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大魚落網
夜半燭燈滅, 二人扛不住疲憊,沉沉地睡去。
一宿無夢, 這一覺睡得安穩而舒适。
夏清舒醒的比往常晚了一些,她側躺着, 一睜眼,迷迷糊糊地發現自己身側還躺着一個人。這個隆起的輪廓吓得她趕緊将眼睛閉上。
天已大亮, 還有幾縷陽光打在雕窗上, 分外耀眼。
夏清舒心裏納悶道:不對啊, 這個時辰,長公主殿下應當起身了才是, 怎還睡在床上?
夏清舒又悄悄地将眼睛打開了一條縫, 腦袋稍稍擡起一些, 她方才發現覆在殿下身上的被子落了些, 得往上拉一拉, 不然會着涼的。
想罷她便伸出了手, 繞過季遷遙側躺着的背, 伸到身前, 三指小心地捏住被沿, 發力向上提了提。軟被輕輕落下,蓋住了季遷遙的脖頸,夏清舒又用指尖壓了壓, 确保圍得嚴嚴實實後準備收手, 就在這時, 被子向上拱了拱, 一只白皙光潔的手自被下快速地探出,捉住了夏清舒還未撤去的手。
季遷遙握着那只手,轉過了身子,挑眉笑道:“夏将軍今日醒的格外地早呢。”
“今日天氣...分外地好,便不似往常那般嗜睡。”夏清舒尴尬地笑笑,胡亂尋了一個借口。
季遷遙的視線移向紙窗,唇畔笑意輕柔:“确實是個不容辜負的好天氣,既然夏将軍也醒了,那我們便一同起身吧。”
“好。”
夏清舒不情不願地坐起身子,慢吞吞地穿着衣服。
自裏間出來,季遷遙早已梳洗完畢,面上薄施胭脂,衣衫整齊地坐在圓椅上,等着夏清舒。只是奇了怪了,都過去了大半個時辰,這人怎還在裏間磨蹭?
“你們先退下吧,将熱水放下。”
“是。”
婢子捧着熱水候了許久,季遷遙欲親自進去查看一番,便先将她們屏退了。她剛要起身,一個人影低着頭從裏間走出,她又趕忙坐下。
Advertisement
“殿下金安。”夏清舒恭敬地打了一個招呼。
季遷遙面上沒什麽表情,道了句:“将軍趕緊梳洗,随本宮一同用早膳。”
“是。”
夏清舒走至熱水旁,用手指觸了觸水溫,立馬又收回,水溫舒适得很,只是她這手啊,還是不沾水為妙。想着想着,她眸中又是一亮,面含期待之色地轉身,卻見圓椅上的人已不見蹤跡。
一婢子推門而入,快速走到她的身旁,低身一禮,溫聲細語道:“夏将軍,長公主殿下吩咐奴婢來伺候您洗漱。”
夏清舒的期待之色僵在了臉上,緩了許久才讷讷道:“好。”
果然天一亮,一切都不一樣了。
早膳是簡單的粥和幾樣小菜。夏清舒捏着瓷勺,舀起粥水往嘴裏送去,此粥鮮香味美,入腹暖胃,可見做粥的大廚費了不少心思,可夏清舒還是想念昨晚的花生米。
季遷遙的胃口向來不大,小食半碗便放下了勺子,坐在凳子上靜靜等着夏清舒。
這目光讓夏将軍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她隐隐覺得長公主殿下要趕人了。
不由自主地,夏清舒放慢了喝粥的速度,慢慢吹涼,細嚼慢咽。
“夏将軍喝粥的動作好生優雅。”季遷遙含着笑道。
“與殿下一同進食,自然不能狼吞虎咽,而且吃得慢些才能品出廚子的用心。”夏清舒早就想好了應對之語。
只是吃得再慢,這粥也有喝完的那一刻。
“既然早膳也吃完了,那我有一事要與将軍說。”
夏清舒心頭一緊,面上神色未變半分:“殿下請說。”
“稍後有幾位皇親來此處閑玩,将軍久留怕是不便。”
夏清舒了然,起身作揖:“臣曉得,那便先行告退。”
季遷遙點點頭。
夏清舒剛進入密道,楊茗便沿着小徑走來,來到季遷遙面前,禀道:“主子,屬下在瞿莊找了一圈,沒有找到瞿勇的老母及妻女。”
“周圍也找了麽?”
