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夜色低垂,北方的夜晚總是分外的寒冷,天上無星無月。
沒人留意到南梁軍中有一個夥夫借着夜色掩映換了身裝束,悄悄跑到了河對岸最大的那座營帳中,與主帥搭上了話。
北黎帥帳,夏孟瑜問道:“事情辦的怎麽樣了?”
“怎麽說呢,好像沒成,又好像是成了。
南梁軍中對韓氏有不滿,雖被鎮壓下來了,但為堵悠悠衆口,那兩千人只怕還是要任勞任怨,流血流汗養着那群該被寵着的綿羊。”來人頗有幾分得意之色地說道。
不成想聽到北黎主帥說道:“這可不一定,說不得是那群綿羊真就找到了牧羊犬,尋到了主心骨呢?”
來人迫切地回答:“不會的。”瞧見北黎主帥饒有興味地看着自己,面露糾結,最後只說了句:“他們尋不到主心骨的。”暗自在心裏加了一句,假的總是假的,而他的目的就是将這假的打造成真的然後再讓他原形畢露。
夏孟瑜只是笑了笑,“這回做的不錯,不管怎麽說,南梁軍心動搖是真,你快些回去吧,別被人發現了。”
等到帳中只剩他一人時,夏孟瑜方才收了臉上的笑意,心底開始盤算怎麽才能徹底将韓謹的作用給消弭掉。
韓謹在南梁的作用無非就是兩個,其一,韓氏暗兵作為神兵利器出場;其二,就是韓氏子弟戰無不勝的傳說鼓舞軍心。
可這兩點在夏孟瑜看來差不多都已經失去了它的作用了,神兵利器不願意舍己為人,軍中怨氣橫生,韓氏戰無不勝的傳說看起來也沒有起到鼓舞人心的作用。
只要一直這樣下去,南梁早晚得敗,可南梁落敗也不是他本意,最好是不大不小的贏上一場,然後…
南梁軍中,林舒提議,此後大小戰役仍由韓氏暗兵打頭陣,被石大帥一句“慣得他們,不行,不許。”
林舒跟韓謹表述石帥口氣的時候,韓謹真是哭笑不得,但不得不說,林舒提議雖有些目光短淺,但确實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人心浮動,心有怨念,最好的辦法就是平息了他們的怨念,怨念來自哪裏?無非就是韓氏未戰至最後一人,卻讓他們殺在韓氏前面而已。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這分明就是一個死結,韓氏不死就得護着他們,除非這些神兵全部戰死,石大帥也說“這是什麽狗屁不通的道理。”
雖然他也曾這麽想過,但兩千多條人命啊!他是三軍主帥,哪怕是為了減少傷亡也不能逼着別人去死啊!可他一開始存了這樣的念頭,手底下的兵知道了韓氏打頭陣的好處,就不會被輕易打消念頭,長此以往,怨念只會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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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大大小小的仗打了半年,南梁沒讨到什麽便宜,只是收複了一城而已,北黎也沒吃什麽虧,那座城從一開始就是準備好的禮物。
十一月中旬,韓謹收到了和彥寄來的家書,寫的厚厚的一沓,都是些雞零狗碎,芝麻蒜皮大的事兒,韓謹夜裏坐在這座十月底被他帶領收複的城的城頭上,一遍又一遍看着來信,還是熟悉的字跡,熟悉的語氣,勾起了他的思念。
城頭上的風吹的冷冽,這酒一壺接一壺地下肚,還是暖不了,暖不了的話就不喝了。這信反反複複看了許多遍,最後一句“今年怕是回不來了吧”,硌得他心有些疼。
這小半年來,韓謹差不多是每月初一寫一封信,每次都想寫下來他經歷的這一切,好叫和彥心疼心疼他,可每次要提筆的時候,寫下的都是“安好”,他也怕和彥知曉了,會驚了他睡覺,畢竟他是稍微有點兒事放在心上就會失眠的人,他只能道“安好”,有時候還會加上“勿念”, 這兩個字說的就有些違心了,他可是巴不得和彥能天天念着他。
這麽長時間裏,和彥就寄回來三封信,每封都是長長的,厚厚的一沓,會将他這一段時間的所見所聞都寫下來,平平無常,扣人心弦。
北方大雪封路,眼瞅着就要到十二月了,南梁的糧草補給還沒到,北黎境況稍稍好些,因着南梁曾送出的十萬石糧草,堪堪維持軍需。
因着前些日子韓謹指揮的那場裏,一舉收複了昔年割讓的三城之中的渙城,還有就是兩千餘人在這半年裏,敵襲,厮殺,将領指揮不當等種種原因折損大半。大概是瞧着韓謹他們也不好過,犧牲甚多,軍中将士對他們的意見也少了。
這種逐漸好轉的跡象看起來是很好的,但韓謹只覺得心中蒼涼,忍不住想到,那些韓家的先輩們,他們在軍中可有過這樣要以死自證的時候?
