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此後的工作,進行得沒有十分順利,也沒有過多起落。
有驚無險是明知工作的一部分,幸運的那一部分。
午休的時候,明知與Fred一起穿過機場去買午餐。
這個時候的機場,透明的玻璃門窗為媒,內外連成一片,光的距離很短。
它就像是一個神奇的存在,情緒或深或淺,或多或少,總會輕易被感知,微妙地成全了沒有隔閡的彼此。
離境區前,在經過一對相擁吻別的情侶時,Fred自動開啓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模式,張牙舞爪地羨慕嫉妒恨起來。
“俗,太俗了!”
明知有些無奈,對他說:“弗雷德先生,人家情侶分別,請你稍微有點同理心。”
Fred像是沒聽見,轉過臉來,走了幾步,忽然可憐兮兮地抱緊自己的雙臂,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可惡,人家也想要和親愛的吻別!”
聽見這話,明知愣了幾秒鐘。
過後,他才開口:“那你還說人家俗。”
話音剛落,單身多年的Fred立即擺出一副戀愛大師的架勢,慷慨激昂起來:“愛情面前,誰能免俗!”
明知沒有往下接,笑着搖搖頭。
***
下班以後,明知換回了自己的衣服,帶着因工作産生的疲憊以及對休假的期待離開了機場。
他沒有直接回家,上了一臺的士,去赴好友陳燼的約。
明知和陳燼,兩個人是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
說起來,明知為人相對文靜,算得上沉穩;而陳燼,則人如其名,是不把自己燃盡絕不停歇的一簇火。兩個人性格上相差甚遠,喜好風馬牛不相及,能成為多年老友,也算是難得。
事實上,明知與陳燼一開始并沒有十分投緣。
小學同桌,随機安排,一動一靜,毫無默契可言。
明知與陳燼的友誼,始于明知的一件糗事。
他在家裏不小心磕破了腦袋,連縫了好幾針,還被迫戴上醫用網狀頭套,站在人群中,顯眼得不行。
回學校的那一天,明知剛好穿了一件明黃色的毛衣,惹得陳燼在旁邊笑了一整天,說他看起來像個柚子。
當時,明知心想,陳燼真的話太多了。
第二天,陳燼出現的時候,身上套着一件火紅色的迷彩服,圓滾滾的腦袋上罩着明知款網狀頭套。
然而,明知很快便發現了,陳燼頭上沒有傷口。
只見陳燼背着書包走近,未待明知說話,率先開口。
“說好了啊,我當蘋果,你當柚子,不許換!”
明知默默收回準備問他的話,心想陳燼看上去不像蘋果,倒像是火龍果。
後來,明知才知道,陳燼前一天一放學就跑去跟水果店的阿姨買了好多蘋果,專門揀那些罩着水果網套的,最大的買。
此後,陳燼陪着明知戴了一個禮拜的網狀頭套,明知也吃了足足一個禮拜的蘋果。
***
明知到的時候,陳燼已經在座上等了一會兒。
這是一家傳統固執的老式餐廳,不管外面氣候冷熱,室內永遠是恒溫二十五度。固定的兩人桌,沒有一點褶痕的白桌布,一枝插在玻璃瓶裏的紅玫瑰,從來沒有開過的留聲機靜放在角落裏。
這是明知對這家餐廳的初始記憶,到現在,依舊沒怎麽變過。
陳燼萬年不變地靠窗坐着,一如既往地将水杯放在左邊,伸手就能夠到。
他今天穿了一件飛行員夾克,皮質的下擺被他弄得有些起皺,但他從來不在意這些。
陳燼說,在意細節的是賀前;而他,只在意賀前。
餐廳剛開始營業,室內人不多,腳步聲聽得很清楚。
陳燼轉過臉來,一看見明知,張嘴就是“老天”。
“我的環衛戰士,你怎麽被摧殘成這個樣子了?!”