“方圓幾裏都找遍了,都沒有。”
季遷遙嘆了一口氣:“她們怕是已經遭毒手了,讓你的手下歸吧,莫要查了。”
楊茗望着長公主殿下的神□□言又止,他想說就算此三人慘遭毒手,也該留下線索才是,可他同手下找遍了方圓幾裏,連線索都沒找到一條,竟是這般奇怪。但既然長公主殿下吩咐了不必再查,楊茗不會多事,故而應了一句“是”便退下了。
***
南京城趙府南廂房。
歐陽世駿坐在扶手凳上,飲着茶,臉上挂着輕松惬意的笑,顯然成竹在胸。
趙晔賓卻同他截然相反,雙唇緊抿,神情煩躁,在房內焦急地踱步,憂心忡忡道:“世駿,這夏清舒也不知打的什麽主意,查案查了半天就撒手不查了,現在跑到什麽別苑去吃野味了。陛下給了她五日之限,她怎麽一點也不着急呢?是年紀太輕,不谙緩急?還是城府太深,有意避着?”
歐陽世駿掀了掀眼皮,臉上仍是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樣,他寬慰道:“三哥,你別急,放寬心,管她夏清舒打的什麽主意,反正哪,最後決定勝敗的棋子,掌握在我們手中呢。”
說起這件事,趙晔賓的臉色倒是好了一些。他快步走到歐陽世駿身旁坐下,捧起茶盞,嘬了一口茶水,搖頭晃腦道:“這拂雲兄弟二人也是厲害,五軍都督府守衛那麽森嚴都能闖進去。”
歐陽世駿趁機奉承一句:“畢竟是三哥尋的人。”
“不過,駿弟,這二人同我合作多年,多少是有些人情在,弄倒夏家之後,得給他們留條生路。”
“三哥放心,世駿都安排好了。”歐陽世駿拍了拍趙晔賓放在桌上的手背,嘴角挂着高深莫測的笑容。
“還有,駿弟,此事一定不能告訴父親。他總說我不成氣候,這次定要替他解決夏家這個心頭大患,讓他刮目相看。”
歐陽世駿笑着點頭:“此事若成,三哥居首功,幹爹定然會摒棄之前的看法。”
趙晔賓洋洋得意,捧起茶盞飲了一口,緩了緩又道:“不過話說回來,現在夏清舒這副閑散的模樣,不知打的什麽主意,我總覺得不安心,我們要不要給她弄些麻煩,折騰一下?你可有辦法?”
“辦法自然是有的。”歐陽世駿斜眼一笑。
趙晔賓捋須大喜,催道:“快說與我聽聽。”
二人湊近身子,低聲密語。
聽完計謀,趙晔賓笑得都合不攏嘴,連連誇道:“好計策!不僅能讓夏清舒惹上一身臭名,還能給我們的最後那記重擊助力。”
歐陽世駿眯眼,陰冷笑道:“只要這些個關鍵的棋子是我們操控的,一切就萬無一失。”
***
臘月二十一日下午,一條流言傳遍了南京城的大街小巷。流言道刺殺周家公子的幕後之人已經找出,是周家的對頭——趙家。
一下子,趙家被推上了風口浪尖。
未及一日,流言越傳越離譜,原先只是猜測,傳了幾個人之後竟有了板上釘釘之意,不少無知百姓圍在趙府門外,逼迫趙府交出刺客,以保京師安寧。
鴻溯帝聞之,震怒。追查者尚未查出幕後真兇,未有定論,定然有人在背後搗鬼。鴻溯帝派遣官員安撫百姓,并令五城兵馬司抓捕流言散布者。
民憤被壓下,但趙閣老的門生徹底被激怒,紛紛上書為大學士憤不平,其中有一兩個将矛頭指向夏清舒,稱她抓不到刺客便故意拿趙府當替罪羔羊。
夏清舒不置一詞,自別苑回來便呆在府中養花逗鳥,閑閑散散。
朝中又是一輪彈劾,鴻溯帝一個頭兩個大。而民間輿論的風向驟變,先前極言趙府之惡的人開始稱贊趙府之德,并有一些人開始攻擊閑在府中不作為的夏清舒。
從始至終,夏清舒不辯一詞,朝中更無官員為其喊冤,民憤再起。
***
時局演變至此,趙晏源始料未及,歐陽世駿的計謀他知道一些,卻從未參與和過問。但夏清舒比他想象中還要好對付,這個不谙朝堂深淺的武人,同謀士相對,定然要吃大虧。只要他的幹兒将幾名關鍵的人引至殿前,夏清舒一點反擊的可能性都沒有。
夏清舒倒了,再僞造些證據牽連整個夏家,整個東南沿海就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趙晏源捋了捋花白的長須,眉頭微皺,忽然又有些猶豫。他起初覺得此計太過冒險,便讓歐陽世駿獨自謀劃,自己把趙家上下摘得幹幹淨淨。
現在他的贏面很大,幾乎可以說是鎖定勝局,他便蠢蠢欲動了。歐陽世駿有勇有謀,但年紀尚輕,且不從仕途,在金殿之上面對當朝天子之時,難保不會緊張,屆時若是出了錯,可就得不償失了。
他歷經三朝,見過大風大浪,不管面對何人何事都可以從容淡定,寵辱不驚,無疑,他是在金殿上揭露夏家“陰謀”的最合适的人選。
那後果呢,假如......假如他落敗了,需面對皇帝的指責,判罰......這個後果他能否承擔得起......
