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二天中午,明知與顧問離開酒店時,之前見過的那幾位先生客氣地把他們送到了大門,看着他們上車離開。
在車上,明知轉過臉去問顧問:“我以後入住你們家的酒店,報你名字,能打折嗎?”
顧問很認真地想了兩秒,回答他:“報名字,可能不行。”
說完,他将兩個人牽在一起的雙手舉至唇邊,親了親明知的手背。
“和我一起,可以免費。”
***
在機場的時候,明知看着顧問自然地從皮夾裏抽出一張卡,遞給負責升艙的航司票務,冷不防開口:“顧問,你現在是在用錢收買我嗎?”
顧問接過銀行單,一邊簽名,一邊有禮貌地解釋:“我只是在争取跟我男朋友坐在一起的機會。”
說完,顧問頓了一秒,擡起眼來,眸底有淡淡的笑意。
“你介意嗎?”
明知拄着下巴,笑着搖搖頭:“不介意啊。”
話音剛落,他又補了一句:“你男朋友真幸運。”
顧問沉思片刻,回答明知:“我比他更幸運。”
明知靜然笑笑,等顧問處理好後,抓起他的手轉過身。
“走吧,男朋友。”
機艙內,明知醒過來時,看見顧問稍微側着頭在睡覺。
他慢慢拉下蓋着的毯子,湊過身去,捧着顧問的臉,輕輕地吻他的唇角。
之後,他回過身來,看見坐在工作位置上的空服小姐正微笑地看着自己,便朝她彎彎眼睛,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空服小姐善解人意地點了下頭。
半個小時前。
顧問正對着筆電處理工作上的事情,忽地覺得旁邊很安靜,轉過頭來,發現明知已經睡着了。
他側過身去,把明知身上蓋着的毯子拉高一些,親了親他的臉頰,随即抽回身來,繼續工作。
***
飛機降落以後,明知與顧問走出機場,耐心地等待着度假屋的接送專車。
除了偶爾傳來的海浪聲,以及暮時風穿過森林的細響,顧問幾乎沒有聽見別的聲音。
他對明知說:“這個地方很安靜。”
明知附和:“是啊,很安靜。”
顧問點頭:“适合談戀愛。”
明知:“……”
抵達青森的第二天,兩個人輕裝上陣,穿着慢跑鞋,舒适的帽衫和運動棉褲,沿着公路步行到種差海岸。
一路上,空中凝着厚厚的爬升雲層,雨水洗刷過後的天空是淡藍色的。
海岸邊,一眼望不見盡頭的青草地上,五六個少年結伴踢着足球,兩個留着短發的女孩坐在海邊岩石上聊天,戴棒球帽的小男孩與高個子爸爸正在認真練習投球,一對老爺爺老奶奶相依着靜靜看海,旁邊兩只黃白相間的小狗正相互追逐。
眼前的一切,看起來寧靜得令人恍惚。
明知和顧問站在較高的坡上,迎面吹着同樣的海風。
明知轉過臉去,盯着顧問的側臉看了幾秒,開口喊他。
“顧問。”
顧問轉過頭來,等着他說話。
“你平時那麽忙,”明知挑眉,“應該不怎麽鍛煉吧?”
顧問雙手環胸,興趣盎然地看着他,依舊沒有作聲。
明知朝顧問揚揚下巴,向他下戰書:“敢不敢跟我比一下?”
顧問身子轉過來一些,問他:“比什麽?”
明知單着眼,擡手指向遠處的一塊大岩石,說:“誰先碰到那塊石頭,誰就贏了。贏的人可以問輸的人一個問題,知無不答。”
他轉過臉來:“怎麽樣?”
顧問欣然應戰。
“沒問題。”
明知活動着腳踝,說道:“我喊到三,就開始跑。”
顧問點頭:“可以。”
明知側頭看他:“準備好了嗎?”
