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二十二瓣桃花
回去以後深思熟慮韓小姐說的話, 我愈發覺得這紙老虎只是在給我畫餅。
她說不介意我和杜寒川談戀愛，只要我願意做出讓步, 她甚至可以對我們家的事伸出援手。但如果他倆真的結婚，如果杜寒川還是對我這麽認真，必然會是威脅到她婚姻穩定的因素。我家一旦恢複過去的狀态，對她産生的威脅就更大了，她會這麽傻，壯大敵人削弱自己嗎？在那種情況下，幫我是傻子，搞死我才是明智之舉。
現在再回想當初韓小姐買我號時換綁的郵箱, 看上去就跟粉絲的郵箱一樣, 讓人很難不産生好感。結果搞了半天，一場鴻門宴。
口蜜腹劍，真不簡單。我看還是少和她打交道比較好。
意料之中, 回家和媽媽吃過早餐沒多久，我就接到了杜寒川的電話, 但對話內容卻與韓小姐無關, 跟我預期的不同：“明天下午你有空嗎, 我一個叔叔最近投資了一個室內游樂中心，邀請我們去玩。”
“我‘們’？為什麽會有‘們’？”
“他說叫我帶上未婚妻，我就跟他說了啊，和未婚妻解除婚約了。他問我有沒有女朋友，我說有。”
“和未婚妻解除婚約？你就這樣單方面地解除了？”
“不然呢，又不是離婚, 還要辦手續。我不想結，他們難道還架着我的脖子去領證麽。已經推了那麽多次了，再堅持不懈就有辱家門了吧。”說到這裏，他頓了頓，“先不說這些了，明天記得跟我一起去游樂中心，我把地址發給你。我還有事要忙，先不跟你說了。”
“等等，你不是只在上海待兩天嗎，怎麽明天還不……”我話沒能順利說完。
也不知道他是太自大還是怕被我拒絕，他光速挂了電話，轉眼就把游樂中心的地址發給我。
我想起韓小姐說杜寒川婚後肯定會出軌。這也是一個很有趣的洗腦點。他會不會出軌，可能了連他父母、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作為一個和他私交不多，甚至戀愛都沒談過的前未婚妻，她好像比所有人都了解他一樣。
我不清楚她到底愛不愛杜寒川，但他這個人怎樣，我想自己觀察、自己判斷，不想通過別人的嘴去了解。
所以，第二天我非常準時地赴約了。
這個室內游樂中心建立在一座購物中心的三樓。臨近九月，最熱的時節過，這一天下午陽光明媚，不急不躁地溫暖着上海，把大廈前方的噴水池勾勒得跟動态油畫一樣美麗。
杜寒川站在噴水池前，穿着工裝七分褲和雪白運動鞋，一條長長的白金項鏈在黑T恤上醒目閃耀。因為括號劉海、高高瘦瘦，看上去就像行走的衣架，頭率杠杠的，我站在很遠的地方就看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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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曾經的校草，他還被路過的女生偷拍傳到了視頻app上。他本來在低頭玩手機，擡眼看到我，朝我勾勾手。
我壓了壓頭上的鴨舌帽，小米碎步跑到他面前。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會兒：“我總感覺今天去錯地方了，你打扮得這麽萌，在室內有點浪費，我是不是應該帶你去迪士尼啊。”
“啊，還好吧。”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打扮，也就是普通的粉色T恤、牛仔短褲、高幫帆布鞋，他所謂的萌點在哪裏……
他笑了笑，沒接話，很自然地就牽住我的手，帶我朝商場裏走去。
然後，看我們的人更多了……
