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長建十一年,北黎六皇子于正月中歸國,歸國時,南梁承諾渙城、栎城、銅陵城三座城池每年補給十萬石糧草直至這三城中的百姓有能力自食其力為止,在此期間,三座城池中的百姓有自由往返的權利,北黎之人不得無故尋釁,阻其歸路。
這話說得可真是十分明白了,據說這個提議還是年僅十一歲的太子殿下提出來的。
長公主殿下甚得陛下恩寵,經常攜太子殿下出入禦書房,上元節夜裏公主殿下領着太子殿下前來慰問父皇,皇帝陛下是在苦惱,被問及此事當如何處理時,太子殿下率先開口,“北黎皇子不是說了嗎?那些老弱婦孺家中的頂梁柱或戰死沙場或仍在南梁軍中,他們不願意養着,南梁仁義,那就當我們用十萬石的糧草将人贖回來就好了。”
皇帝興致盎然地聽着太子怎麽講,“若是那三座城池成了空城,那兵臨城下之時豈不費一兵一卒就能收複失地?若是這城中到處是北黎的守軍的話,又不用我們替他們養,那他們又有什麽理由要這十萬石糧草呢!”
這話說得有些稚嫩,但道理卻在。
南梁對北黎許諾之事昭告天下,軍中的将士士氣一下子提上來了,他們保家衛國,家其實是在國的前面的,若是君主仁義,能善待他們的家人的話,自然是能披肝瀝膽,死而後已的。
北黎六皇子辭行後,韶陽殿下帶着太子親自去了祁相府上拜謝,她自然也知道,自己弟弟雖聰慧,但太過單純柔軟,随了母親,年紀還小,見識太淺薄,是想不出這樣的說辭的,只可能是才滿帝京的祁相借他之口說出來。
至于為什麽不是祁相自己說呢?蕭子清決定親自去問清楚。
祁相的說辭是一早就準備好的,“公主殿下放心,微臣并無他意,太子殿下日後登基,怎可毫無建樹,下官只是為以後做打算,略盡綿薄之力,好叫世人知道,我南梁儲君可擔大任。
只是不知公主殿下可否容我向太子殿下問幾個問題?”
韶陽殿下笑得不顯,不知道這祁相是突然抽了什麽瘋了,以前不是只讨好她父皇一個人的麽?怎麽突然這麽殷勤?
但韶陽殿下還是将身側的弟弟拉過來,送到祁相手上,看了一眼便出去了。
祁寒行了一禮道:“太子殿下認為此等舉措可有不妥之處?”
太子殿下開口道:“有,若是北黎因着十萬石糧草,借機進攻我南梁邊境當如何?”
祁相笑得光風霁月,“不如何,唯死戰矣。”這話說的太不負責任,好像是祁相又很大的把握北黎不會此時進犯。
金陵城,韓謹早已出了金陵城向西北方而去,他起了個大早,沒有道別,沒有送行,只是一人一騎迅速地出了桃花源,待他聽聞這個消息的時候,他已經在塗中地界了,天下人都知道南梁以每年十萬石糧草換得俘虜,在百姓心中留下來君主仁愛的賢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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塗中素來就是儒風昌盛之地,,可南梁與北黎的戰事不過歇了一年,各地的情況也不見得能比戰時好上多少,最多就是活着回來的将士能瞧一瞧自家的兒女四年長了多高。
韓謹入塗中後,城中多是衣衫褴褛之輩,街市也是一派荒涼景,倒是這茶攤酒垆,從來人都不算少,來往的商客,行色匆忙的旅人,還有本地的閑人。
今日南梁向北黎的許諾,昭告天下,有人說皇帝陛下光明神武,愛民如子,也有人說帝王軟弱無能,任人欺辱。韓謹只聽着他們說,并不作評價,心裏想的卻也是,北黎應當是不會在此時大舉進攻的。
祁寒也是這麽想的,但他跟小太子說的“唯死戰矣”也不是說笑的。南梁借着北黎要糧草的借口讨回來失地的人心,鼓舞士氣,北黎若是兇殘的狠了,約莫就要屠城了,十萬石糧草他們同樣拿不到,反倒會激起南梁軍士的血性。
若是他們應了南梁的條件,舊地的百姓有自由往返的權利,那就意味南梁的百姓有權越過清石江,劃江而治等同虛設。
此事對目前的南梁而講雖稱不上什麽好事,但對于聯盟部族構建而成的北黎而言絕對是壞事,南梁雖稱不上地大物博,較之北部而言,已經稱得上是沃土了,一口肥肉多人争搶總有人想多吃一點的。
十萬石的糧草自夏孟瑜歸國之後才會從江南之地開始運送,至北黎後,三城舊民可如約出城。
韓謹不由得感嘆,出着這主意的人可真是好算計,感慨歸感慨,該走的路,不會少。
韓謹每走過一個地方,都會忍不住拿它與金陵作對比,每對比一次都油然生出自豪,金陵安定,依靠于官治,民互,軍守。和彥起了很大的作用,他為金陵城注入財富,流民安置,商戶周轉都離不開錢。
這一路上走來,聽聞南梁與北黎摩擦不斷,雙方卻都沒有撕破臉,只是不斷試探,南梁皇帝作風開始變得神鬼莫測,軟硬兼施,不再一味退讓,倒是讓不少人猜測,長建帝若真有如此手段,只怕就不會割地換和平了,或許這位長建帝早已是傀儡皇帝了。
長建十二年五月,北黎六皇子率十萬大軍陳兵清石江,南梁不做應對,好似全無此事,倒是 下令派遣禦史大夫王景知代天子巡視,長公主韶陽監督。
