽手拿一件外套和一雙女士鞋,遲遲沒有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