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
和彥也知道師父只是給他提個醒,讓他知道有人還在盯着他。國庫空虛,鹽鐵礦什麽的都不會允許私家掌管,稷存司的存在直接将糧價也管控在了官家手裏,莫須有的礦産,若不是是在窮得沒辦法,怕也是不會寄希望于此。
況且知道此事的人也不多,懷疑和彥掌控礦脈的更是少之又少了,反正這麽懷疑的人肯定會自己去西南查詢的,假的真不了,他問心無愧。
擡眼又見師父神色憂慮道:“我和你們阿爹都老了,管不了這凡塵俗世,我只有一問,就如今的天下局勢,你們是怎麽看的,又打算怎麽辦?”
“北黎與南梁交好,中原禮教引導蠻人開化,政令更改,婚姻戶籍律法都可為兩國友好做奠基,長此以往,再不會有異族來犯。”
“我知道你們少年人想法奇異,可北黎是夏孟瑜掌權,他會為蠻人們謀個好将來而與南梁交好。可你所言之事,沒個百十來年是無法見成效的,在這期間,稍微一點天災人禍就會前功盡棄。”
和彥回道:“這就是師父您太憂心了,百十來年的事太過久遠,我們這些人只能給後輩們留一個盡可能好的世道,但不能替他們做到面面俱到。
不過我也理解師父您的意思,我和阿衿在這泥潭裏抽不出身來,如今雖說是隐匿姓名,怕的是萬一。
還是請師父放心,阿衿所擔之事已有了結果,我父親的遺願我也算是完成了,我二人如今已經無負累,自然可随心所欲。”
沈清平聽後輕颔下首,雖然心知是和彥想的過于樂觀了,可這世上唯他二人是最親近的人的時候,無論如何,總是能保全自身的,只要能保全自身,這便好了,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屋裏的父子兩個,韓謹看着宋非塵将藥喝完之後,本想扶他上床卻被拒絕了,“我整日裏都在床上躺着,早就躺膩了,你師父他整日裏就是太小心,你小子回來了也跟他一樣。”
韓謹無奈道:“師父他也是為您好,您整日裏躺在床上,那些瑣事都叫他去做還不好麽。”
“可是我也不願意總待在床上啊!話說回來,你這小子不聲不響就回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還帶回來個男人,你怎麽把人家拐到手的?”
“阿爹,你怎麽不說說你當年是怎麽把師父拐到手的?”
宋非塵哼哼了一聲才道:“我那還用拐,我這般風采十裏八街的人都願意巴巴跟着我回來,你師父自然也願意。”
韓謹笑了笑,“阿爹您說的是,多虧您這般好相貌才讓我也生的這樣好。”
“臭小子,拐着彎誇你自個兒呢!不過阿衿吶,這麽多年過去了,你小時候的那些事也算是有了個結局,你……”宋非塵說着像是不知道該怎麽說了,随即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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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你不必囑咐我了,說不得還是那時候吃得苦才有幸叫我遇見您和師父,還有和彥,說不得還得感謝一下那些人。”
“你自小就是個明白人,最懂自己要什麽的,那今後有什麽打算?”
韓謹笑着回道:“自然是常伴您和師父身側,侍奉您二老了。”
這話剛說完就被進屋裏來的二人打斷了,倒是這兩人一同進屋的場景叫韓謹和宋非塵齊聲笑了兩人都着白衣,玉冠緩帶,單衣輕裘,卻是不一樣的風姿,進來人見兩人都在笑,有些疑惑,但都沒開口詢問。
宋非塵輕聲咳了一下,沈清平可勁皺着眉,和彥見狀拉過來韓謹道:“師父,阿爹,天色不早了,我們就先回屋了。”
宋非塵笑着給他們點了點頭,韓謹跟着和彥回到屋裏才問道:“我師父跟你說了什麽?”
和彥眯着眼睛回道:“就是說了說你以前的事,還有我們将來的打算。”
“打算?我們将來有什麽打算?不是混吃等死嗎?”
“就是混吃等死,也得賺些銀子才能養得起你呀!”
“我養你,不用你養我。”
“...”
另一間屋子裏的沈清平打來水伺候宋非塵洗漱完上床之後,自己草草洗漱了一番,也就抱着宋非塵上床了,抱了一會兒,宋非塵就問道:“你冷不冷?”
沈清平嚴肅回答:“今天不行。”
宋非塵翻了個白眼,“你想哪去了,我就是問問你冷不冷。”
沈清平閉了眼睛回道:“不冷,睡吧。”
宋非塵翻了個身正對着沈清平道,伸手似是想摸摸他眉眼,還是放下了,繼而嘆了口氣,“你有沒有覺得阿衿回來與我們生分了?也是,我當年非要把他送下山,他心裏是有些怨我的吧!”