作為一枚有顏值有身高的姑娘，我平時多少是有點回頭率的，但跟他走在一起，我第一次感到目光太多也是有壓力的。他一點沒覺得不自在，反而收了收胳膊，把我攬入懷裏，還在我的帽頂上親了一下：“翩翩，你跟韓蓉說打算不對我們倆的戀愛上頭了，嗯？”
這話題轉的，我想了一下才回過神來：“是。”
“我寶貝這麽厲害的麽，對一個人可以想喜歡就喜歡，想不喜歡就不喜歡。”
我推開他的手，微微一笑：“不能，是我自己不太願意和你走太近。”
“為什麽？”
我擡頭看了看他：“你說呢？”
杜寒川愣了愣，恍然大悟狀：“你是想說當年我們分手的時……”
“我去英國找過你，看到你和那個已婚姐姐在一起了。”
杜寒川飛速四下掃了一眼，捂着額頭，一副極其羞恥的樣子：“翩翩，我們不提這段過去了可以嗎？黑歷史……”
“可以啊，那你永遠不要再跟我講話了。”說完我轉身就朝商場外走。
他趕緊上前兩步，抓住我的胳膊，為難地說：“這該怎麽說呢，我和她關系比較特殊，高于朋友，低于戀人，算是陪彼此走過人生一小段旅途的夥伴吧。”
“我不懂，為什麽說高于朋友，低于戀人……”我琢磨了一會兒，擡頭眯着眼睛說道，“你和她睡過？”
“有過。”
“……你是想跟我說，你有過炮友。”
我的用詞直白到讓他都有些崩潰了。他搖搖頭說：“不是炮友吧，我也不知道那算是什麽。總之，那時候我很絕望，有這麽一個女生對我那麽熱情主動，我……翩翩，我們不提這段過去了行不行？”
“為什麽你未婚妻說你特別迷戀她？”
“前未婚妻。”他加重了語氣。
“OK，前未婚妻，為什麽說你迷戀她？”
“還行吧，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是有點，但每次從她宿舍出來，就不怎麽想了……你別這樣看我，你就算是跟一只貓朝夕相處，多多少少都能有點感情，更別說是人了。但我和她一開始就說好的，就只是暫時陪伴彼此，互不幹擾彼此的生活，不發展成男女朋友。”
我捂着雙頰，不可置信地說：“你，你這個不守婦道的男人，怎麽可以把這種事說得這麽輕松，好像還很驕傲的樣子？”雖然嘴上是在責備他，但不知道為什麽，我忽然覺得心頭的包袱落地了。
“不驕傲啊，我都說了，這是黑歷史，是你非要問。”
“你們在一起多久？”
他帶我進冷飲店點了兩杯香芋冰奶茶，若有所思地答道：“大概，三五個月吧。”
“三個月和五個月跨度很大你不知道嗎？”
他用拇指摸了摸下巴，思索了十多秒：“應該是四個多月，我和你分手之後第三個月開始的。”
“為什麽不跟她好好交往，因為她不是單身？”
“嗯，一開始她說她有男朋友，沒告訴我其實她結婚了。”
“結婚就不可以，有男朋友就可以？你這是什麽三觀啊。”
“當然不一樣，我對婚姻很認真的。”
“晚點再來聊你的三觀。我覺得你如果跟她提出來要認證來往，她很可能為你恢複單身，為什麽你跟她在一起四個月卻不提？”
杜寒川可憐巴巴地看了我一眼，仿佛在問“我可不可以不說”，被我狠狠瞪了一眼以後，只能乖乖地半垂着腦袋，像個犯錯了的孩子一樣說：“後來她慢慢地認真了，問我能不能當我女朋友，她和她男朋友分手。我覺得很對不起她，但還是拒絕了。”
“為什麽還是拒絕？因為她有男朋友嗎？”
“嗯。她經常當着我的面打電話給他，跟沒事人一樣。我不太想和這樣的女生談戀愛。所以後來我跟她明确說了，你要動真情我們就分了吧，我不愛你。她就說可以，繼續維持之前的關系，我們倆就繼續鬼混了一段時間……再後來發現她男朋友其實是老公，我就果斷和她分開了。”
“真的果斷分開了？”
“真的。我不想接到陌生男人的恐吓電話。”
“之後呢？”
“之後大二下學期我重新交了個女朋友，大三分手了。回來以後就跟韓蓉訂婚了。”
這時店員把奶茶遞給我們，他遞給我一杯，然後伸手護着我走出冷飲店，乘上電梯。我轉過頭，孜孜不倦地問道：“這個女朋友是什麽情況？為什麽分手？”