顧問一臉淡定:“随時。”
“那好,我喊了。”
“三——”
話音一落,明知就邁開腿跑下坡去。
顧問花了0.1秒的時間才意識到明知作弊這件事,立即跟了上去。
明知跑得飛快,憑借着這0.1秒的優勢,跟顧問拉開了一小段的距離。
青綠的草地上,兩道颀長的身影逐風而跑,一藍一白,一前一後。
不消片刻,明知便拉近了自己與岩石的距離。
與此同時,顧問也已經追上了他。
頃刻間,岩石就在眼前,明知急忙伸出手去,眼見着要夠到了,腰上忽然一緊,下一秒雙腳騰空,整個人居然被顧問單手攔腰抱了起來。
明知怕顧問把自己扔出去,雙手牢牢攥着他的手臂,又覺得實在是太亂來了,忍不住放聲大笑。
“哈哈哈——”
在那個不長的瞬間,如果你路過種差海岸,也許能聽見那陣明朗的笑聲。
它來自兩個彼此相愛的年輕人,來自純粹與真摯本身。
顧問其實也沒有争勝的念頭,抱着明知轉了幾圈後,兩個人齊齊滾到了草地上。
停下以後,明知搶先一步,一個翻身把顧問壓在草地上,氣不過先咬了一口他的下唇,随即擡起頭來,兩邊嘴角揚得老高。
“你怎麽作弊啊?”
顧問唇邊有一彎淺淺的牙印,只有明知才能看見。
“你先無視比賽規則的。”
明知彎着眼睛狡辯:“哪有,是你沒好好聽規則。我說的是喊到三就跑,沒說喊完一二三再跑。”
他說完以後,顧問沒有再往下接話,安靜地看着他。
明知也不說話了,慢慢低下頭去,與顧問離得越來越近,像鬥牛似的地對視着,直到兩個人都開始對眼時,他們才破了功,同時笑出聲來。
明知躺了回去,雙掌枕在腦袋下面,閉上眼睛,惬意地曬着太陽。
海邊的雲層很厚,光照适宜暖和,灑落在并肩躺在草地上的兩人身上。
過了一陣子,顧問的聲音在明知旁邊響了起來。
“明知,你想知道什麽?”
“算了,”明知閉着眼說,“我又沒有贏。”
“你也沒有輸。”
顧問說:“問吧,我都告訴你。”
明知轉過身去,看見顧問下唇的牙印消了,清薄的陽光将他白皙的面容照得好像在閃光。
“顧問,那封信,是你給我的吧。”
話音剛落,明知看見顧問的嘴角彎了起來。
明知接着問:“你是不是很早以前就喜歡我了?”
顧問轉過身來,睜開眼睛,與明知面對面。
他摸着明知的臉說:“你以前也這麽懂我,該有多好。”
明知将手搭在他的腰上,問道:“你當時寫了什麽?”
顧問垂眼回憶着,倏忽又笑了起來,擡眼看明知,平靜地複述着。
“明知你好,我是顧問。這個學期結束,我就要回美國了。寫這封信,是告訴你,這幾個月我過得很開心。原來這裏只有外婆,現在多了你。不知怎麽回事,我總是忍不住跟外婆提起你。說得多了,把她老人家都弄糊塗了,有一天居然問阿姨,說明知怎麽不帶他的同學顧問回來吃飯……”
聽到這裏,明知忍不住笑了起來。
顧問自己也在笑,笑完以後繼續。
“我把班級合照拿給外婆看,問她知不知道哪個是明知。她一眼就看出來了,說是站在我旁邊的你。我問外婆怎麽看出來的,她說阿問站那麽高,怕都怕死了,還笑得這麽開心,肯定是跟喜歡的人挨在一起,連害怕都忘記了。我想說,外婆真的很了解我。”
“大人們都說,少年心事不值一提。他們不知道,那是因為少年心裏坦蕩蕩。當少年的心裏裝進一個人後,他的心事,也将變得千鈞重。”
“我第一次覺得自己被心事壓得透不過氣,是在看見你抱着陳燼的那一天。那天夜裏,我睡得很不好,第二天頂着黑眼圈到學校。我在走廊碰見你,你笑着跟我打招呼,問我是不是沒睡好。我當時想問,明知,你昨晚是不是也一樣,被心事壓得透不過氣來?但我想應該沒有,因為那天早晨,你的眼睛很亮,亮得令我只顧着看你,而暫時忽略了心事。”
“明知,時間過得真快。我還沒來得及好好認識你,就要走了。外婆說,我會記得你很久。我不知道她怎麽這麽确定,盡管我自己也這麽覺得。但其實,我不僅希望自己能記住你,我希望你也能記住我。如果你願意跟我繼續做朋友,可以打下面這個電話給我。如果不願意,就當作沒看見吧。希望這封信,不會成為你的困擾——顧問。”
“你沒打。”
顧問捏着明知的臉頰,悶悶地控訴着:“從我把信給你的那天,到我離開,再到後來的幾個暑假,都沒有接到你的電話。”
明知将手移到顧問的腕上,心平氣和地指出原因:“你當時如果說的是,‘明知趕快看信,千萬別錯過顧問這個好男孩’,我相信我早戀的機率很大。”
顧問被他逗笑了,不捏他的臉了。
“所以,你一直以為……”
話到這裏,明知停了下來。
顧問接過他的話:“以為你被我給吓跑了。”
“那為什麽還追我?”明知問他。
“因為,過去這麽久,”說着,顧問慢慢靠近了明知,“還是很喜歡你。”
明知在顧問行動之前,先吻了他一下。
“謝謝你啊,還喜歡我。”
顧問微笑:“不用客氣。”
說完以後,他便開始親吻明知。
***
晚上,顧問洗完澡,剛吹幹頭發,突然聽見有人敲門。
他放下風筒,從浴室裏出來,開門看見穿着深灰色浴袍的明知站在房外,頂着濕漉漉的頭發,眼睛裏面有水汽,透着朦朦的亮。
“明知,有事嗎?”