想到此處,趙晏源猶豫再三。
“叩叩叩——”躊躇不決時,書房的門被敲響,趙晏源回神,眼中那抹陰冷散去,他朝背後的靠椅倚了倚,溫聲問道:“何事?”
門外管家急急道:“老爺,長公主殿下來訪!您速速去接駕吧!”
“什麽!”趙晏源身子突然朝前傾,一把握住靠在書桌旁的拐杖,焦急往書房門口走去。
出了書房的門,管家及一個伺候的丫鬟便扶住了他,二人齊力攙着他往前堂走去。
一入堂,趙晏源趕緊禀去身旁攙扶的二人,顫顫巍巍道:“長公主殿下大駕光臨,乃敝府之大幸,老臣來遲,請殿下恕罪!”
說罷,趙晏源欲跪拜行禮,季遷遙疾步走至他面前,攔住了他:“趙閣老無需多禮,快起來吧。”
季遷遙滿目真誠,趙府仆人看罷只覺欣喜不已。長公主殿下性子寡淡,別了朝堂之後更是深居簡出,對待朝中大臣也很平淡,唯獨對自家老爺另眼相待,若是得了靈藥山參,多數是往趙府中送呢!
“謝殿下。”趙晏源微微彎腰謝道,笑得眼睛都被白眉遮掩,留下一道不明顯的彎線。
“閣老請。”
“殿下請。”
二人在堂內落座,下人送來上好的茶水點心。趙晏源知道長公主殿下喜靜,不必多人同堂,便趁她飲茶之時,偷偷朝管家使了個眼色,管家會意,屏退了一衆丫鬟,只留兩個靈敏識眼色的伺候着。
“本宮聽聞趙閣老近來腿疾犯得頻,便命人尋去東海上好的草藥來。”季遷遙語調緩緩,如那山中清泉,悅耳動聽,緊接着一揮手,素錦領着幾個手下擡上了一個大箱子。
箱子打開,裏頭皆是珍貴的補身之藥,絕大部分還是重金難求的。
“多謝長公主殿下厚愛。”趙晏源擡起顫抖的手抱了抱拳:“只是這些草藥極為珍貴,殿下上回送的還不曾吃完,此次可不敢再收了。”
聞言,季遷遙皺眉:“趙閣老為朝廷殚精竭慮,也要注重身體啊。上回送的也有些時日了,這次的新鮮,是快馬加鞭送入京中的,藥效也更好些,閣老莫要拒絕。”
如此美意,趙晏源不敢拒絕,再三言謝後收下。
“本宮看閣老臉色有些差,是昨日沒休息好?”
趙晏源苦澀地笑笑,嘆道:“最近雜事有點多,弄得焦頭爛額,晚上确實不得好眠。”
季遷遙面露擔憂,随即又氣憤不已:“閣老家中之事,本宮也聽聞了。閣老白遭屈辱,若是捉住了那散布謠言者,定要好好懲戒!”
