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韓謹已經在大少爺房門口等了一個時辰了,本想着昨日大少爺讓他今日早些起來,所以便早早地在大少爺房門口等着了,不成想足足等了一個時辰。
和大少爺起床伸了個懶腰,跨出房門的一瞬間把腳縮了回去,瞬間變臉了,對着身旁端洗漱水的小厮問道:“怎麽這門口有人等着,也不見你說一聲?”
那小厮咧嘴一笑,便開口道:“禀大少爺,韓謹方才過來的時候,小的是要叫您起來的,是他見您還在熟睡,就讓小的不要驚擾了你,自己在院裏等的。”
大少爺聽完也沒有說什麽,只揮揮手示意那小厮可以退下來,轉而問韓謹:“你怎麽這麽早?”
韓謹不答,抿了抿唇道:“我們今天要去哪?”
大少爺見狀也嘆了口氣,這人什麽都好,就是死心眼,跟他說早點起來,誰叫他起這麽早,看着天色約莫是卯時就起來了吧。
大少爺是絕對不肯承認他是因為昨天晚上突然睡得很好,睡過頭了,做了一個還算美好的夢,雖然他醒來的時候記不大清楚了,但開心的感覺還是在的,依稀覺得是與眼前人有關。
大少爺心頭感覺莫名,神色複雜地盯着韓謹,見他一臉正色,便道:“走吧,去帶你見個人。” 說着提腿要走。
韓謹喊住:“大少爺剛起,還未用早膳。”
和彥心頭一暖,最後的那一絲莫名也從心頭散去了,對着韓謹輕笑了一聲道:“走吧,早飯不在府裏吃了,大少爺我今兒帶你去街上随便吃。”
作為一個盡職盡忠深得主子歡喜的小厮,韓謹覺得這個時候是不能違背主子的意願的,于是這兩人樂颠颠地上街找吃的了。
顯然這個時候他們二人都忘記了還有個夏孟瑜在府上,說好了要帶着人家一起吃喝玩樂呢!六皇子表示他也想上街上吃早膳!
等到二人到了金陵頗為有名的美食街中南路的時候早已日上三竿,此時正值季夏中旬,天氣有些熱,許是梅雨将至的原因。
街上的食肆酒樓也已開張,雖不是無人問津,卻也沒有街上的燒餅、馄饨、鍋貼、糕點誘人。
大少爺大手一揮,十分大方的吆喝着随便吃,看得韓謹忍俊不禁,平日裏的大少爺端着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總給人感覺像是在高高在上立于神壇的神明,這副市井款爺的模樣也不知被多少人看了去,他像是也不在意。
韓謹思索:昨天晚上說今天要帶我見一個人,大少爺忘性不大,那莫不是這街上的吃食與這要見的人有何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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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大少爺要是知道韓謹在想什麽的話,大概會回他一句:少年郎,你不要想太多哦!
本着大少爺請客的心意,韓謹可勁兒吃了個夠,看了一眼大少爺扁了又扁的錢袋子,終于說了句:我吃好了。
大少爺一臉心痛,心想:我是平日裏沒叫你吃飽嗎?
可憐見得,誰也不知道他是心疼錢袋子還是韓謹平日裏沒吃飽這個事情。
和彥領着韓謹穿過這條充滿誘人香氣的街,又穿過兩側的白牆黛瓦,走進了長幹巷的深處。
與中南路的熙熙攘攘不同,巷口依稀還有幾處人影綽綽,越往深處走,越是靜谧,本是有些悶熱的天氣,但在這深巷裏,雖無風卻像是有幽幽的涼意。
古巷深處,身着白衣的公子負手緩緩踱步,其後有一青衣少年眉目如畫,不緊不慢地跟着,恍然間兩側的屋舍像是不存在了一般。
少爺不像少爺,更像是居于山間的隐士,一身風骨,運籌帷幄,卻冷然旁觀,青衣的少年不似少年,有着一夜風雪過後的冷寂,卻像是憂國憂民的俠客,似乎能從他身上嗅到清晨山間風雪的味道。
白衣公子輕扣門扉,只敲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要不要繼續敲,在他準備再敲的時候,門內傳來了一聲中氣十足的聲音:“門沒鎖,進來。”
和彥無奈,推門而入,回頭看了一眼,跟韓謹說了句:“進來吧。”
韓謹微微觀察了一下四周,與外表十分相符的院落,與院落十分相襯的主人。
和彥施了一禮,道了聲:“林老。”繼而又拉着韓謹行禮,
“此人便是您上次想見的人了,此番将他帶來,還望您能悉心教導。”
韓謹明了,這是大少爺帶着他來拜師學藝了,想來這位“林老”也是一位大人物,韓謹約莫能猜到他是誰。
昔年的北黎還不叫北黎,只是一個番邦部落,中原也不是如今這副模樣,那時候中原的皇帝還不是姓蕭,韓謹不知道是哪個時代更好些,他走過那些餓殍遍野的時候還沒遇上和彥,但身旁是有給予他溫暖的人的,沿路的老人家拖着将死之軀無奈笑着,這十年的太平盛世啊!
