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韓謹一個人幹巴巴地把對局勢看法還有對大少爺的關心一股腦全說出來了,大少爺連個聲兒都不吱一聲,搞得韓謹很是懷疑自己這急急忙忙地跑回來是為了什麽?
和彥似乎也感覺出來自己的反應有些不大對,畢竟人家是在關心天下大事,關心自己呢!可他擡頭一看到韓謹的眼神就正經不起來,說老實話,和彥能理解出來是什麽意思,但他總覺得自己理解錯了。
他自己是個假正經,在外人面前裝的一本正經,溫潤如玉不過騙騙那些涉世未深的姑娘,倒不想這真面孔騙了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子。被韓謹“情意滿滿”的眼神盯過之後,和彥總覺得這小子是故意的。
可韓謹确實不知道,以前見着自家阿爹和師父之間,阿爹總是用一種十分專注的眼神看着師父,他總覺得那樣十分的專注是應該給自己最親近的人的,所以他總是将十分的專注給了和彥, 可他試了幾次,每次和彥都會忙不疊地移開眼,好似沒看見似的,到讓他起了幾分玩鬧的心思,總是忍不住就“專注”看他,就好似現在。
韓謹不是涉世未深的小子,但他确實是最近才知道什麽叫情意,才分得清與情義的區別,他只是怕他這滿腔的情意在和彥眼裏都成了情義,所以時不時的拿眼神提醒,你看,我對你的情義沒變過,對你的情意與日俱增。
和彥每次看到都忍不住自己戳穿了,可他慫啊!他也怕這麽一個好苗子耽擱在他這裏,韓氏最後的獨苗苗毀在他手裏,且不說韓謹将來名揚天下的時候天下人會怎麽說他,更惘論後世史書又該如何評說他。
他不願也不忍心有人背後戳他脊梁骨,既不能,便該讓他趁早斷了這個念頭,越早越好,這情思當斷不斷,待日後成亂麻更是難斷。
和彥被盯得十分不自在,只得假裝咳嗽一下,問道,“若是南梁北黎交戰在即,你可是要從軍?”
韓謹眼眸微閃,随即冷哼,“以前不是說過這事兒嗎?林老想讓我頂林舒的名字半年後前往北疆,我不是問過你的意思嗎?你說讓我去揚名立萬,哼,頂着人家的名怎麽算揚名立萬?”
和彥哭笑不得,“你只說你不想去,我也不會逼你去,何必說這樣孩子氣的話。”
韓謹直言:“我不想去,不想去北疆。”
和彥見韓謹認真的神情便問道:“為何不願去?”
韓謹面色認真回答,“我怕死,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我也不願意作為別人去死。”我還怕再見不到你了。
和彥不由得想起了哪怕韓謹再怎麽堅強成熟懂事可也還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人,再想了想自己十六七歲的時候是怎樣的光景呢!家宅內鬥,陰謀詭計,殺人不見血,與他相比,韓謹确實是不經事兒。
雖說是從大雪裏撿回來的孩子,但看着也不像是吃過苦的。又想到就這麽可半大小子也學人家情窦初開,這對象還是個大男人,真是搞笑!雖說是要笑死人了,但和彥還是沒笑,實在眼下氣氛不合适,再則別人真心也确實稱不得可笑。
和彥不能保證韓謹真的能活着回來,或者以他韓氏子弟的身份讓這天下黎民百姓免于戰亂之苦,可若是北黎蠻人真的拿下了這中原的大好山河,蠻夷之地,雖自南梁建國以來已經逐漸開化,但他們與中原的世仇又怎麽可能善待故土子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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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彥也知道現在的韓謹稱不上是一個合格的“韓家人”,怕死,是人之常情,可韓家人不能有這些常情,他們身後是萬民信仰,是萬家燈火,是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
可這些話他要怎麽跟現在的韓謹說呢?