想完又是自嘲一笑,韓家的先輩們各個都是軍中佼佼,他本就不通行軍用兵之道,更何況只是匆匆學了半載,不堪大用。
韓謹就着酒,看着眼前的銀裝素裹,不敢想起江南,不敢想起和彥,卻忍不住慶幸,他的和彥生在江南長在江南,沒見過這樣的萬物冰霜。
轉頭回望,巡夜的士兵有條不紊地來回巡防,換班的時候,會有粗劣的酒從喉間燙過,一時間好似能将這天寒地凍蓋下去一般。
而遠在金陵的和彥正披着一件披風,端了一盞熱茶,時不時的該有幾聲咳嗽聲傳來,老管家立于一旁,滿眼心疼,卻聽到大少爺悠悠地來了句“我最近着這眼皮子一直跳,快到年關了,可別是韓謹那個小混蛋出了什麽事才好。”
老管家笑呵呵地回了句:“大少爺多慮了,小少爺人聰明的很,又兼有正直善良,當是無虞的。”
“就是因為正直善良才會容易出事兒啊!這世道,誰會管品行,能活着就好了。”
老管家躊躇了幾下,還是張口道:“大少爺這半年來将金陵城中百姓疏散出去是何緣故?”
和家家主散盡家財,将金陵城中百姓散了出去,如今的金陵再也不是那個“桃源”了,城中還剩了幾戶世代居于金陵的百姓,安樂無虞,可卻再不見往日繁華了。
和彥自韓謹走了之後就開始理了理事情的關竅,從祁相一張字條诓了長建帝,再到姜意之死,金陵流民被安置,韓謹對林老的态度等等看似無跡可尋的事件裏找痕跡,
祁相與夏孟瑜之間的事他管不着,可姜意死的這筆賬該算在誰頭上?他曾告訴過祁寒韓謹的身份,可韓謹的身份是林老找上門來确認的,除此之外,那時候也沒什麽令牌,林老說的信誓旦旦,便不會有假了嗎?
那姜意之死到底是為什麽?又是誰将她的身份告知夏孟瑜的?想來當年之事知道的一手之數,祁寒,林老将軍,和彥自己以及效忠姜氏的那一群舊部而已。
祁寒不會把掣肘送到敵人手裏,和彥與姜意稱不上交好但絕沒有利益沖突要治她于死地,那最大的可能就是林老了,如果是林老的話也該有個緣由,平白無故的,怎麽就非讓姜意死不可呢?