環衛戰士——是陳燼根據明知既早出又晚歸,且完全沒有規律的工作時間,再結合他對早班的偏愛,所給出的貼切定義。
而陳燼,作為公平公正以及胡謅亂侃的代表,給自己的定義則是——夜行使者。
明知拉開椅子,坐在了陳燼對面。
他給自己倒了一杯水,解釋道:“連上五個早班,臉色自然不會很好。又不像你,開酒吧時間這麽自由。”
“啧啧,”陳燼搖搖頭,雙肘撐在桌上,無語道,“你說你,沒事找事做,明明就是翹着腿等收錢的包租公,還天天把自己弄得這麽累。”
說完,他又補充了一句:“再不濟,大藝術家施世朗随便賣一副畫,都夠你們家吃幾年了。”
明知翻開餐牌,屈指輕叩桌面,頭也不擡地說:“陳先生,請适當停止你不勞而獲的言論。”
陳燼默默聳了聳肩,也翻起了餐牌。
明知不大專心地翻了幾頁後,忽然停了下來。
“我今天,遇到顧問了。”
此時,陳燼的心思全都在點什麽菜上,聽見明知的話,也不在意,垂着眼問:“顧問?哪個顧問?上次那個法律顧問嗎?”
“不是。”
明知搖搖頭,随即開口:“是我們中學那個顧問。”
話音剛落,陳燼的注意力當即從餐牌移回明知的臉上。
明知看他有些迷茫,又提醒了一句:“中學同學,顧問。”
經他這麽一提醒,陳燼倒是想起來了,恍然大悟道:“哦,就是和你連在一起的那個顧問!”
明知:“……”
“好好說話,什麽叫和我連在一起?這麽多年的語文白學了。”
陳燼無所謂地擺擺手:“都差不多嘛。”
随即反應過來:“你在機場遇到他的?”
“嗯。”明知點點頭。
陳燼摸摸下巴,煞有其事地呢喃着:“還真是有緣,這麽多年過去了,明知與顧問又在一起了。”
明知:“……”
“陳,火,盡,請注意你的言辭。”
話音剛落,兩個人都呆了幾秒,覺得這句話沒來由的熟悉。等想起來後,不約而同地笑出聲來。
***
開學的第一天,教學樓裏充滿了熱水沸騰的氣氛。
“明知!”
陳燼站在教室門外,一把将明知給扯了過來。
他用手指着班表,激動道:“你看,這裏有個顧問,和你連在一起,就是明知顧問!”
明知瞥了一眼班表上的名字,很冷靜地糾正他:“明知故問,是故意的‘故’,不是這個‘顧’。”
“哎呀,有什麽關系。”陳燼不在乎道。
“到考試寫錯字就有關系了,”說着,他把手搭在陳燼的肩上,真心誠意地勸他,“少貧嘴,多識字……”
陳燼根本沒在聽,自顧自往下說:“欸,你說,這個顧問家裏人是怎麽想的啊?怎麽會給他取這樣一個名字?難不成,是為了省事好記?”
明知無言以對,收回自己的手。
“陳火盡,注意言辭。”
陳燼的話匣子打開了就停不下來,笑着捅明知的手肘:“明知你說,這個顧問,他長的會是什麽樣啊?”
沒人搭理他,他也能繼續往下講。
“他會不會是一個八百度近視的金絲眼鏡男啊?長得一本正經,特別像金融顧問那種……”
眼見陳燼越講越離譜,明知忍不住想要開口打斷他。正準備說話的時候,冷不防聽見背後有一個聲音響起。
“不好意思,我沒有近視。”
一聽這話,陳燼登時啞言,停止了他的胡說八道。
糟糕,被正主給聽見了。
兩人默默對視一眼,随即轉過身來。
只見面前站着一個高挑的男孩,平平無奇的校服被他穿得出挑出彩,渾身上下透着怡然自洽,目光淡而純粹,看人時不避不閃。
他稍微側頭,很認真地思考兩三秒後,微笑着為自己平反:“應該,也沒有一本正經。”
明知不清楚他在後面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只能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心虛地解釋道:“不好意思啊,我朋友,他就嘴貧,沒有惡意的。”
顧問得體地注視着明知,微微地點了一下頭。
随後,他伸出一只手來,主動跟明知打招呼。
“你好,我是顧問。”
明知沒有多想,輕輕握住了那只手。
“你好,我是明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