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別苑進食
還未至午時,鴻溯帝的書案上便堆滿了奏章。他從裏頭抽出一份,翻開,快速地掃視了一眼,又合上。再抽出一份,才翻開看了開頭二字又合上。
“又是彈劾五軍都督府的!”鴻溯帝很是頭疼,望着堆積如山的桌面道:“都是言官、禦史們上遞的奏章。事情才開始調查,結論尚未定,這些大臣急不可耐地讓朕給秦路、夏清舒等人定罪,這如何能定?定得又是何罪?內閣也不攔一下,全都送到朕這來了!”
“皇上息怒。”司禮監掌印太監鄧立雙手捧着一杯熱茶水,緩步走到皇帝身旁,将茶水送上,微微一笑,溫聲道:“內閣幾位大學士應當是覺得此事關乎皇城安危,不敢擅做主張,便都送到禦前,請陛下拿主意。茶水燙,陛下當心。”
鴻溯帝接過茶盞,用蓋子撥了撥茶葉,又吹了幾口氣,慢慢靠近唇邊飲了一口。茶水甘潤,茶香四溢,鴻溯帝的心情定了些,緩慢道:“幾位大學士的擔憂亦是朕的擔憂啊,賊人連都督府都敢闖,不加以管束,若是闖入大內來,那還得了。”
鄧立微弓着腰站在鴻溯帝身旁,聞言,笑了一聲:“陛下過分憂慮了,皇宮大內的鐵衛森嚴哪裏是都督府能比的。老奴覺得,那兩個刺客闖入都督府,不過是走了大運,碰上夜裏巡邏出了纰漏,不足為懼。過些日子,待秦都督與夏将軍抓住刺客,便當衆斬首,懸顱于菜市借口。如此一來,也能震懾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惡徒,以彰皇威。至于這些大臣們的彈劾,陛下也知道自古文武不對付......”
鄧立及時剎住了話頭,精明的眸子滑到了鴻溯帝臉上,細細地瞧着。他同鴻溯帝相伴已過十七載,皇帝的秉性脾氣他是一清二楚,有些話他說一半,剩下的,皇帝毫不費勁就能領悟。
鴻溯帝十五歲登基,至今将近七年,文武百官之間的明争暗鬥都已領略過,此番聽鄧立一言,一下子便想明白了。
歷朝歷代都有黨争,大燕也不例外。而大燕之中,最大的黨争便是文武相對。文官們覺得武官乃匹夫粗莽一群,胸無點墨,整日只知打打殺殺。武官們覺得文官手無縛雞之力,只知玩弄權術、巧言令色,假得很。
久而久之,這般看不順眼愈演愈烈,發展成政治上的一種聯盟和敵對。
這便是今早會收到如此之多彈劾都督府奏章的原因了。
鴻溯帝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接着同鄧立道:“彈劾的奏章挑幾份回複,其餘的收走,朕不想看到它們。”
“是。”鄧立嘴邊勾起一抹笑,揮了揮手,随即便有幾名小宦官快步而來,動作麻利地将書案上的奏章收走。
***
京郊竹林,夏清舒蹲在一處空地上,伸出手指擦了擦枯葉上沾了的血跡,用拇指抹開,又放在鼻前聞了聞。
接着她挪了挪腳步,往旁側移了些,那處的枯葉層也有撞擊的痕跡,而且依照輪廓來看,也是個人形。這就說明不久之前,有兩個人倒在這兒,還是受傷的狀态。但是......按着血量來看,并不致死。
這二人被何人所傷?又去了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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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軍,前方竹林中幾棵竹上有痕跡。”流煙快步而來,禀道。
“去看看。”夏清舒拍了拍手,起身,朝那地走去。
這片竹林枝葉濃密,地上積着很厚一層的枯葉,昨夜降的幾片雪花早已融化。視線平齊處,便可看見碗口粗大的綠竹上有被利器劃過的痕跡,還有幾個扁平的洞穴。
夏清舒望着這些痕跡,若有所思。
半晌,她動了動身子,對着流煙道:“收兵,回府。”
“是。”流煙下了令,一行人離開了竹林。
接下來的一整日,夏清舒真如自己所言,在府中歇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劉奇見狀,以為她今日累着的,便沒有打擾,但到了第二天,夏清舒仍是這般閑散的模樣,他不能不急了。
瞿勇之事他聽說了,敦厚老實之人突然成了刺客,定然是被有心人利用了,此幕後之人定是同将軍府有仇。夏将軍現在已輸一棋,現在也該主動出擊,怎麽坐以待斃呢!
