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舊時事·上
大燕元和末年春, 元和帝病逝, 太子季知琰與公主季遷遙聞訊入宮卻不見元和帝之身, 殿內亦不見後宮嫔妃哭喪, 正驚疑, 一群錦衣衛闖入殿中将二人包圍。
錦衣衛指揮使于城康扒開衆人走來, 滿臉鮮血, 顫着聲音同二人道:“太子殿下,公主殿下,快快離開此處吧!”
“出什麽事了?”殿內的氣氛着實奇怪,季知琰慌忙問道。
“吳王謀反, 欲将你們二人殺害, 他便可不從先帝遺诏登基。”
姐弟二人聞之,皆是震驚不已。
“吳王叔人面獸心, 着實可惡!”季知琰憤怒的一拍掌,雙目通紅,只是稚嫩的聲音中有着明顯的顫抖。皇城已被吳王掌控,自己與皇姐如何能逃脫?
季遷遙在季知琰面前攔了一下, 示意他冷靜, 同時她朝着于城康問道:“那父皇的遺诏被吳王奪了?”
“是, 他早已收買陛下身邊伺候的宮女與宦官, 陛下一駕崩, 他就得到消息秘密入宮, 搜走了遺诏與玉玺。待他将宮中人員替換成自己的人後, 才放出消息引誘二位殿下入宮。”
“外頭的情形如何了?”
“錦衣衛半路殺出, 擾亂了吳王的計劃,他現在正在調集神機營及都督府的兵力。他必定謀劃了許久,那二處的指揮使早已為他所用,錦衣衛們撐不了多久。冷宮西院裏有一條暗道,我們這些人會護着你們殺出乾清宮,從暗道出宮。二位殿下,不能再多說了,我們趕緊走吧!”于城康急急說道。
無人說話之時,殿外刀劍相拼的聲音更大了,聽來分外駭人。
“于指揮使,拜托你了。”季遷遙知曉外頭的情勢是多麽嚴峻,他們二人手無縛雞之力,柔弱得像兩只蝼蟻,輕輕一揮刀便可置于死地,能否逃脫升天,全靠面前這一群舍出性命來保護他們的人。
“職責所在。”于城康凜然一抱拳,衆手下跟随。
季知琰怕得小臉都青了,季遷遙拉住他手,寬慰道:“琰兒,別怕,于指揮使會保護你,皇姐也會保護你的。”
“嗯。”季知琰的神色緩和。
“二位殿下快換上錦衣衛的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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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從殿內蹿出,一大群的錦衣衛一分為二,一隊人護着兩個着黃衣之人逃出,往南路殺去。吳王手下以為是季知琰、季遷遙逃出來了,大批人馬争相恐後地湧了上去。
半柱香後,另一隊錦衣衛從西窗裏跳出,偷偷摸摸地往西路奔去。
吳王手下兵強人多,不多時便發現上當了,立馬闖入殿中查看。西窗大開,衆人追了上去。二隊人馬于冷宮前端厮殺。
季遷遙與季知琰被護在最裏頭,亂箭從二人頭上飛過,亂刀從二人臉旁劃過,兇險得很。圍着他們的錦衣衛死了一批,又迅速圍攏上來一批。
冷宮西院廢棄廂房裏的密道,是錦衣衛在元和帝特許的情況下挖的,從宮中通到宮外,用于特殊案情的調查。
此密道建成以來只用了數次,現在倒成了二位殿下絕處的生路。
衆人掩進西院,校尉抵門,于城康帶着二人逃進密道。
密道漆黑無光,幾人摸黑前進,盞茶功夫後,大地顫動,密道上方有細小的石塊掉下。
“二位殿下快趴下!”于城康急速道。
“轟——”接連好幾聲的爆炸聲後,震動停止了。
于城康拍拍頭上的髒土,憤怒不已:“吳王居然用大炮轟冷宮!”
季遷遙站起,扶起季知琰,冷笑一聲:“也多虧了他的這個惡毒的辦法,才讓我們有了逃脫的時間。”
于城康恍然大悟:“殿下所言極是。”
“我們快走吧。”
望着面前的一片廢墟,吳王季邦維的臉上露出陰鸷的笑容。這房屋都被炮火轟成這樣了,裏頭之人絕無生還的可能性。
吳王抱臂道:“來人,找,最先找到那二人者,賞千金,不,賞萬金!”