長公主殿下為己憤慨,趙晏源自然喜不自禁。他旋即想到,若是他将夏清舒“構陷”趙府之事爆出,長公主殿下定然是站在自己這邊的。以長公主殿下尊貴的地位,在陛下面前說上一兩句話,那夏清舒絕無翻身之地。
哦,對了,夏清舒還膽大包天到對長公主殿下無禮,有此契機,也能為殿下出這口惡氣!
“殿下息怒。殿下鳳體尊貴,不宜為此等龌龊小人置氣。老臣聞聽五城兵馬司已追查到散布流言者的線索,想必很快會将幕後之人揪出來的。”
“閣老受苦了。”
“殿下言重,世事總是福禍相依。能得到殿下關懷乃是趙府之大福!”
恭恭敬敬地送走了季遷遙,趙晏源仍沉浸在無限的喜悅中,一種将敵人牢牢踩在腳底下的舒爽感蔓延自全身。
那就讓他來做這個最後的終結者吧。
“來人,把世駿少爺叫到書房裏來。”
“是。”
***
“啓禀陛下,趙閣老求見。”臘月二十三,是鴻溯帝給夏清舒五日之限的最後一日,他原以為,一大早便能聽到抓捕刺客的好消息,沒想到等來的卻是揮袖拭淚的趙閣老。
見此姿态,鴻溯帝疑惑不解,有名有望的大學士怎會如此失儀?
皇帝還未開口關懷,趙晏源便甩開拐杖跪下,重重地扣了一個響頭:“請陛下為老臣做主!”
鴻溯帝臉色稍變,趕緊揮手制止:“趙卿莫要多禮,顧着身子。來人,賜坐!”
“請陛下允臣跪着,臣有大冤,需跪禀。”趙晏源佝偻着身子趴在地上,身軀還微微顫抖,鴻溯帝着實不忍,便勸道:“趙卿這又是何苦呢?坐着說也是一樣的。”
“請陛下允臣跪禀。”趙晏源又叩了一個頭,長跪不起,左右為難的宦官同他一齊跪着,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眼神在他與聖上之間轉着,滿臉急色。
鴻溯帝預感到事情的嚴重性,便不再拉鋸,正了神色道:“卿有何冤,說與朕聽,朕為你伸冤。”
趙晏源這才擡頭:“陛下,老臣一生恪盡職守,忠君愛民,不曾逾矩,為的便是告老還鄉之時,能得一身清譽。現有奸惡之人潑了老臣一身髒水,請陛下明察,嚴懲幕後之人,還老臣清白!”
“趙卿上為君分憂,下為民操勞,乃大燕之福。流言一事,朕亦憤慨,聽卿語氣,似是已捉拿到流言散布者?”
“正是。”
“人在何處?快帶到金殿上,朕要盤問一番。”
“宣五城兵馬司指揮使施陽、農戶王大邦入殿觐見——”鄧立手持拂塵,高聲喚道。
不一會兒,幾人押着穿着麻鞋,套着粗布爛衫的王大邦入殿。金殿之上立着許多身着飛魚服、腰佩繡春刀的錦衣衛,個個兇神惡煞。
那王大邦見此陣仗,吓得是屁滾尿流,哆嗦地跪下,嘴裏不住喊着:“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啊!”
“你便是散布流言之人?”鴻溯帝上下打量着這個褲腳上還沾着土漬、蓬頭垢面的農夫,有些不解地問:“你識得字麽?”
“皇......皇上,草民不識得字......不識得字...”王大邦連連搖頭,手掌也跟着劇烈地擺動起來。
“連字都不識,你如何将流言寫于字條之上?這罪狀書上說是你将寫有不實信息的字條傳入茶樓酒肆等地的。”
“回皇上,草民不會寫字,可......家中娘子會寫,字條是她抄寫的......寫好之後,草民将它們扔到了茶樓的後院......草民知錯了,皇上饒命!皇上饒命!”王大邦開始瘋狂地磕起頭來,一下接着一下,額頭上鮮血直流。
“來人,攔住他。”鴻溯帝趕緊下令,随即錦衣衛上前,按住了王大邦的肩膀。
鴻溯帝想了想,将臉色放得溫和了些,聲音也不似方才那般嚴厲:“大邦,你先別急,朕又沒說要立馬将你斬首,只要你如實說出事件的始末,朕會從寬處置。”
“謝皇上,謝皇上!”王大邦抱拳連連謝道,急忙用衣袖擦了擦臉上的眼淚鼻涕。
“朕方才聽你用了“抄寫”一詞,這誣陷趙家之語不是出自你們之口?”