這才發現他矮了一截以後，和我隔得很近很近。和他淺棕色的漂亮瞳仁視線相撞，我的心跳快了幾拍，趕緊往上站了一階。他卻無所謂地也往上跟了一階，認真地看着我說：“她是我的同班同學，香港人，姓林，讀的書很多，在學校很低調，家族跨越到了臺灣。回國前我爸問我想不想娶她，想的話把她帶到北京，我感覺那時候她也是在等我提這件事吧。但我沒提。不知道她是不是感覺到我的猶豫了，就跟我說她不想到大陸發展事業，還是想回香港。之後我一回國，就不了了之了。”
“為什麽你不提啊。”
“翩翩，你是好奇寶寶麽。因為我沒有那麽喜歡她，交往了一年我都沒碰過她，總覺得這不是我想過一輩子的人，哪有那麽多為什麽。”
我沉默了一會兒：“聽上去好像沒在撒謊，但為什麽連菠蘿學長都說你對那個□□認真過的？說你們分開以後你還傷心了好一陣子。”
“我是挺難受的，覺得自己怎麽把人生活成了那個樣子。但主要還是因為別的事吧。”他看着樓下的大理石地面，眼神和語氣都變得沉悶了一些，“就覺得自己是個窩囊廢，連未來都不能給自己喜歡的女生，所以那段時間一直過得很頹廢。”
“為什麽，因為那時候女朋友不願意回國，你沒法留在那邊陪她嗎？”
杜寒川扭過頭，皺了皺眉，隔着帽子對我的額頭狠狠地彈了一下：“都說了自己沒那麽喜歡她。還有時間順序都弄混淆了，你不是號稱自己很聰明嗎？”
我慘叫一聲，捂着腦門哀嘆：“是你自己沒交代清楚時間節點，怎麽可以怪我……等等，大學那個女朋友你沒碰過，韓蓉你沒碰過，這麽說來，你只碰過那個姐姐？這也太悲慘了吧！唯一碰過的女人是別人的老婆？”
“當然不是，你不要小瞧我好不好。”
很顯然，他剛說完就後悔跟我交代了，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還有誰？”我敏銳地擡起頭。
“不好意思，我一個字都不會說的。”說完，他決絕地做出了一個對嘴巴拉拉鏈的動作。
這時，我們已經抵達了游樂中心門口。這裏生意很紅火，難得室內娛樂場所都有三排游客在排隊。杜寒川打了一通電話，四個工作人員拿着對講機走過來，笑臉迎人地喊着“杜總”，幫我們開了特殊通道進去，為我們展示他們的工作場地和娛樂設施。
我對他們點頭道謝，但跟了幾步，忽然覺得不太對，扭頭對杜寒川說：“不對啊，你不是回國以後立刻就和韓蓉訂婚了嗎？”
杜寒川打量着一個賽車設施，平靜地點頭。
“訂婚以後你還碰了其他妹子？”
“嗯。”
“杜寒川！！”我真是恨不得把身邊娃娃機的布偶丢到他的頭上。
“韓蓉都不氣，你氣什麽。”他聳聳肩，“別說氣不氣，她完全就是不care，反正她只是想要聯姻而已。”
這麽一想，韓蓉人設真的不崩，跟我描述的和對杜寒川做的行為完全一致。也不知道該為杜寒川感到慶幸，還是應該同情他了。我搖搖頭說：“你這個人可是真神奇，完全可以把婚姻和性割裂開來的嗎？怎麽你考慮要娶的女生你都不想碰，你碰過的女生連女朋友都不算呢。”
“所以到現在我還是單身。”他淡定地說道，“我又想碰又想娶的女生現在一直在給我設難題。”
這時，工作人員在幾個影院前停下來，打斷了我們的對話：“杜總，郝小姐，這個是我們才開放的仿真冒險影院，這個是刺激漂流之叢林探險，你們想去試試嗎？”
“好。”
杜寒川牽着我進去了，在他們的安排下坐在了模拟車的前排，放下了安全扶手。我轉過頭對他說：“你還是不要跟我浪費時間的比較好。我可不是韓蓉，不可能接受婚內出軌的。”
“當然。”杜寒川從善如流地答道。
“我老公如果出軌，我是一定一定一定不會原諒的，立刻離婚不解釋。”
“當然。跟你在一起，我就沒打算考慮其他人了。”
