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桃花殘瓣
小杜心路歷程番外:野馬般追求自由的男人
“兒子, 我讓你出國有兩個最重要的目的:第一是學好英語,第二是結交朋友。這個學好英語自然也包括開闊視野。但是你記得,不管你走得多遠,待了多少年,老外那套新潮思想、女權主義, 你長長見識就好, 別往心裏去。你是中國男人,中國男人骨子裏的傳統不能變。我們自古便講‘成家立業’,便是先成家,後立業。只有當你肩負了家庭的責任, 才有在事業上立足的資本。你現在還年輕,講這些還為時過早,但你要記得今天我跟你說的這些話。”
“我知道了。”
這是出國前, 杜馳和杜寒川的對話。杜馳說了很多, 杜寒川聽進去了,卻并不想去理解任何一句話裏的深意。
從杜馳改了他的高考志願以後, 他就不太想和父親說話。
英國、歐洲是什麽樣的,他根本無心去了解。
他只知道,過去十七年裏,每一年他的生日母親都要為他準備盛大的派對,宣告全世界她有多寶貝這個兒子, 多麽為他驕傲。
而他的十八歲的生日是在異國他鄉過的。
這一年除了微信裏的祝福,周圍沒有人知道他成年了。他沒有收到任何人的生日禮物,除了老天送給他的消息:爸爸住院了, 媽媽失去音訊,他又從姑姑那裏得知,父親送他出國,并不是因為強勢,而是因為家裏發生了大事。
生日當天,他從超市裏買了2.98鎊兩個的美式比薩,帶回宿舍,在微波爐裏轉了兩圈,喝着自來水把它吞進去了。
之後壞消息像多米諾骨牌一樣接二連三地倒下來。這讓他知道,老天給他一切優于別人的好都不是沒有籌碼的。當命運想收走它們的時候,他只能像個無能為力的傻子一樣等候安排。但他從來沒有哭過,而是先是憤怒後是沉默地接受了這一切。
大學宿舍是男女混合的,一人一個房間,共用廚房。二十平的地方,沒有任何家的感覺,只像個窩,他不喜歡宅在窩裏,沒事就在宿舍門前的路燈下抽煙。
他有一個室友是中國女孩,她經常問他怎麽做到天天抽煙、熬夜、吃垃圾食品,皮膚還這麽好的。
他說,就是你說的這樣,天天抽煙、熬夜、吃垃圾食品,還不護膚,把女孩氣笑了。
明明十七歲時還覺得自己的人生剛開始,十八歲就覺得一切已經走到了終點。
偶爾回想高中時光,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那時,他有理想的院校,有想要奮鬥的未來,有諸多未知等待自己去探索,有幻想中一路陪伴他到老的女孩……現在一切都是過去式,和女朋友也分手了,并沒有什麽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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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出國都會長胖,只有他體重直線下降,瘦到仿佛只剩衣架子。因為長期水土不服吐到去醫院、發高燒,除了染了金發的肥胖護士會惡狠狠地問他哪裏不舒服,開了一堆藥就把他打發回家,沒有人照顧。
跟在國內讀高中時一樣,他在學校華人圈裏很快出名了。主動的女孩子很多,跟在國內高中不太一樣,個個都是家世顯赫的小公主,表達好感的方式也是高高在上的,譬如會說什麽“我給你請我吃飯的機會,讓你榮幸榮幸”,讓人完全無法産生好感。
但因為在國外大家都很容易寂寞,中國女孩不管是在華人圈還是洋人世界都特別吃香,再是大小姐脾氣的女生,但凡是有點姿色的,都很快被追走了。
可能跟年齡有關,Shirley是諸多泥石流小公主裏的一道清流,所有人都很喜歡她的性格。而且,她外形實在很出衆,五官精致,身材傲人,是那種連最喜歡裝矜持的英國男人都忍不住垂涎三尺的尤物。有在倫敦創業的男人開車抱着花追到學校來找她,被她當衆拒絕。中國小男生提到她更是忍不住打響指。還有一個男生傻乎乎地跟女朋友說,如果能睡Shirley一次,我死了也值。結果被女朋友當場打了一個耳光,然後分手。
杜寒川因為西班牙語選修課認識了Shirley,這個溫柔的大姐姐一開始就對他特別熱情、耐心,聽說他不會做飯,還專門到他宿舍為他下廚。他對她一直很尊重,所以在聚會上,人家開玩笑說“長成Frank那樣泡妞就是省錢啊”,他還差點跟對方打起來。Shirley攔住他,用飽含淚光的醉眼望着他,委屈地說,其實他說得沒有錯。
杜寒川假裝不懂她話裏的意思,送她回家休息。Shirley是熟透的紅蘋果,對任何男人都是有致命誘惑力的。杜寒川再年輕也是男人,同樣能發現她身上極致吸引人的特點。可不知道為什麽,他對她沒有太大興趣。
那一夜,哪怕她在床頭發出細膩的喘息聲,黑色低胸衣被兩團飽滿的山丘高高地撐起,欲語還休地拽着他的衣角,他也很有風度地全身而退。
但沒過兩周,他得知了一個消息:父親才剛出院,就被請去喝茶了。
前女友一直發消息找他,問他最近怎麽了,為什麽消失,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她很擔心。她是那麽年輕,連分手的意思都不懂,還在反複問他“我們是不是分手了”“要分手你跟我直說啊”。他都沒有回複。直到她說:“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你答應我要和我一起考上海的大學,為什麽要食言?”