前朝的姜氏皇族近七百年的積威,然末代區區二十年,門閥割據,世家争鬥,硬生生将百年基業拖累殆盡,政令不施,黎民百姓苦不堪言,軍權旁落,引得北方部族虎視眈眈。
南梁蕭氏□□皇帝雖武将出身,但素有賢名,奉命鎮守北疆,卻不知是哪一日起了反心,還腦子搭錯了筋,暗中勾結北方部族,許諾待他年問鼎中原,北部番邦不必俯首稱臣,不必朝歲納貢,以清石江為界,可劃江而治。
□□皇帝登基之時已年近不惑,登基之後,前朝重臣多數仍在原職,在位期間,雖不說百姓富足,但國泰民安,安居樂業也還是有的,只是其在位期間發生了兩件大事,韓氏一族鎮守西北,韓式嫡系卻被西北流民組成的寇賊殺害,前朝鎮守西南的大将林祝請辭告老還鄉,西南将士暫由韓氏剩餘接管,□□皇帝在位一十三年,新帝登基之時方才而立之年,改元長建。
當年的林祝老将軍是一代忠臣名将,為何在蕭氏起兵造反之時默不作聲?韓氏作為姜國的開國功臣,雖百年已過,榮光依舊,手握重兵,若不是他們默許,蕭氏如何問鼎中原?卻為何其子弟在新朝建立不過幾年就無人了呢?而當今聖上登基後兩年,韓氏子嗣凋零,四年後,韓氏後繼無人,各地駐軍群龍無首,北黎建國,大肆進兵中原,狼煙四起已近四載。
韓謹能理解和彥将他送來老将軍這裏是什麽意思,無非是讓他跟着老将軍學行軍用兵之道,不由得苦笑,韓氏子弟天生将帥之才,他天生就沒有行軍打仗的天分,所有人都以為他姓韓,他原來姓不姓韓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他姓名中的韓字确實本就不是他的。
韓謹無奈,對着林老行了一個大禮,又看着大少爺,“大少爺的用意韓謹不明白。”
一直不吭聲兒的林老出聲咳了一聲“和家小子,你什麽德行我還是知道的,這小子雖是我讓你領過來看看的,可你當真是決定了?”林老仿佛沒有聽到韓謹的話,依舊這樣說道。
和彥看着滿臉認真的半大少年,突然忍不住拽了拽他的頭發,拽的不疼,倒像是在懲罰不聽話的小娃娃,而後松開手,滿臉正色道:“自今日起,你就不是我和家府上的一介小厮了,你的師父是林祝林老将軍,今後要尊師重道,不可再像以往一樣胡鬧。”
韓謹正色:“禀公子,韓謹已有師父,一生也只會拜一位,林老将軍大才,但韓謹不可背棄師父教誨,恕韓謹不能從命,韓謹于用兵一事上确實沒什麽天分。”
和彥好像是有些生氣了,“林老将軍用兵如神,你還怕他教不好你辱沒了你韓氏的名聲嗎?”