“你別亂想,他同咱們不過生活了八年,與和彥也生活了快六年了,總該有些變化的。”
“你說的也是,當年不會笑的小阿衿如今都把心上人給我們帶回來了,總歸是好的變化。也不怕我們哪天出了不測,又剩他一個人了。”
沈清平閉上眼睛不想聽他說這樣的話,只是将懷中人抱得更緊了些,可抱緊也沒用,他能感覺到懷中人日漸虛弱,心裏卻是一片坦然,早有預料的一天,被這樣的人看上實在是他的不幸,死生要綁在一起了。
和彥和韓謹商量了一下,反正他們倆下山也沒什麽事兒,不如就留在山上陪着兩位長輩,他們心裏清楚阿爹的時間不多了,他們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地陪伴他渡過一生剩下的時光,讓他開懷。
韓謹每日拉着和彥去跟阿爹說說話,閑着幫師父打打下手,更多的時候其實是看着師父與阿爹之間的交流,他以前總覺得奇特,一個時常喋喋不休的人怎麽就偏偏看上了一個刻板寡言的人,他剛到山上的時候光是看着師父就覺得嚴厲,看着阿爹一臉笑意總覺得是個溫和的人,後來相處時間漸長才知道師父的脾氣比阿爹要好上百倍,便是阿爹鬧脾氣或是氣極了趕師父走也沒見師父紅過臉。
這樣兩個人,相守了二十多年,阿爹日日不離湯藥,師父日日照顧着,如今只怕是要生死相随了。
正在傷感着的時候卻被和彥拍了拍肩膀,韓謹才反應過來,他們倆該退出去來。
近三個月了,雪上之上沒有人煙,可親人在身側總不會感覺無聊,每日裏說不完的話,總覺得還有什麽沒有說完,可師父總是不讓他們常來打攪阿爹,每日裏只讓說上一兩個時辰的話,他懂師父的意思,留着沒說完的話明天再說,就好像還有數不清個明天。
十月份的時候,北疆下了一場大雪,西北的雪山上有的人失去了至親。
韓謹總覺得他與阿爹和師父之間的感情深厚,卻也不過相處了八年光景,在加上他下山時年歲尚小,對師父和阿爹雖仍有敬仰感激之情,但他生來坎坷,血脈之中有偏執但更多的是涼薄,應當不會很悲傷的。
可師父站在他面前語調平靜地告訴他,“進去見你阿爹最後一面”的時候,他幾乎有些站不穩,跌跌撞撞地跑進去後,看着常帶笑顏的阿爹面色紅潤,回光返照的時候,他腦海裏最清晰的是當年抱他的那雙溫暖的手,總是帶着過分的溫暖。
他有些失聲地喊了聲“阿爹”,和彥緊跟身後拍了拍他的脊背,不待走進,就被宋非塵喊住了。
“別往前走了,道個別而已,這些日子該說的話都說了。我只是出了趟遠門,再不會回來了,阿衿你不要哭,要好好的。不過如今我是放心的,你身邊有人能伴你左右,我便放心了,你們出去吧!”
韓謹紅了眼眶,卻還是忍着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道:“那阿爹可要喚師父進來。”
宋非塵搖了搖頭,不必了,我與他已經告過別了。
屋外的沈清平并未走遠,聽到此言,紅着眼眶笑了笑,道別,只怕你是癡心妄想了。
韓謹出來的時候看着又哭又笑的師父,還是開口道:“師父,阿爹他…”
“阿衿,勞煩你與和彥多待幾日,料理後事。”
韓謹忍不住還是哭了出來,“師父,我知您與阿爹情深,生死相随,可…”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再勸。”韓謹話未說完就被打斷,微涼的手摸了摸他頭頂,“你阿爹總覺得我糊塗,他才是世上頂頂糊塗的人。你是我們倆在這世上唯一的牽挂了,如今你已有了歸處,我們也就放心了。
只有一點,我與你阿爹就葬在後山,墓室早就建好了,只有一口棺材,合葬。”
聽聞此言,韓謹的眼淚更加洶湧了,和彥見狀也不忍,紅了眼眶道:“師父,您要阿衿他這一日裏失去兩個親人嗎?”
沈清平見狀也笑着伸手摸了摸和彥的頭頂,“好孩子,你們阿爹這輩子為我太苦,不敢讓他多等,只能讓你們兩個受累了。”不知怎地,韓謹竟從這話裏覺出來平日裏阿爹的口氣。
說完這話沈清平就進屋了,與宋非塵一起躺在床上,尚有餘溫的手指十指相扣,漸漸沒了氣息。
韓謹進去的時候一時竟有些恍惚,他的雙親可能只是睡着了,可他在床前跪了一夜也未見他們二人醒來拉他一下。
和彥本來還問道:“要不要下山買些置辦喪葬的東西?”
韓謹搖搖頭回道:“師父他早知道有這麽一天,也沒有提前準備,想來他是覺得不必要吧! 就依他說的,三日後下葬,葬在他自己建的墓室裏,與阿爹生同寝,死同穴。”
和彥其實一直有個疑惑,師父和阿爹之間到底經歷過什麽,這兩人當年在江南一帶的茶樓裏風靡一時,是時興的話本材料,可這般模樣,倒顯得世人淺薄,但他不确定韓謹是不是知道,再加上現下這種情境,也不是個問這個的好時候。
三日後,風雪未停,墓碑是韓謹自己刻的,阿爹和師父的名字并在碑上,凍土裏兩人同寝而眠。墓室合上後,和彥和韓謹跪下磕了三個頭,權作拜別,起身時,風雪已停,來時的腳印已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