他說得雲淡風輕，但我覺得心底最柔軟的部分被刺中了。這時，室內燈光熄滅，影片即将開始播放，我們的座椅也模拟越野車的發動機，開始旋轉抖動起來。黑暗籠罩之下，心弦仿佛也随之微微震顫。我小聲說：“你騙人，那你當初為什麽要離開我……”
短暫的黑暗結束後，眼前一片瑩白，影片開始播放，我們進入了叢林中。
因為這是最先進的設備，吹風機的方向、力度和越野車行駛模式達到了完全統一，仿真度高到以假亂真。往前沖刺、差點飛出懸崖、被巨大滾石追擊的時候，幾次我都低呼出聲。艙體旋轉力度特大，拐彎時還把我甩到了杜寒川身上。我趕緊抓着相反方向的扶手想遠離他，他卻直接伸手把我攬過去，摟在了懷裏。
因為剛才進行過那樣的對話，我對他的防備心比最近任何時刻都重，所以推了他兩下。可他一點都不給我退縮的空間，只是加緊了禁锢我的力道，在我耳邊命令道：“別亂動，危險。”
他的懷抱讓人很依戀，像一個巨大的漩渦，讓人一個不小心就會沉淪。
偶爾不經意回頭，看見他被熒光屏照亮的側臉，我只覺得他和高中時沒有什麽區別，還是那麽清澈、幹淨，就是一個直接從漫畫裏走出來的男主角，讓人想起春日水泥地上的花香、初夏清晨梧桐樹上的露水。
可我還是很倔強地反抗，不願靠着他，直到整個影片播放結束。
燈光再度亮起，我們倆走出影院。應該是察覺到我的排斥感，他跟工作人員打了個招呼，無聲地把我拉到人少的角落裏，輕聲說：“你還記得高中時我跟你說過麽，我以後想當醫生。”
“記得。”
“後來我爸不經我同意，偷偷把我的志願書改了，強行把我送出國。”
關于他當年為什麽突然出國，我猜過了各種原因，但這是我完全沒有猜到的真相。我茫然地說：“為……為什麽？你爸爸不是一直很疼你的嗎？”
“嗯，他當時什麽都沒說，只是擅自替我做了決定。所以，當時我的自尊心很受挫，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很自閉。”
“等我出國以後才知道，當時我們家遇到了和你家幾乎一模一樣的情況。”
“……什麽？”我愕然道。
“那之前的十八年，我一直覺得自己挺了不起的，有這樣的家境、這樣的成績，未來幾乎可以為所欲為。直到出國那一年我才知道，離開了父母，自己真的什麽都不是。雷馳面臨巨額債務，爸媽輪流被請去喝茶，我國內所有信用卡全被封，銀行卡裏的餘額全被劃走。我什麽都做不了，什麽都改變不了，只能在國外無期限地等待國內的大人解決所有問題。在那種情況下，我可能一輩子都不能回國了，即便回國也是一個一無所有的loser，連用身份證買一張機票都要問問黑名單同不同意。而面對你呢……”說到這裏，他淺淺笑了一下，無不嘲諷，“那樣的我，還有資格娶你嗎？”
他說得輕描淡寫，連一點情緒都沒有，但我知道這并不是因為他堅強，而是因為過去太久了。
如今我的波折并沒有徹底結束。但因為有他出現，現在的我才是站在游樂中心裏，而不是蹲在密不透風的黑暗小屋裏打游戲，沒事就給自己策劃一場說走就走的燒炭旅途。
所以，不知道國外那段時間，他只靠自己是怎麽熬過來的。
到現在我都深深記得當年跟他提分手時，他若無其事地說着随意的話，看上去像是玩世不恭，又像是看破紅塵。
“這是你那時候跟我分開的原因？”
他沒有回答，只是狡黠地笑起來，語氣變皮了：“都怪本少爺那時候心情不好啊，不然你這樣的小美人送上門來，哪有不品嘗的道理。”
“那回國以後呢？你為什麽不立刻來找我？”
“我來找過你啊，但到你們學校門口剛好看到你被男朋友接走。直到今年，我從別人那裏聽來的傳聞都是，你和你男朋友感情很好，快結婚了。”他又露出了迷之自信的笑，“我真佩服自己，在知道你有男朋友的情況下，還是勇敢前進，到游戲裏賴着你當cp了。三觀不正其實還可以？”
這時，一個男人的聲音中止了我們的對話：“寒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