他終于受不了了,不耐煩地回了一句:“你真的好幼稚。你懂什麽。”
“你不說我怎麽懂呢?杜寒川,我答應你的每一件事都有做到,你呢,你做到了嗎?你怎麽可以這麽對我,就因為我喜歡你嗎?你太渣了!”
“覺得我渣,你可以走啊。”
“好。如你所願。”
有個成語發明得很好:千刀萬剮。
那一刻,他的心就像被千刀萬剮一樣。
那天杜寒川在pub裏喝得爛醉,在facebook上看見他被朋友用口紅滿臉塗鴉的惡搞照片,Shirley立刻跑過去接他回她家。她把他的頭抱在懷裏,無比憐愛地替他擦拭臉上的口紅,吻了吻他的唇,又把舌探入他的口中……
一夜過去,杜寒川揉着劇痛的腦袋醒來,看見Shirley坐在窗前塗腳指甲油。她喜歡大紅色,腳指甲油是大紅色,口紅是大紅色,吊帶背心也是大紅色。那件背心很小,幾乎遮掩不住外洩的豐滿身材,可是她擡頭看着他的眼神卻是簡單而充滿愛意的,讓她有了一種極致成熟與極致純真混合的反差魅力。
“Frank,你起來了。”她趕緊放下手裏的指甲油,飛奔過來,捧着他的臉擡頭凝視他,“你真的好瘦,還總是生病,我很心疼。我去給你做吃的,把你喂胖點,好不好?”
“我……”前一夜的記憶是斷裂的,但碎片還在。他很尴尬。
“你想吃什麽,意大利通心粉還是雞蛋面?”
“我們出去吃吧,我請你。”
“怎麽,不想欠我?”她先是一陣失落,然後再度揚起了朱紅的唇角,“你放心好了,姐姐是大人,不需要你為姐姐負責。不管你過去受到了什麽傷痛,在姐姐這裏,你只需要開開心心做自己就好。好嗎?小杜先森。”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愛情。他只知道,在他心底崩塌的部分沒有墜入無盡的深淵,而是被這個名叫Shirley的女人接住又補了起來。
可能靈魂已經殘缺得宛如傀儡布偶,可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延續了生命。
後來發現她有男朋友,他表達了震驚,要斬斷這段關系,但她告訴他,她男朋友出軌了,有兩年時間連她的手都懶得碰一下了,不然她也不會一個人出國。
他懂她話語間的寂寞。所以,之後他只是和她保持了一定的距離,卻沒有徹底斷交。
到倫敦第一個冬季的下午,杜寒川牽着Shirley的手路過Oxford Street。她看到兩件很好看的男款風衣,強硬拉他過去試穿,套在他身上,誇他帥得不得了,還想出錢幫他買。換成一般男孩可能都會高興得上天,但對杜寒川來說,這無疑是一種侮辱。他為了拒絕這件嗟來之衣,差點和她吵起來。
他是杜馳的兒子,不是什麽需要依附大姐姐的小鮮肉。
最後他一口氣從商場三樓沖回街道上,在人來人往的十字路口,撐着雙膝大口呼吸。然後,擡頭的剎那,他看到了一座古典的白色小天使石雕。陽光是昏暗的,照在小天使身上,剛剛好。
Shirley跟上來,伸手撫摸他的背,溫柔地說:“Frank,剛才是我的錯了,在我們這一行做多了,難免有些過度自我,sorry。”
他輕輕搖搖頭,只是看着那座天使雕像。
一對西方夫妻抱着嬰兒路過,碰到這樣一個亞裔美少年,也忍不住多看幾眼。他們順着杜寒川的目光往小天使的方向看去,丈夫對杜寒川說:“Has an angel ever e to your heart”
杜寒川将目光轉移到他們身上,面無表情地搖搖頭。
男人閉着眼,微笑着點點頭:“She will e, just like our little angel.”說完他輕輕抖了抖懷裏的小嬰兒。
——你心中是否有天使來過?