“當然不是!草民整日務農,哪裏懂得這些?家中娘子識得二字,但沒上過學堂,只會用些粗鄙之詞。那抄寫之句繁複,絕不可能是我們所做!草民......草民是利欲熏心,收了他人的好處才答應的......本以為是小事,沒想到後來鬧出了這麽大的動靜......皇上饒命啊!”
“與你們錢財的是何人?”
“那人草民也不識得,是一彪形大漢,拿了好多好多的銀兩到草民家中......”
“可是此人?”鴻溯帝舉起一張畫像,讓鄧立送至王大邦面前。
“是他,就是他!”看了幾眼之後,王大邦連連點頭:“大漢拿着一塊寫有字的布帛,讓我們抄寫。抄寫完畢後便将布帛丢進我家竈臺中,他見那布帛燃起後便離去。草民家徒四壁,平常吃穿緊得很,看見布帛乃是上好的絲綢所制,便想留着擦汗,就用一盆水澆熄了柴火,取出了布帛。”
鴻溯帝一震,神情驟然嚴肅:“那布帛在何處?”
“被官老爺們繳走了。”
“禀陛下,那些罪證臣已上遞,在罪狀書下頭。”
鴻溯帝翻了幾下,果然從下頭找出一塊被燒了一半的布帛,上面赫然印着誣陷之語。他又翻了翻,又找出一份滿是褶皺的紙張,上面寫着歪歪扭扭的字,顯然這一份是王大邦的娘子所抄。
那這個布帛上的字是誰寫的呢?鴻溯帝皺眉,将殘缺的字逐一看過,目光落在最後落款上的印章時,他到了吸一口涼氣。
這是撫遠将軍府的章!
皇帝愣了,他現在終于明白了趙閣老為何如此失态,也知曉了他讓自己伸冤伸的又是何冤!
“來人,把夏清舒帶來,朕有話要當面質問她!”鴻溯帝聲音嘶啞難聽,面色陰沉非常。
鄧立掀了掀眼皮,正想上前遞茶,長跪在地上的趙晏源突然開口,他不得不停下動作。
趙晏源道:“陛下,老臣這裏還有一些事情想禀報。”
“趙卿請說。”
***
十數匹快馬自宮門駛出,氣勢洶洶地朝着撫遠将軍府奔去,踏過南京城街道之時,掀起一陣黃沙。
街道兩側百姓議論紛紛,那馬上着飛魚服之人十分好認,是大名鼎鼎的錦衣衛!
世人皆知錦衣衛聽從天子調令,若入府邸抓人必定是天子之意,而這些被抓走的人十有八九是有去無回。
在百姓的議論聲中,錦衣衛的馬蹄在撫遠将軍府門口停下。
“将軍,将軍,不好了!府門外頭來了許多錦衣衛!”下人匆匆來報,面上全是懼色。
夏清舒正吹着口哨逗着鳥兒,聞言笑了一聲,不慌不忙地将手中的鳥籠遞給流煙,嘴裏道:“來了便好好迎客,慌裏慌張作甚。”
“錦衣衛大人來勢洶洶,屬下不得不擔憂将軍的處境啊......”下人急道。
夏清舒揮手笑道:“不用擔憂,有什麽好擔憂的,我們問心無愧啊。”說完她負手走進陽光裏,望着晴朗的天空,伸了個懶腰,嘴中喃喃道:“在這府中待了這麽些天,足不出戶,可把我憋壞了。大魚已入網,該去收網咯。”
“錦衣衛鎮撫司熊聰見過夏将軍,傳陛下口谕,請夏将軍即刻入宮觐見。”門口家仆抵擋不得,錦衣衛帶刀闖入內院,咄咄逼人,語氣十分不善。
夏清舒并不惱,轉身對流煙吩咐道:“我先入宮,洪大人和周尚書那邊,讓他們做好準備。”
吩咐完,她便随着錦衣衛入了宮。
***
慈寧宮。
季遷遙剛将太皇太後哄入眠中,夏清舒被錦衣衛帶入宮中的消息便傳來。她聽罷,也只是點了下頭,便無再多反應。
同素錦一齊走至慈寧宮禦花園,季遷遙不免想起二十夜裏夏清舒之語,她自信滿滿地說不用兩名刺客也能證明自己的清白。
可究竟是何法能讓現在的局面扭轉呢?