和彥想不通這其中關竅,但他覺得金陵城如今的危險程度較之臨安不相上下,他可能護不住這一城的百姓,倒不如讓他們拿着家當自去尋一處桃源。
這件事情金陵葉太守和林老都來問過,和彥也是這麽回答的,他還分外的關注了一下兩個人的表情,還是什麽都沒有發現。
若說是林老将軍将姜意的身份透露給夏孟瑜的,和彥是不願意相信的,前朝姜氏傾覆之時,姜意才剛出生沒多久,還是林祝老将軍見稚子無辜,再加上有幾分愧對姜氏皇族的意思,一力作保,保下來姜意的,再加上這麽多年與她比鄰而居多少也會生出些情分來的。
和彥覺得這件事越來越撲朔迷離,他似乎能感覺到與韓謹脫不開關系,卻想不通其中關竅。
而邊關石大帥一邊将請派糧草的折子遞上去,一邊籌備着安排人去向周邊的城守借糧,此等重任果不其然被交付到韓謹手裏,不想他這一去就是半月,再回去的時候,已經臨近年關。
十二月中旬,韓謹帶着從周邊城守處借來的糧,仍是杯水車薪,他還悄悄寫了封信,傳給了不知名的人。
借來的糧草不多,最多只能撐到年後兩月,還許給債主來日加倍奉還的承諾,自然還是以朝廷的名義許的。
臨安接到戰報,頻頻告捷,朝堂之上都是歡喜的。可随着戰報而來的還有催促糧草的傳書,陛下昏迷不醒,國庫空虛,還得向百姓征收糧草。
群臣商議也沒商議出來一個結果,甚至還有人說“江南富足,商戶衆多,南梁子民,國難之際,捐獻些錢財而已,算不得大事。”
祁相眼角瞥了一眼,神色偏冷,“前些年戰時軍需物資多半便是那些義商捐贈的,還有的甚至出了半數身家,如今還要他們将全身家當都貼進去嗎?”
這一時半會兒商議不出來結果,糧草不繼,邊境将士的身家性命危矣。
而衆人不知的是,北黎已有停戰的打算了,夏孟瑜暗中派人快馬加鞭趕赴臨安,将他話帶給祁相。
“祁大人,南梁此時糧草不繼,正值深冬,北黎亦是如此,我知南梁朝堂并非是一致對外的,北黎也非如此,倒不如暫時休戰,先整理一下內部矛盾如何?”
夏孟瑜說話自帶三分笑,前來傳話的人把他主子的表情學的惟妙惟肖,祁寒随口問了句:“不知六皇子當真能擅自決定停戰與否?”
“大人可能不知道我們北黎的境況,六皇子殿下是我輩中的第一人,身份武功謀略都是,不出意外的話,北黎的王就是我們六殿下了。”來人頗為得意地說道。
祁相略微一思索,笑道:“那照你們六殿下的意思,糧草不一定什麽時候有,一旦有了的話,只怕還是會迅速集結兵力,侵我南梁國土的吧!”
“祁相何必把話說死呢?大家有商有量的不好嗎?照您這話,南梁若是率先有了糧,只怕也不會放過北黎吧!”
“說老實話,你主子到底讓你來幹什麽?雙方糧草撐不了多長時日了,停戰自然是心照不宣的,何必讓你特意跑這一趟。”
“殿下說的不錯,南梁祁相果然是個人才。”說話自帶三分笑意,開口說事之前先誇一句,他主子說的這樣可能會比較好談條件,“此次前來,主要是我們殿下想請您讓個人給北黎,不知祁相意下如何?”
可能祁相被人誇得太多了,并沒有一絲動搖,“要人也得有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啊!名不正言不順的一個大商戶消失在南梁的地界上,日後被人發現在北黎,我們是說這個商戶自己叛國了呢?還是,因着某種關系将他交給了敵國?”
“六殿下說了,此人在你們南梁如今也沒什麽用了,他可以用一個秘密來交換,請您考慮考慮。”
“不必了,北黎與南梁素來不睦,想來你們想要的人,無非是對我南梁有益,再或者就是對你們北黎有害了,此等人物,自然不能因為一則秘密就被你們換了去。”
“只怕祁相做不了主啊!你們南梁的士族功勳若是知道這和家大少爺這麽有用,你猜他們會不會願意舍了一人來茍全他們自己?”
“如此還要多謝使者提醒,我南梁帝位懸空,太子殿下夙興夜寐也該有個實實在在的名分了。”
使者:我不是這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