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自從那位寞娘姑娘死了之後,王景知就沒睡過幾天好覺,他午夜夢回,有時候是那個溫婉貞靜的女子對他訴說着她對祁相的情義,有時候是她淚流滿面地說着她不姓姜,有時候是她葬身大火時,所帶的釋然的笑,可這些都是他假想出來的。
他身上背負了無辜之人的性命,自北黎六皇子找上他之後,他就知道他和祁寒之間從此都要橫亘着一條人命了,他從沒害過無辜的人。
南梁禦史大夫王景知看似是個手握重權,視人命如草芥的人,可實際上別人都不知道,王大人實則是個雙手幹淨從未沾染無辜之人鮮血的人,這麽說也不對,他自然不必親自動手,暗地裏有人幫他處理好了這一切。
年少受世家修養熏陶不可草菅人命,王家子弟亦是素有才名,就算沒有家族蔭庇,他也可以憑借自身封侯拜相,可他也知道,如果不是姓王,也沒人會看到王景知胸有溝壑,五年的官場生涯,他被磨得十分圓滑,可他的手是幹淨的。
此番陷害祁寒私藏前朝餘孽并無實證,只是祁相想借北黎之事打擊世家,皇帝想找個由頭敲打祁相,北黎六皇子恰巧送來了由頭,皇帝、含煙樓、祁相、十年前。
他不确定姜意是不是還活着,哪怕她真的活着,活成了一個青樓花魁,為祁寒洗脫罪名,引火***,單這份氣節和情義就不是尋常人。
不得不說,王大人此番話只是午夜夢回的時候想想而已,若不然,只怕人人都要道他真是空活了二十餘載,官場之上,留有情面便是為自己埋下禍根。
可沒人知道,王景知曾經見過那個還不是一朝名相的書生祁寒,驚為天人。
不管怎麽說,南梁的朝堂看起來還是沒變的,祁相依舊是皇帝陛下的寵臣,禦史大夫和祁相的關系緩和了許多,雖然可能是王大人單方面的心中有愧。
夏孟瑜可能是覺得這回的事兒鬧得有些過分了,他決定緩一緩,先繼續做那個天真的和府的表少爺,大家都是聰明人又不會當面拆穿,還能每天跟着大少爺出去逛一逛也是很有意思的。
尤其是看着大表哥和韓謹表弟相處的時候,看起來就像是個老父親賣力地逗自己女兒笑,憨态可掬,但又惹人豔羨,容易讓他想起年少時好像也有人這麽哄着他笑。
但他不知道的是,其實是韓謹故意板起來臉讓和彥逗的。
江南雖是氣候宜人,可如今畢竟是寒冬臘月,夏孟瑜倒是覺得還好,畢竟北境苦寒之地,什麽凍沒受過。
和彥覺得奇怪的是韓謹也不怕冷,按理來說,韓謹被人丢棄在大雪中,應當是極怕冷的,可他在和府四年,倒是十分的怕熱,對冷反應平常。雖說金陵城一年到頭也下不了兩場雪,可韓謹冬日裏也穿着他那身青衫,和彥光是看着都冷,可韓謹确實覺得這種冷的程度實在是稱不上冷。
臨近年關,韓謹也不用每日裏去到林老那了,倒是和彥看着林老孤身一人,林小将軍事務繁忙,有些不忍心,想邀林老來府裏,卻被林老一口拒絕了,“你們年輕人熱鬧,叫我這個老頭子看着眼紅。”和彥也不強求。
北黎六皇子臘月了還滞留南梁,此舉倒是讓南梁上下心裏難安,北黎皇帝在距年關半月的時候送來書信,無非就是些,兩國和平,天下之幸,互相吹捧一下友好往來,最後再加上朕的皇兒在朕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跑到你們那,是我管教不嚴,就讓他在你們那好好學習,過年也不用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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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梁皇帝瞪得眼珠子都大了,這都什麽事兒,可手底下的臣子們都勸着說,這北黎本就是蠻人部落,野蠻不開化,陛下不必與他們計較,只是這六皇子跨年滞留他國,不可怠慢。
于是這宮宴之上,就多出來個人來礙着皇帝陛下的眼了。