“素錦,你說除了這兩名刺客的口供,還有何法能證明夏清舒的清白?”
“屬下也想不出。夏将軍已入局中,且被纏得緊緊的,唯獨從兩個刺客身上突破,才能翻盤。殿下若是擔心夏将軍,便去金殿上看看吧,假若夏将軍被打壓得太慘,我們也可及時救之。”
季遷遙搖頭:“我去着實不便。”接着,她的唇邊揚起一抹笑:“而且是夏清舒自己不要那兩名刺客的,還說得很有底氣,我信她有法子。”
“夏将軍擅武,卻不是少謀之輩,想必已經有了我們都猜不到、趙家也猜不到的反擊之法。”
“是啊。”季遷遙繼續朝花園中的閑亭走去:“不過,你還是讓手下盯緊了,假若她抵不過趙晏源的手段,本宮也能及時保她。”
“是。”
***
奉先殿。
“陛下,夏将軍帶到。”錦衣衛複命道。
“好,把她帶上來。”鴻溯帝面色鐵青地說道。
“臣,夏清舒,叩見陛下,陛下聖安。”夏清舒臉上不見絲毫懼色,冷靜得很。
鴻溯帝高聲呵道:“夏将軍,你好大的膽子!”
“陛下息怒,清舒不知犯了何錯,竟惹得龍顏大怒?”夏清舒再叩首,疑惑道。
“你自己看看!”
鴻溯帝将夏清舒的罪狀書狠狠地摔她面前。
夏清舒不慌不忙拾起,應了一聲:“是。”接着捧着那封罪狀書,逐字逐句認真地看了下來。
盞茶功夫後,皇帝冰冷的聲音傳來:“夏卿,你可認罪?”
夏清舒将罪狀書合上:“此書所列罪證,無一屬實,請陛下明鑒。”
“人證物證俱全,夏将軍還要狡辯?”鴻溯帝臉上現出失望的神色。
“非臣所為,言之無實,臣如何能認?”
“你!”
“陛下息怒,讓老臣同夏将軍對質。”坐在一旁一聲不吭的趙晏源突然起身道。
“允了。”鴻溯帝瞥了一眼,點了點頭。
“陛下,喝口茶水吧。”鄧立笑着端上了茶盞,皇帝接過,飲了兩口。
趙晏源拄着拐杖走到夏清舒的身前,居高臨下望着她,嘴角似笑非笑:“老夫有幾個問題,請夏将軍如實回答。”
“閣老請問。”夏清舒不卑不亢道。
“我家孫兒移交應天府時,有一份罪狀書,上書趙學鑫強搶民女、傷財害命等十條罪狀,可是你所寫?”
“是。”
“再請問夏将軍,瞿勇是否為你家仆?”
“是。”
“那此章夏将軍可認得?可是撫遠将軍府之章?”趙晏源将燒得一半的布帛遞給她,末了強調了一聲:“陛下在上,請夏将軍如實回答,若是不實,此乃欺君之罪。”
夏清舒看了眼,點了點頭:“是。”
“那今日已是第五日,夏将軍抓到刺客沒有?”
“沒有。”夏清舒如實應着,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
“聽聞這五日夏将軍多數都是在府內莳花逗鳥,可是真的?”
夏清舒微微挑了眉,沒有猶豫,直接承認道:“是。”
“陛下,老臣的問題已問完,夏将軍已經認罪,請陛下為老臣做主!”趙晏源跪下,叩首道。伏地之時,他的眸子微微眯起,裏頭已經瀉出了些許勝利的光芒。
鴻溯帝痛心疾首,臉上露出失望的神情:“夏将軍,朕如此信任你,你竟無視王法,你......還有何話可說?”
夏清舒嘴角勾起了一抹奇怪的笑,緩緩道:“禀陛下,臣還有話要說。臣實在不懂,不過是回答了趙閣老的幾個問題而已,為何便有了罪?”