和彥思索組織了一下語言,擡頭就看見韓謹一臉“你說我會照辦”的神色,不由得頓了頓。
“韓謹,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父母皆不在,身旁出了老管家無一可信之人,所謂叔伯皆想要我的命。
我那時候也很怕死,可哪怕活的毫無意義我也不想死。大概是不想死的執念太深了,落水遇刺投毒老天都不收了。
僥幸沒死,我就又想着既然一時半會兒死不了,不如順便把欠我的都讨回來,讨賬的路上還是有人想要我死,那就只能反過來搞死他們了,死的多了,他們也就不敢再動手了。
我知你沒經歷過死生之事,才會如此坦然地說出來怕死。我懂你的意思。你覺得戰火綿延不休,打仗的目的是為了和平,可戰争一旦開始就背離了和平的初衷。
當政者挑起戰火,或許是為了一勞永逸地平息戰火,可黎民百姓只活當下,死之一字确實最大。
有些事情口頭上還是太淺薄,等過了正月十五,你就出了金陵城看看吧。貪生和怕死或許不是一回事兒,看了之後你再告訴林老要不要去北疆。”
韓謹有些不舒服,像是和彥還是将他當做一個孩子,但他确實從和彥的話裏感受到了滿目滄桑,好像是懂了,又好像沒懂。
他自入金陵城的途中也見到過那些民生多艱,見時滿目震撼,可這震撼也只留在了眼底,并未到心上。他囿于紙上,享樂桃源,确實該有些磨煉。在和彥提出這個建議後,他雖有些微的不适,但卻确認為是對的。
時間流逝都是抓不住的,這一眨眼就到了上元佳節,在此之前,韓謹已經先行向林老将軍辭行了,想來老将軍也是知道紙上談兵終究是空的,對于韓謹此行倒是贊同的。
上元佳夜,秦淮河畔失了最大的歌舞聲色之地,熱鬧到沒見得減了幾分,秦淮河上的畫舫雖不似夏日般人影綽綽,衣衫輕裹的女子端坐,河道上閃爍着燭火的花燈悠悠遠遠也是別有一番景致。
此時的和彥和韓謹一身白衣一襲青袍立于金陵橋上,沒什麽主仆身份,兄弟情義,就是兩個看客,看着秦淮的百年光景。
忽地一聲響就看見不遠處天際的一束煙花,剎那間火星四散,抱着孩童的父親,跟着小姐的丫鬟,賣糖畫的老翁,捏泥人的阿婆,或笑或鬧,周遭的人都在叫好。
韓謹忽然就明白了什麽叫桃花源了,他把這一幕記在了他心上,連同此刻站在他身旁的人。
而臨安城的上元佳節宮宴實則是為了北黎六皇子歸國踐行的,群臣宴飲,觥籌交錯,煙花沖上天際的時候,六皇子順手酒遞給了身側的舞女,當時毒發身亡,皇帝慌忙中就趕緊下令查,可這查來查去查出來的都是些沒什麽膽量的小人物。
夏孟瑜趁機道:“這若是沒人下令,就憑他們哪有這膽量敢動手毒害本皇子,莫不是貴國有人不願意本皇子歸國?”
“六皇子言重了,我國既然與貴國已然和平談商,又怎會背信棄義呢?這件事情我們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給您個交代。”王景知站出來做和事老。
“哼,誰知道你們南梁會不會背信棄義,妄圖拿本皇子為質要挾我父王呢?”
“皇子殿下說笑了,南梁絕不會背信棄義,您此番歸國可向貴國陛下表明南梁的誠心。”
祁寒看着這大殿之上的就像是一出鬧劇,分明是北黎借機想要來要好處,本是他們心思不正,現在倒像是南梁為了彌補北黎六皇子宴飲上險些遇害一事做出的補償,雖說這事也是他招來的,可今時不同往日,夏孟瑜是個合格的聯盟對象,不能現在就發揮了作用。
再看看我們南梁的皇帝陛下,滿臉的猶豫與畏縮,倒是位于陛下首座的韶陽長公主殿下攜幼弟端坐倒有幾分處變不驚之色,相較之下,皇帝表現太遜色了,就像是被北黎打的節節敗退,壓彎了脊梁。
夏孟瑜起身作禮便要辭行,“陛下,夏孟瑜明日歸國,定會向父皇如實禀報此行所見所聞,所感所想的。”
皇帝陛下慌了,“六皇子可有什麽條件,兩國剛簽署盟約不過半年,此時不和,倒顯得這盟約像個笑話不是?”
“條件不敢當,您也知道,這北黎和南梁劃江而治,昔日的這個南梁的子民,多是老弱婦孺,氣力不足,還勞煩陛下念及舊情,每年贈他們十萬石的糧食,也彰顯陛下您的仁慈嘛!”
皇帝嗫嚅着不出聲,倒是韶陽公主殿下拍案而起,“荒唐!既已是你北黎的子民,哪有讓南梁供養的道理。”
“公主殿下,這話說得可就不對了,他們那些老弱婦孺的兒子、丈夫、父親可都是為了南梁戰死沙場的,他們中的不少人手裏可還沾着我北黎英勇男兒的熱血呢!若是我北黎供養他們,那我北黎戰死沙場的兒郎豈不難以瞑目?”夏孟瑜一本正經地說道,“何況這十萬石的糧而已,莫不是南梁出不起才這般言辭推脫。”
韶陽公主氣急,雖知曉這六皇子是在胡攪蠻纏,但也說明了若真有那麽一日中原落入北黎蠻人手中,只怕中原子民也不得善果。
皇帝不敢說話,看了看私四下的臣子,各有表情,心底苦笑,這是為人臣子在君主面前的表現嗎?“六皇子殿下明日暫且歸國,茲事體大,容我考慮考慮。”
“那陛下您可得盡快考慮好,不然那清石江以北的三座城池,路上怕要多些餓死骨了?”夏孟瑜似是調笑着道。
整個宮宴就在如此莫名的氣氛中進行下去的,宴席散盡後,皇帝陛下将祁相單獨留下來似是要商議此事,祁寒率先開口道:“陛下,臣以為此事是北黎的計謀,這十萬石的糧若是給了,且不說這糧會不會落到故土子民的手裏,只怕是北黎荒原無糧借機要糧,可這十萬石糧食夠我南梁十萬将士近一年的糧草啊!這無異于把刀遞給了北黎啊!”