遠在臨安的長建帝此刻正在病床上被人喂着藥,周遭可信的人也不知道還剩了幾個,被迫下令太子監國。
可這北黎陳兵陳了一月,南梁沒什麽動靜,北黎好像也是在看看自己的兵到底有多少,而後回撤清石江以北三座城池中。
而此時的韓謹已經到了清石江,他遠遠瞧見了北黎的十萬大軍,也沒做理會,還是接着向南行進了。
戰事将起,約莫就是六七月份的事兒了。想來一年多沒回去金陵了,他去年過年的時候還在北黎境內呢,這書信也不大方便,畢竟韓謹的行蹤不定。
雖然身在江湖,可這廟堂之事如今頗有些口口相傳的意思,稍微一打聽,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臨安雖是比不上舊日帝京那般繁華,但戰事停了兩年,百姓們也有了幾分安居樂業的味道,街市舊巷也有開張了的。
一路南下,韓謹看着這民生多艱,和着安居樂業與其樂融融,再到金陵城與往日一般無二的景致,總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但更多的是心安。
和彥這一年多也沒閑着,林舒奉旨前往北疆,本來打算讓韓謹頂替的想法自然也用不到了, 金陵守城軍士盡數交到了太守手中,他和林老商議,私底下養了幾個兵,葉太守也知曉他們倆沒什麽謀逆之心,他想管也确實管不着,每年流入金陵的許多流民都有了歸處,不做他想也知道掌握這群人的人也不是他能管得着的,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和彥本來想着這韓謹出去看看也就看一年,年關當是能回來的,可居然到了現在還沒回來,總是讓他有些不放心,忍不住想是不是出什麽事了?這個混小子居然連封信也不捎回來!
此時的韓謹着一身幹淨的青衣,丹鳳眼微眯,牽着馬優哉游哉地晃進了金陵城。
金陵城素來民風彪悍,“剛進城一個十七八歲的小美人”的消息立馬就傳遍了小巷子,有眼尖的人一看,喲,這不是當年和大少爺身邊兒的小公子嗎?于是,和大少爺差不多成了金陵城最後一個知道韓謹回來的人了。
等到和彥收拾妥當準備出門接韓謹的時候,韓公子已經像個大爺一樣晃到了和府門口了,大少爺開門擡眼一看,就瞧見往日裏一板一眼不會笑的人眼角微弧仍是一身青衣立于門前了。
和彥先是愣了一會兒,在心裏想到,唔,瘦了,也高了,倒是沒黑,小美人以前不會笑,有點冷冰冰的,如今看起來溫潤成熟了許多……正想着呢,身後突然傳來老管家的聲音,“大少爺,大少爺,玉佩忘帶了!”
韓謹心笑,老管家還是中氣十足,開口打招呼:“老管家,我回來了!”
老管家看了一眼和彥,便笑道,“诶呦,你看這大少爺一聽說您回來了立馬就要出去接您,不想您這麽快就到了,在門口就迎到了,快進來快進來。”
韓謹邊走邊道:“我還想着您這拿了塊玉佩來了,莫不是大少爺要出門見什麽貴重的人呢?卻不想原來是專程來接我的。”
“诶呦,小少爺您是不知道,這大少爺聽您回來了去房裏換了好幾身衣服,也不知道都是白的有什麽可換的……”
“管家,你最近有些話多啊?”老管家話沒說完就看見大少爺陰測測的眼神盯着他,老管家趕忙住嘴,“你們聊,你們聊,我去囑咐廚房燒幾個小菜來。”
和彥瞧着老管家走了,回過頭來看着韓謹似笑非笑的表情,一時有些梗住了。韓謹笑道:“你見我還有什麽講究,戴什麽玉佩啊?”
和彥也笑,“一時間想岔了,得叫你知道你在外面受苦的時候,我可是金銀窩裏享富貴呢!”
“和彥你這話說的,當初不是你讓我出去耍耍的嗎?我在外面才是真長見識了,你可真是越活越過去了。”
“你還有臉說,我讓你出去轉轉你就一轉一年半,也不說捎個信兒回來,是死是活也得有個人收屍不是?”
韓謹也就笑了笑不作答,擔心我還不直說。和彥心道,這混小子是從哪學的裝什麽高深莫測?
“我聽聞林舒去了北疆前線,皇帝就沒再給金陵城安排個守将?”
和彥白了韓謹一眼,心道你小子不是百事通嗎?怎麽還要問我?卻還是照實答了,“金陵守軍全交到了葉太守手上,皇帝也是同意的。”
韓謹笑道:“那看來坊間傳言并非空穴來風,只怕我們的皇帝陛下如今權柄旁落了。”
“這話你可不敢亂說,我可是忠君愛國的義商。”和彥雖嘴上說着不敢亂說,但看他自己也沒什麽避諱,想來他是知道的,應當是與祁寒往來通訊知曉的吧!
如今的南梁,太子監國,祁相輔佐,韶陽殿下遠離帝京,金陵這處小地方想來也沒人關注。
韓謹不由得目光就轉到了和彥身上,他如今已經很會控制不讓眼神洩露感情了,但眼随心動,他是還是不由自主情不自禁。
但他感覺這次回來,和彥對他的态度有些變了,以前大概是總把他當個孩子來看,哪怕他表現的足夠成熟,和彥大部分時間也還是待着假笑的面具。
這一回回來,和彥倒有些不太一樣了,倒是很多話都會和他說,也不再把他當個孩子看了,只是還是不願意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