“那便讓老臣說得再詳細一些。”趙晏源突然站起,用手指指着夏清舒的臉道:“夏将軍利用職權捏造罪證,欲害吾孫趙學鑫,此乃罪一。雇用殺手刺殺朝廷重臣之子,此乃罪二。散布流言,構陷大臣,此乃罪三。玩忽職守,蒙騙聖上,此乃罪四。夏将軍,老臣不知何時得罪了你,竟遭你如此陷害?好在陛下聖明,揭開了事情的真相,還老夫以清白。夏将軍還是早些認罪,老夫會同陛下求情,從寬處理。”
“夏卿,你還有和話可說?”鴻溯帝的耐性已到極限。
夏清舒眨了眨眼,仍是堅持自己的說辭:“陛下,臣冤枉,趙閣老所言之事,臣一件都沒有做過。趙閣老這廂鐵證如山,巧了,臣這兒也有如山鐵證,每一個都能證明臣的清白,請陛下明察。”
鴻溯帝一怔,臉上出現了驚詫的神色。趙晏源臉色也微變,急忙開口斥責道:“夏将軍,都這個時候了,在陛下面前,你還敢耍花招!”
夏清舒仰頭望着她,嘴角挂着挑釁的笑:“怎麽?趙閣老還不讓我拿出證據證明自己的清白了?非得以趙閣老的一言蔽之麽?”
鴻溯帝望着跪得筆直的夏清舒,思忖了許久。撫遠将軍收複雲南,護衛北境,戰功赫赫,若是不查個清楚,他這個皇帝定會被黎民百姓所诟病的。
“夏将軍,朕準了,你的證明自己清白的證據呢?速速呈上來。”鴻溯帝道。
夏清舒:“請陛下宣三人入宮。”
“何人?”
“應天府尹洪賀望洪大人,戶部尚書周樓行周大人,以及......”說道第三個人的時候夏清舒頓了一頓,旋即将目光移至趙晏源的身上,輕聲地說出了這最後一個人的身份:“周家公子周铋。”
聽到最後一個人的名字時,趙晏源臉上的神情猶如被雷擊中一般,身形也有些踉跄,轉瞬之後他又勃然大怒,猛地跨了幾步走到夏清舒前端,用拐杖指着她道:“你莫不是瘋了?周家公子十八那日已經被你殺了!”
“趙閣老當真确定周家公子已死?”夏清舒反問道。
夏清舒目光之中的挑釁與埋藏許久的譏諷讓趙晏源後退了一步,他搖着腦袋,嘴中碎碎念着:“不可能,不可能。”
就在此時,一名宦官連滾帶爬地從殿外跑了進來,面上的神情猶如見了鬼一般,他顫着聲音禀道:“陛......陛下,應天府尹洪大人、戶部尚書周大人,以及......以及周家公子周铋求見!”
殿上之人除夏清舒外皆是神情一滞,紛紛瞪大了雙目。
周铋沒死?
鴻溯帝深吸了一口氣,對着宦官道:“宣......宣他們進來。”
當周铋的臉出現在衆人的視線中時,不知情者皆倒吸了一口涼氣,趙晏源滿臉慘白,癱坐在圓凳上,手腳都不自覺地抽搐了起來。
“這又是怎麽回事?”鴻溯帝率先恢複鎮定,冷着聲問道。
夏清舒清了清嗓子,緩緩道:“臘月十六,兩個武藝高強之人綁去了瞿勇的妻女及老母,要求瞿勇做內鬼,盜取五軍都督府的地圖及巡邏路線。并要求瞿勇二日之後同他們闖入都督府中,刺殺周家公子,而後将整件事弄成是我夏清舒的陰謀。但是......這些賊人失算了,瞿勇忠誠,十六夜便将此計謀一五一地告訴了我。幕後之人藏得極深,我同二位大人商議之後,決定将計就計,利用周铋遇刺一事誘出幕後之人。案發當天的夜裏确實死了人,一是事先調換的用來代替周家公子的死囚,二是忠于臣的瞿勇。”
講至瞿勇之時,夏清舒的聲音有些哽咽:“死囚秋時便該處斬,因病拖至冬時,他死的并不冤。可瞿勇是冤的......他本是一名老實巴交的仆從,因有仁孝被奸人選中,利用完畢之後又生人不便操控,便起意殺害了瞿勇。陛下,瞿勇何其無辜?
“瞿勇死後,另兩名刺客逃脫,并非五軍都督府玩忽職守,是臣有意放走的。至于這布帛上的章也好解釋,盜取都督府地圖的那日一齊盜出的。趙閣老,您老的計策非常完美,可惜了,一步錯步步錯,那個章被我做過手腳,夏字尾筆向上挑了一下,并非真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