皇帝陛下自然也是知道這個道理的,要不然他也不會遷都後一改往日作風,可定了性的皇帝總覺得南梁四下都是要奪他江山的人吶!
祁寒回府的路上大老遠還瞧見王景知在路上背對着牆站着,整個身子蜷進了黑暗裏,眼光卻沒有望向這邊,突然出聲道,“陛下怎麽說?”
祁寒扯了扯嘴角似是想笑卻沒笑出來,“不怎麽樣,咱們這位皇帝陛下啊!戰火四起時唯恐虎符壓了他天子的威風,現如今是怕咱們這些個新舊的臣子聯合起來拖他下位。
他總覺得自己是在扮豬吃虎,哼,就現在這南梁,白給我坐他那位子我都不要。”
王景知笑了笑,“祁相說笑了,這話可說不得,陛下多疑,咱們這些做臣子的沒有二心也不怕他多疑,只是如今南梁岌岌可危,臣子本分盡到了,問心無愧就好。”
祁寒聽了這話沉了臉反問,“王大人做臣子問心無愧,做人可否仍問心無愧呢?”
王景知看着祁寒盯着自己的眼神,連忙躲閃,而後堅定,“問心有愧。祁相所言若是姜姑娘的事情,在下問心有愧。”
祁寒的目光幽幽一轉,“王大人是個老實人,姜意是為我而死,王大人是起因,大人将這愧疚記住就好了。”
王景知不由得苦笑,已經記住了,記得牢牢的。而後道,“我與祁相同朝為官,針鋒相對了這麽長時間,我卻還是沒有看明白祁相到底是怎樣的人?”
“王大人看不明白我是怎樣的人,我确是将王大人的為人看得明白了。
你我的鬥争不就是世家門閥和寒門新貴之間的那點利益嘛!王大人正直忠義,雖立場不同,但确實是君子,王大人可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祁寒說完這一番話就走了,倒是走了幾步又回來看中了看王景知似有感慨道:“王大人也不必如此,寞娘之死,另有蹊跷。”
王景知躊躇了兩下,還是湊上去道:“祁相可是已有眉目了?”
祁寒聽了此言,沒有回話,自顧自地走了。
王景知想了想,祁相說的約莫就是如今國難當頭,你我鬥來鬥去也沒什麽意思,國之将亡,誰的利益有什麽重要的。
但他做不了王家的主,說起因果來,還是公卿世家率先對寒門新貴出手的,王景知明白是新貴們的改革措施損害了世家的利益,他雖不認為那些變革于民生有害,但他先是出身公卿的王氏子弟,然後才是廟堂上的禦史大夫。
但今時不同于往日,公卿世家不會因為朝代更疊就泯然于世,但此番若故土淪喪,世家子弟世代将被人戳着脊梁骨。
祁寒倒是很有信心能說動王景知做他這邊的人,世家大族傾盡全力培養出來的人中龍鳳不是只會心懷愧疚的君子,自然也不會是只懂愚忠的臣子。
只是這人太過心思澄澈,有時候在這不太幹淨的世道裏難免會吃些虧。
長建帝方不惑之年,卻子嗣不豐,膝下韶陽長公主蕭子清和太子蕭子昱,皆是中宮皇後所出,皇後早逝,長建帝不耽女色,後宮中唯有石敬輝将軍的妹子誕下皇子,尚在襁褓之中。
故此,若是祁寒真有什麽想法的話,太子殿下和韶陽殿下才是能當大任之人。
祁寒近日總是在想,他當初要是沒有做與北黎和談的使者就好了。如果他不去,就不會對夏孟瑜所說的“非我族類”之詞打動,或許他當是也不是被打動,只是覺得有趣,可事情走到今天這一步,萬事具備,由不得他回頭了。
他們妄圖打破中原和蠻族承載千年的壁壘,确實是有些異想天開了,但開弓沒有回頭箭,死去的人不會回來了,他們這些人心懷鬼胎,各自有各自的心思,但好在是殊途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