夏孟瑜奉皇命入宮參宴,本來皇帝陛下的意思是和彥也算是六皇子在南梁的至親,可以同上京參宴,被祁相以“一介商戶,怎配得見天顏”嚴詞拒絕了。
祁寒也是早早收到了和彥傳信,本來皇帝的意思是和彥陪着北黎六皇子一同上京,和彥也不知是有先見之明還是怎麽的,給祁相傳了信,讓他幫忙拒絕了。
和彥知道了祁寒在金殿之上說的貶低之詞也不生氣,只是當個笑話,這當朝祁相實在是心眼忒小。
金陵城和府的年每年都是如此,今年也不例外,算不上熱鬧,與平日裏也沒什麽兩樣。
和彥韓謹守歲,府中的下人倒是因着能漲錢的緣故,分外鬧騰,大街小巷的鄰裏人家年紀尚小的孩子拿着糖人,來回跑着,就是時不時的鞭炮聲,煙花比起往年倒是少了些。
聽着外邊的小厮們大鬧聲,和彥倒是笑了一笑,這一年發生的事實在是太多了,姜意之死,雖是已經有了懷疑對象,可背後還是有層迷霧遮擋,這團迷霧解不開早晚有殺身之禍。
他有很多時候都會埋怨母親随父親而去時還要将父親的願望加在他身上,父親一生就為了金陵城而活,當年卻不管不顧的非要救姜意,如今她還是死了,死的不明不白的,說來倒是有些矯情,他知道父親亡故與姜意有關,卻因着祁寒的囑托,反倒是交情不錯。
雖是傷心,想來只是傷于這世上又少了個可說話的人了,到底比不上祁寒與她十多年的情義,還得裝着毫不在乎,他身邊還有人能在這大年夜陪着,只怕祁相是連能思念的人都沒有了。
雙親剛去的那幾年他不願意過年,府上都知道這位小主子不喜熱鬧,他也不是不喜,只是容易從熱鬧中想起母親撞死靈堂前那日也是很熱鬧,這生死之事永遠是人一生最熱鬧的時候。
又想到這夏孟瑜到臨安參加宮宴,想必絕不會安安分分的,不知他是要借機挑起戰火還是想趁機攪亂南梁朝堂呢?想來這小子心眼也不會壞到如此,實在是沒這個必要。
大年初一早起,老管家作為府中上了年紀的老人,給大少爺和小少爺包了倆紅包,韓謹倒是覺得沒什麽,畢竟每年都收,大少爺是臊得不行,他都二十三了,別人家孩子都會跑了!
但架不住老管家樂呵呵地從懷裏掏出來,他是老管家看着長大的,不忍心拂了老管家的好興致,再則若是他不收,只怕韓謹也不會收。
初二的時候就傳來消息說,北黎六皇子深覺臨安風光少有,決定待夠半月再說,祁相勸說,“六皇子出門在外,北黎王上想必也是想念得緊,還是早日歸國是要緊事。”
六皇子覺得祁相說的有理,兼之聽聞中原人的上元佳節頗為熱鬧,他決定在臨安過完佳節後歸國。在這期間,只怕南梁上下都睡不了一個好覺了。
而六皇子于臨安小住,不日将返回北黎的消息到達金陵的時候,和彥的眼角都在抽搐。
這要是夏孟瑜在南梁皇城腳下出點啥意外,只怕北黎就有借口挑起事端了,這個可能不是很大,畢竟北黎比之南梁好不到哪去,但若是這北黎六皇子在南梁鬧出點啥事兒,和彥這個沾親帶故的人肯定是逃不掉的。
雖然和彥覺得他表弟沒那麽不知死活。
韓謹因着年關的緣故,林老雖準了他幾天假,卻要他多前往将士之間,多與士兵們親近親近,多與将領交流一下行軍打仗的經驗,所以當他知道這件事的時候,韓謹正在金陵城守軍中被林小将軍拉着喝酒。
軍中的将士多豪邁,韓謹初來的時候,軍中見着韓謹這樣比小姑娘還美的,多有出言調戲的,但見着美人面若冰霜被小将軍領着參觀軍營,這心思大半也就歇下去了。
林舒這次聽他爹的話,把這個姓韓的小子帶到軍中見識一下,順便也讓他多和軍中将士親和親和,這剛到沒一會兒呢,就見這小子火急火燎的跑回和府了,聽說是府上那位皇子表弟滞留臨安,哼,莫不是他回去了就能有什麽用?
韓謹也知道他現在回去是沒什麽用的,消息既然傳到了臨安,就不會反悔的,他總怕和彥有什麽沒顧及到的地方。
和彥在靜立庭院中思索時,聽到有壓抑的喘氣聲從旁傳來,回頭看見韓謹額頭上有細微薄汗,心道,這是跑回來的嗎?有什麽着急事兒,大冷天的跑出汗了都。
和彥正要開口詢問,剛說了一個“你…”就被打斷了。
韓謹調了調呼吸忙道:“我沒事。我聽說夏孟瑜要在臨安小住,一接到消息我就回來了。”
你沒事這大冷天的跑這麽急就是因為這?和彥真是覺得有哪裏不太對,他怎麽這麽關心這夏孟瑜?