明知舉起手:“來把這個給你。”
顧問定睛一看,原來是他們那天在東京塔上拍的合照。
他接了過來,剛看了幾秒,明知開口:“我先走了。”
話音剛落,顧問下意識叫了他一聲。
明知回過頭來:“怎麽了?”
顧問淡淡笑了下:“你是不是想進來?”
明知看着他,點了下頭。
明知進門以後,找了張椅子坐下,沒怎麽說話。
顧問拿着風筒從浴室出來,看了明知一眼,明知便跟着他走到了床邊。
顧問将風筒插了電,幫明知吹着頭發。
明知拿着那張合照,專注地看了起來。
顧問幫他吹幹頭發後,拔掉插頭,把風筒放在了床頭櫃上。
他在明知身邊坐下,問道:“怎麽看得這麽入迷?”
明知答道:“好奇怪,明明已經看過了很多次,每一次看,感覺還是不一樣。”
顧問低下頭去,跟他一起看照片。
大概過了十幾秒,明知驀地開口:“照片其實拍得不是很好,把你的臉拍糊了。”
“那就別看照片了……”
說着,顧問伸手把明知指間的合照抽了出來,扣在了櫃面,接着把他的身子扳向自己,正經道:“看真人吧。”
明知看了他幾秒鐘,忽然說:“可真人,明天就要飛走了。”
顧問摸了摸他的臉,溫聲道:“真人,現在還在你面前。”
聞言,明知點了下頭,唇角微微抿着。
他與顧問安靜地對視幾秒後,默默靠在了一起。
顧問将明知整個人圈在懷裏,說:“明知,我真不願意離開你。”
明知把臉埋在他的肩頸上,開口道:“顧問,我終于能理解你以前的心情了。”
顧問笑了笑,問他:“你這麽講,我可以理解為你很喜歡我嗎?”
明知點頭:“可以。”
聞言,顧問胸膛起伏了一下,将明知抱得更緊了一些。
過了幾秒,明知出聲:“顧問,今晚我們待在一起吧。”
顧問親了親他的頭發,笑着答應:“好。”
***
第二天上午,明知送顧問去機場。
辦完值機以後,兩個人站在離境區前面,牽着手說話。
顧問:“照片我會随身帶着,想你的時候我就拿出來看。”
明知:“好。”
顧問:“你還要在這裏待幾天,注意安全。”
明知:“好。”
顧問:“回去以後,我争取每天都和你視訊。”
明知:“好。”
顧問将手放在明知的頭頂上,低下頭去看他,說:“明知,你好像有些心不在焉?怎麽了?”
聞言,明知倏地嘆息一聲,擡起頭來,看着顧問的眼睛,喊他的名字。
“顧問。”
顧問揉揉他的頭發,應道:“你說。”
明知伸手環住他的肩膀,彎起兩邊唇,坦然道:“我今天才知道,自己原來一直都是個大俗人。”
說完,他仰臉吻住了顧問,比以往更加動情,更加熱烈。
顧問怔了一瞬,随即緊緊抱住明知,随心回應着他,在熙來攘往的離境入口前,完成了一次綿長不舍的吻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