兩個時辰後,冷宮的廢石、廢木頭都被搬得差不多了,可一具一具被搬出的屍體,都是那錦衣衛校尉,那二人連同于城康皆不見蹤影。
半柱香後,一屬下匆忙來報:“王爺,西院裏頭發現了一條密道。”
“什麽?”吳王臉色大變,随即又平複下心中的慌亂,那二人死了有死了的做法,逃了也有逃了的做法,他早有謀劃。
元和帝逝後不足半日,太子季知琰、公主季遷遙皆被錦衣衛指揮使于城康謀害,乃國之大殇。元和帝膝下只有這一兒一女,皇位無人繼承。
所謂國不可一日無君,先帝喪事、二位殿下被殺之事以及大小政務,皆要由新的君主主持處理。
百官上書擁護先帝之三弟吳親王繼位,吳王聞訊推辭,百官上門苦苦哀求,無奈之下,才順百官之意,登上了皇位。
這是表面上的說辭,事實上,還未登基,季邦維就已派出手下追殺季遷遙與季知琰,着實是陰冷狡詐。
***
出了皇城,連夜奔逃,季遷遙一行人逃到了廬州府。
“殿下,我們現在要去何處?”一處破廟裏,衆人圍坐在一起。
季遷遙道:“吳王發覺了密道,必定會派出兵力來追捕我們,就算我們尋到了官府衙門告發,也是無濟于事。吳王爆出我們的死訊,必定會給我們冠上冒名之號,這麽做就等于自投羅網。最好的辦法是北上燕京求取寧王叔的幫助,他戍守北境,手上握有重兵,又是剛正不阿之人,同他會面之後,借兵南下讨伐,我們才有勝算。”
“皇姐說的是。”太子季知琰附和道。
“北上兇險,我們需隐姓埋名。”于城康建議道。
季遷遙:“浙江一帶,李姓較為平常,我們化為李姓之人,我便喚作李歆瑜,琰兒改做李世青。我們扮做被仇敵追殺的浙商,剩下的錦衣衛弟兄們也取一個李姓之名,扮做李家下人。”
“好。”
離宮匆忙,九死一生,好在季遷遙沉穩鎮定,能主持大局,衆人皆按她的想法行事。
吳王派出強兵,于三日之後尋到了他們的蹤跡。寡難敵衆,很快,護佑出宮的錦衣衛校尉都死死傷傷,幾無所剩。于城康一人護二主,也傷得不輕。
本以為死期已至,萬念俱灰之時,遇上一個行俠仗義的江湖人,将這些追殺的蒙面人打傷在地,無力追趕。
此個江湖人便是過路的夏清舒,那時的夏清舒不叫夏清舒,化名為夏舒,年十八,她乃少年英才,十五歲便學好師門武藝,下山走江湖。
她素日最看不慣以多壓少的打鬥,況且占多數的這些黑衣之人看着就不像好人。她一出手,一敵數十,救下了季遷遙一行人。
浙商李铎遭仇家報複,一兒一女江湖逃亡,北上投靠親戚。夏清舒一聽,俠義之心泛濫,願留下相助。
夏清舒同季遷遙的糾葛便從那時開始了。
***
燕京的寧王是季遷遙與季知琰最大的靠山,也是最後的靠山,他們只有這一次機會,好好把握就能反敗為勝。稍有差池,這江山便只能拱手送給季邦維了。所以,尋寧王一事決不能被季邦維發覺!