他跟夏孟瑜怎麽這麽親近了?算了算了,這小子也算是長大了,不管他。
和大少爺微微點了點頭,“夏孟瑜是要在臨安小住,可這跟你有什麽關系啊?你這麽着急倒像是丢了自家小媳婦兒似的,啧。”
大少爺這話說得有些尖酸刻薄,實則帶着自己也沒察覺出來的酸味兒。
韓謹急道:“和彥,我跟你說正事兒呢!夏孟瑜此來南梁必定是有目的的,他在臨安待個半月就要回北黎了,我不知道你和祁相書信來往了什麽,祁相和夏孟瑜又有什麽約,可你要知道,他一旦做出來什麽動作,你不可能獨善其身的!最壞的情況,萬一他就是要對你下手呢?”
大少爺捏了捏下巴,“诶呀呀,原來你是在擔心我啊!雖然我知道我長得不錯,人又好,但不能夠吧?我跟那小子可是血親,他還不至于要向我下手吧!”
雖然韓謹能聽出來這是半正經半不正經的話,卻還是心口一噎,這是幾個意思啊?跟你長得不錯有什麽關系?
大少爺見着韓謹有些被氣到了,連忙正色,“這夏孟瑜在臨安所做事無非是想借機挑起事端,讓北黎名正言順地挑起戰亂而已,不管做什麽,最終的目的都是這個。”
韓謹見和彥面有正色,卻仍像是沒放在心上,“那你知道人家打算怎樣達到這個目的嗎?你可別忘了,你身上可還流着北黎的一半血呢,夏孟瑜要是借你這半身血脈之故布局,你可能安然避過?”
韓謹頓了頓說道:“我倒是覺得南梁和北黎的戰事不會在此時挑起,南梁窮兵黩武,将士疲乏,北黎想必亦是如此,南梁需要休養生息,焉知北黎不需,況且正是冬天,草原上的青草只怕還未長出來吧!他們掠奪的南梁的土地上早就寸草不生了,在冬季挑起戰火不是明智的選擇。”
“再加上你說的,祁相與北黎有約,兩人都心懷鬼胎,卻沒有利益上的沖突,無非是夏孟瑜要借戰火奪取北黎的權柄,祁相可能是為了抓一抓南梁朝堂上真正的蛀蟲,這幕後之人未現身,就怕你們先搭進去了。”
和彥陷入沉思,他想的不是夏孟瑜的究竟打算怎麽做,他想的是韓謹這小子怎麽這麽神?
他知道夏孟瑜不會主動挑起戰亂是有別的原因,可韓謹怎麽也知道,這小子好像什麽事都知道一點,軍事謀略也會一點,感覺像是又是什麽別的消息來源途徑似的。
不算上林老教的,這要是生在了太平年間,輔佐君主,中興國土,封侯拜相也不是不可能。
韓謹無暇顧及和彥在想什麽,只将心中所想都說出來了,“夏孟瑜想來是和祁相早搭上線了,約莫就是兩國簽訂盟約的時候了,他此來南梁本就是為了故意做出挑起戰亂的樣子,祁寒借着他的手要給王氏門閥些教訓,被不知名的人摻合了一手,送了姜姑娘的命,說不得這筆賬就算在了他頭上,你覺得他們之間還能協商好嗎?”
韓謹只消看一眼就知道和彥又在出神,自從那日說開了以後,和彥出神的次數就越來越多了,搞得他都不敢再說第二次了,不過,現下最要緊的事就是不管發生什麽情況,和彥都能保全自己,他也希望他是多慮了,那人的手應當不會伸到他身上。
和彥聽了也覺得韓謹說得有道理,但有一點他還是心存疑慮的,夏孟瑜放着好好地祁寒的計策不用,半道上突然殺了姜意,有些說不通。
短時間內用同一種法子害人的話被發現的可能性太大了,他感覺他這個表弟并不是真的想搞死他,反倒有可能是有人在故意讓關注這件事的人看到,就是夏孟瑜殺了姜意,當然也不排除,他這個表弟的性子可能就是這麽惡劣,蓄意謀殺,雖然不一定是想搞死他,但也絕對沒對他抱有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