林老将軍眼神微動,見狀也是嘆了口氣,道:“好了,不拜師就不拜了,我又不缺他這麽個徒弟養老送終。你既然将他托付給我,我自然是會好好教的,雖不一定能教出一個戰無不勝的将帥來,但韓家人的資質再差也不會是個行軍打仗的白癡,你且放寬心。”随後又擡頭看了看天色,“看這天色已到晌午了,你們不如留下來跟我老頭子湊一桌。”
和彥剛想推辭,等着回去好好問問韓謹是怎麽回事,卻被林祝老将軍拉着坐下了,和彥也只得拉着韓謹跟桌上坐下來。
韓謹此時才看到這間看似破敗的院落,實則是五髒俱全,心底不由想到,這位大将軍看着是個隐士,不成想也不是個真清淨的人。
韓謹沒見過那個時代,所謂的韓氏一族一呼百應,順應民心,林老将軍鎮守西南,運籌帷幄。
韓氏滅族已是事實,林老将軍挂帥封印二十餘載,坊間早已傳出他已不在人世的消息,更有甚者說他老人家早已超脫自然,飛升天界,不成想在金陵城的一個小街巷裏居然藏着這樣一個人物,這個大人物住着一間小破屋,倒有幾分世外高人的模樣,只是四周出來的侍從,藏于暗處的守衛,就能看出來這位大人物并不是 “大隐隐于市”之意。
似是見着韓謹若有所思,林祝也不注重什麽涵養,邊吃邊問:“吶,你們來的時候是從中南路過來的吧?韓謹你來說說,你覺得金陵城的百姓們在吃食上如何?”
韓謹放下筷子,認真想了想“恕我愚鈍,不能領會老将軍的意思,金陵城的百姓安居樂業,吃食上雖不是山珍海味應有盡有,但普通百姓果腹是沒有問題的。”
但這才是最大的問題!韓謹心想,憑什麽外面流民四竄,食不果腹,餓殍凍骨如山,只有金陵城的百姓仍然在安居樂業,雖說臨安也算安樂但絕沒有天下太平時的盛況,也不是沒有逃荒到金陵的難民,但發生□□時很快被壓下去了,倒像是這連年征戰,對江南格外地優待一樣。
老将軍沉迷于吃,好像沒有聽到韓謹說什麽,韓謹見狀也不糾結,吃飽了再說。
老将軍招招手讓人将東西都撤下去,而後才捏着胡子眯着眼道:“這金陵城內只怕也是安生不了幾天了。你們今天先回去吧,明天開始,韓謹來我這裏,和彥你就不用來了。”
回了和府,大少爺看着亦步亦趨的人還跟在他身後,忍不住道:“你可是怨我,将你帶回來後,身份未明,外人都将你看作仆從。”大管家正好聽到這話,真是忍不住笑了,誰家仆從待遇這麽好!
韓謹看着眼前人神色閃爍的問出這樣的話也笑了“不知道大少爺是怎麽想的,你看着阖府上下,上至看着您長大的老管家,下至後院養馬的馬夫,哪個是将我當仆從看待的?”
和彥張口正要說什麽,韓謹知道,無非是名聲名義之類的,坊間傳言的名聲,将韓謹視作以色侍人之流,和府上下也确實未有言明韓謹以何名義留在和彥身邊,若只是這個的話,其實韓謹并不在乎的。
和彥似乎還要說什麽,就被韓謹打斷,“和彥,你四年前将我從雪地裏撿回來時,我年方十二歲,在和府四年,是我自己願以仆從的身份侍奉于你,并非府上輕賤怠慢,你待我仁厚,便是親生的兄長也未見得如此親厚。
我以流離之身,霜凍之骨得遇你,是我之幸,亂離人白得了你四年照顧,說起來是我占了大便宜。”
這大概是韓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大少爺心想,平日裏都是大少爺、少爺地叫,這麽一聽,我的名字還是很好聽的,不過話說回來,這小子還是第一次說這麽長的話,還一本正經的,什麽兄弟之誼,占了大便宜,說的什麽屁話。
老管家在身後呵呵一笑,這倆少爺,今兒怎麽都有些不大對勁,有些過分的客氣了。
和彥似乎也感覺出來了,輕笑一聲,這一笑不是往日裏虛僞慣常的笑,到帶了幾分寵溺,韓謹莫名有些慌亂,沒等他躲避,就聽到低笑聲傳來,“韓謹,當年我将你撿回來最開始就是不是單純的發好心,想必你也知道,我是從未将你當做一個普通孩子的。”
語罷還笑了一聲才走,韓謹心底冷笑,哼,接着裝,不把我當做普通人的話還那麽嬌慣着養?這要當真是個奶娃娃,早就被你養歪了。
老管家在身後擦了擦額頭的汗,欲言又止。
這倆人半真心半擠兌的,和彥卻一宿沒睡,一會兒懷念起年少時期偎紅倚翠的風流,一會兒又是父母雙亡舉目無親的悲哀,一會兒是眼前又是他将韓謹撿起來的那場大雪,一會而又是少年執拗的眼神,不由得哀嘆,當年那麽一個看着淡定冷漠,稚嫩笨拙的孩子如今長成了這麽一個熊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