季遷遙有了主意,她扮做男兒身,扮成季知琰的模樣,利用自己做誘餌,引着追兵繞路。季知琰則扮做女兒身,掩人耳目,在于城康的保護下,直奔燕京。
季遷遙落單,夏清舒自然得留下保護她。
越相處,季遷遙越覺得夏清舒厲害,年紀不過十八耳,便已踏過萬水千山。何處能夜宿,何處得野果野味,皆是清清楚楚。
有她伴在身旁,逃避追殺的日子變得不一樣了。
大雨滂沱,二人躲在山洞中,前方點着一團柴火,柴火堆上插着兩條魚。烤魚需要時間,若是空等,也是浪費,夏清舒心思一動,提議道:“現在無聊,我教你幾個招式,關鍵時候說不定能保命。”
在宮中被吳王的手下追殺的時候,季遷遙便有了習武的打算。性命全交托與他人之手,這種感覺着實不好,若此的平安入燕京,她定要拜師學武。
故而夏清舒一提議,她立馬就答應了。
夏清舒有一身好武藝,也懂得教習,半個時辰不到,季遷遙已經懂得了好幾個招式。
夏清舒:“我們現在來練習一下,你把我當做追兵,我們來對抗。”
“好。”
夏清舒持箭,季遷遙持棍,雙方對立。夏清舒率先出擊,揚劍朝着季遷遙脖頸處砍去,季遷遙一個仰身躲過,而後揚起手中的棍子往夏清舒的腿上一掃,撞在膝蓋上,再轉身對着胸脯一敲,上下夾擊,化兇勢為利勢。
每一個招式,夏清舒都保持在棍棒觸及自己身子,卻不傷了自己的位置。幾番下來,季遷遙将這幾個招式練得很熟。
季遷遙從未接觸過武藝,折騰幾下便大汗淋漓。她擡手拂去鬓角的汗,欣喜地笑了。
夏清舒盤腿坐在地上,仰頭望着她,眸子亮閃閃的。她見季遷遙笑了,自己也跟着笑了,偏着腦袋望了一會,道:“歆瑜,你笑起來很好看,平素裏要多笑笑。”
一個多月下來,季遷遙已經習慣了這個新名字,夏清舒喚她之時,也能反身性地予以回應。
對上夏清舒的雙眸,季遷遙一怔,接着雙頰微微紅起,她回避地将眸光低下,嘆氣道:“仇家追殺,生死未蔔,我如何能笑?”
夏清舒笑得毫無陰霾:“你放心,有我夏舒在,天涯海角,我都将你送去,還是毫發無傷地送去。”
不知為何,聽她說這話,季遷遙的臉更紅了,她轉過身去,急忙轉移了話頭:“我們折騰了這麽久,魚要焦了。”
“我的魚!”夏清舒大叫。
***
大燕幅員遼闊,從南京至燕京,二人繞了好大一圈,從春日行到了秋日。二人處境艱難,既要故意洩露行蹤,引得追兵追随,又要保得自身安全。
季遷遙與夏清舒皆是有智謀之人,二人合力一安排,便将季邦維的手下耍得團團轉。
但季邦維那廂也不乏擅謀之人,危險在不經意間悄然而至。
那是一座名為清啓的山,位于陝西境內,二人打算在此留宿一夜後,便下山尋集市租賃快馬,朝着燕京直奔而去。誰料,她們蹤跡暴露,上千個黑衣人從四面八方圍來。
那時天剛蒙蒙亮,夏清舒巡視之時發覺,立馬回到山洞中思索對策。
情況危急,季遷遙坐立難安,她冒充季知琰,引走追兵,本就做好了犧牲的打算,可夏舒是拔刀相助的俠義之人,季遷遙自然不願牽連她。
“千人在前,他們有弓有炮,我們必是不敵。稍後我往直路沖下,引他們注意,你從旁路逃脫吧。你輕功這麽好,只要他們射的箭不傷到你,你就一定能逃走。”
說罷,季遷遙當真朝着山洞門口走去,一副英勇就義的神情。
夏清舒忙上前拉住她,“噗嗤”一聲笑了,語氣無半分戲谑,真誠得很:“真是個傻女人。你忘了我同你承諾過什麽,只要我夏舒在,那些人必不能傷你分毫。不過是千人,怕什麽?”
季遷遙怔住了,因為夏清舒臉上的笑容太過自信。
夏清舒将季遷遙拉到了山洞最裏頭的一塊岩石後,囑咐道:“這裏安全,你便在這裏等着,不許出去。我在門口守着,絕不會放一人進來。遇上騎馬之人,我會趁機搶奪一匹。我喚你之時,你便出來,我帶你離開。”
季遷遙望着夏清舒,根本移不開眼。她在她的臉中,根本看不到一絲的害怕。
“我走了,你乖乖呆着。”興許是季遷遙的神情太過于緊繃,夏清舒為了安慰她,擡手在她的發頂上輕輕撫了一下。
山洞口已有黑衣之人的身影,再過片刻,他們便會沖進洞裏。夏清舒不再耽擱,長劍出鞘,急速奔馳,向上一躍,一刀挑落第一個沖進洞裏之人的佩劍,接着一腳将其踹飛。此人之身飛出了洞外,撞在前仆後繼的黑衣人身上。黑衣人倒了一片,夏清舒趁機占領洞口。
黑衣人很多,夏清舒占地勢之優,一刀便能砍翻一大片。鮮血飛濺,灑在夏清舒的臉上,順着臉頰向下淌着。
她無暇擦拭,腦中只有一個念頭:決不能讓任何一個黑衣人進入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