天使來過,但他的世界早就去了和天堂相反的地方。
杜寒川家教很好,從來不在人前失态。所以,哪怕這一刻他的心已經痛如刀割,臉上還是挂着極有姿态的微笑。
晚上和Shirley滾過床單,他回到自己的宿舍。肚子餓了,他打開了一碗從唐人街買來的臺灣泡面,用鍋子煮熟,還加了一些打折蔬菜,算是近期第一次半夜犒勞自己。
這麽長時間裏,他不是沒想過要回頭找翩翩和好。
但她是企業家的獨生女,怎麽可以被落難的窮小子拖垮人生。她出生時已經應有盡有,如果和他共度一生的結果是拉低生活質量,讓她背着債務和他度過窮苦的後半生,他寧可有一個更有財力的男人出現,替他給她幸福。
而他知道,她這樣的女孩不會缺乏優秀的追求者。她會一生平安幸福的,會被更好的男人珍惜一輩子的。
可是……
翩翩,我好想你。
我這輩子還有可能再看見你麽。
不可能了。
已經不可能了啊……
這時已經夜深人靜,熱愛夜店的鄰居出去找樂子了,學霸睡着了,天天和男朋友電話吵架的女生和他出去鬧分手了……杜寒川一口口吃着泡面,被燙得喉嚨和胸腔都疼了也沒停下,就好像這樣就能阻止情緒全面崩塌一樣。可是,吃着吃着,眼淚都落到了面湯裏。
其實,和Shirley親熱的時候,他曾無數次試着把她想象成翩翩,想這樣會不會感覺好受一點。
但他發現自己竟然做不到。
身體再多的愉悅,也無法讓他的腦海裏出現任何人的臉。每次想到翩翩,他都會在躍躍欲試和強烈抗拒之間選擇後者。
這是一片泥濘而罪惡的欲之國土,他已經放縱自己沉淪了。但即便是在幻想中,他也不想把她拽進去。
對于這份被少年藏在心底的感情,Shirley當然有所察覺。有一天晚上,她依偎在他懷裏,情動地說:“我知道你心裏有一個女孩,你愛她勝過任何人。可我愛你。”
她是個成熟的女人,不輕易流淚,但那一夜她抱着他,情緒失控地嚎啕大哭起來。
那兩年到底是怎麽過來的,杜寒川到現在都有些迷惑。
大三總算家裏危機度過,和林小姐宛如室友般毫無波瀾的戀愛還在進行中,但他總算可以回國和父母團聚了。
在北京住了一周,一家人和樂融融,十分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天倫之樂。然後,他到處打探初戀女友的消息,訂了機票飛上海,去了她的大學,還非常湊巧地在校門口遇到了她。
初秋大學校園裏,蓓蕾帽壓着她滿頭蓬勃的卷發,吹起了細小而密集的波浪。她穿着白色高領襯衫、長及腳腕的咖啡色裙子,腳踩複古棕皮鞋,膚色雪白,腳步輕盈,簡直像是從中世紀畫家筆下走出的少女。她提着顏料桶,夾着畫板,清脆地踏碎了地上的碎葉和知了屍體,面帶微笑地走出校園。
那一瞬,杜寒川只覺得有些頭皮乃至四肢都有些發麻。
是翩翩。
真是的翩翩。
時隔多年再次看到她,那份發自心底的震撼,比在高中與她初次對望時還要強烈。
他抓着方向盤,呼吸急促,晃了晃腦袋,拼命告訴自己要冷靜,想想自己下車以後如何跟她開口說話。她會不會恨他恨到一耳光甩過來……
如果真是這樣也挺好,起碼她還恨他。
可就在掙紮的過程中,他看到她在校門口的一輛白色寶馬車前停下。
車上的男人西裝革履,皮鞋和手表都展示了他的身價,舉止透露了他的閱歷與年齡。他走下來為她打開門,在她臉頰上吻了一下。她有些害羞地推開他,一頭鑽進了副駕。
杜寒川呆滞地望着這一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那個長得很漂亮的妹子是郝翩翩诶,我校名人。”一個女孩子小聲在他身邊對翩翩議論紛紛,“拿了龍彩獎的年輕畫家,每本畫冊都是百萬級銷量,上個月全國簽售第一站還在我們校內進行的。真的真的,你不知道,她的畫風有多仙兒,簡直就跟施了魔法一樣,老天太偏心了。”
“那是她男朋友嗎?”另一個女孩好奇地說道。
“是啊,男才女貌,天生一對吧。”
終于杜寒川知道,時間流逝得很快,它并沒有等他,沒有替他留住所愛女孩的心。
從下定決心離開他以後,她一次也沒有回頭。
只有他還活在過去。
這麽多年,她是一場最美的夢魇。不論是清醒之時,還是爛醉之時,她總是在那裏,不願離去。
可是,真正的她,早就走遠了。
見過她之後有大概三個月的時間裏,杜寒川都沒睡好覺。并不會經常夢到她,但每次醒來第一個想到的人總是她。
他也從高中同學那隐約得知,翩翩确實很恨他,恨不得沒有開始過那段感情。
杜馳隐約知道一些兒子的初戀情況,也找他含蓄地談過:“男人的人生裏,愛情只占很小的一部分因素,責任才是最重要的。我們把你寵壞了,所以你在責任感這一塊還是需要加強。”
回想出國前父親曾經說過的話,杜寒川覺得很有道理。所以徹底回國後,他同意和韓蓉訂婚了。韓蓉家底實力最強,是最适合聯姻的對象。她也一開始表明了自己對婚姻的态度,反倒讓他松了一口氣——各玩各的,不玩感情,挺好。
“你得到她了嗎?”他訂婚後,Shirley曾經發郵件來如此問候。
“沒有。”
“她知道你有多愛她嗎?”
“這不重要。她幸福就好。”
“誰說只有戀愛的女人智商才會降低,男人陷入愛情也傻得可以。”
他沒再回複了。
後來杜寒川時常想,如果不是因為雷馳情人節的線下活動,他大概和翩翩這一輩子就永遠錯過了。
可是在活動上看到她一直盯《桃花萬界》的手辦看,他想說不定她會對這游戲感興趣,于是找工作人員過去讓她填寫一張表格,并告訴她現在注冊《桃花萬界》賬號可以獲得豪華新手禮包。她卻擺擺手說:“我是你們這游戲的死忠玩家。當然啦,你要給我禮包我也不介意的。”
要來了她的電話號碼,找技術一查,發現她用了別人的身份證號注冊游戲,游戲內的ID是鳳舞翩然。
他不玩這游戲,都知道這個名字。
這一刻他徹底想通了,有男朋友又怎樣,她在桃花萬界。現實裏她不會原諒他的,所以他永遠不會告訴她自己是誰。他可以再接近她一次。如果能換來一個相愛的結果,哪怕只是在虛拟世界裏,也再好不過。
他在《桃花萬界》裏找到了鳳舞翩然。
僅僅是看見她捏的人物在自己面前晃動,他已經感覺到了細微的幸福。
鬼煉女子,紫袍妖嬈而鬼魅,和她本人的外形幾乎诶沒有相似之處。但這不重要,她在操控着這個人物。
可是他一直沒有做好和她對話的準備,直到看到她在世界上說征婚标準。
第一次正式對話,是從京城的桃花樹下開始。新生為冷月的他其實有千言萬語想要說,可他只能當一個陌生人,只能用一句毫無情趣的話作為他們的開場白:“你準備怎麽打那個妖秀?”
翩翩,我們重逢了。
我不知道你哪天會從這個虛拟世界裏消失,在成為別人的新娘,睡在其他男人懷裏,和他孕育後代,過着再與我無關的生活。
但是,開始這一場有始無果的戀情,我願意。
……
而這一切都是過去的事了。
此時此刻,翩翩就在他的面前,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對他揮了揮手:“杜寒川?杜寒川?你在走什麽神呢……唉,你是不是學過眼神培訓啊,太深情了。每次你用這種眼神看我,我都覺得你好像要愛我愛到海枯石爛一樣。”
“我是愛你啊。”他若無其事地說道。
“輕浮,不正經。”
杜寒川揚了揚眉:“別老是問我愛不愛你,你最好是好好癡情起來,不然怎麽拴住我這匹野馬。”
“誰要拴你啊,真是奇奇怪怪的自戀狂。”翩翩一臉嫌棄地上下打量他,自顧自地低頭玩手機去。
“我可是渴望自由像風一般的男人,把我套牢了,我才不會跑。”
“你跑呗,我又不攔你。追求你的自由去。”她連頭都沒擡。
杜寒川笑了起來:“我的翩翩還是很聰明的。”
這都瞞不住你。
我不想要自由。早就不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