劉奇捏着京師官吏送來的邸報,敲響了書房的門。
“進來吧。”夏清舒卧在躺椅上,手裏捧着一卷書,懷裏還抱着一把寶劍。她現在要謹遵醫囑,不能舞刀弄槍,但心又癢,只能一邊看着劍法書,一邊握着無物之劍比劃着。
“将軍,今日的邸報到了。”劉奇将手中握着的一份印有朝堂大小事的紙張遞過去。
夏清舒接過,随意地翻了翻,果然在許多處都尋到了自己的名字。她笑了一聲,将邸報丢進了炭火盆裏。
火苗蹿起又很快落下,夏清舒的神情亦是忽明忽暗。
“對了,劉叔,我待會兒要去城北別苑,府中就不必備我的飯菜了。”
劉奇一聽,更急了,都火燒眉毛了,還有閑情去別苑休養!
“将軍,外頭議論得緊,您還是別出門了吧。”劉奇苦口婆心地勸道,心裏急,腳上也不停走着,從夏清舒的左邊繞到了右邊,如同一只小蜜蜂,嗡嗡嗡地叫着:“在府內,有何消息還能及時接收。若是去了別苑,飛鴿傳信還要好久呢。”
夏清舒知道一些人年紀大了就喜歡操心着操心那,但自己心裏的打算又不能如實告訴他們,只能依靠一些善意的小謊言了。
夏清舒嬉笑神色一收,突然壓低了聲音,變得嚴肅無比:“劉叔,其實我今日別苑便是為了查案,要暗中進行,避人耳目,這樣才能打得他們措手不及。你莫要同別人說。”
夏清舒說得一本正經,劉奇自是信的,直起身來,重拾笑面,朝着夏清舒打了個心領神會的眼色,默默退下,不再吭聲。
夏清舒也露出了滿意的笑容,稍稍收拾了一下便動身前往別苑。
馬仍是騎不得,夏清舒可不敢把手再弄傷了,這麽重要的一個日子,不能再錯過了。她吩咐流煙尋了輛馬車來,舒适地躺在軟塌上,一臉惬意。
馬車慢慢悠悠地朝城北駛去,夏清舒的思念也慢慢悠悠地飄了出來。
明明不久前才見的,思念分毫不減,反倒是越積越多。夏将軍這一路上腦中只有某人的身影,什麽查案、什麽五日之限,統統被抛到了九霄雲外。
善惡終有報,因果自輪回。
特意放慢了速度,夏清舒到達別苑時,日落了一半。
別苑雖不常來,但也需人管着。夏清舒別苑中的總管喚作龐嬸,無兒無女,行事沉穩,将別苑打理得井井有條。
夏清舒一入別苑,她便問着是否要準備晚膳。
這個問題很......确實讓夏清舒糾結了好久。
如果她記得沒錯的話,長公主殿下是喜歡在日暮後開始吃晚膳,她這時過去,定能與她同食。
但二人一同吃,尴尬了該怎麽辦?
夏清舒皺眉做着決定,龐嬸在一旁等着,眉目低垂,不急也不催。
萬般愁結之時,夏清舒看見了自己掌心裹着的白紗,眼睛亮了亮,忽然道:“龐嬸,不必了。”
“是。”龐嬸行了一禮,悄聲退下。
夏清舒進了廂房,迫不及待地打開密道,來到暗門前。機關一觸,心跳驟然加快,夏清舒屏息等着回應。
默數三下後,暗門松動,朝着裏側張去,夏清舒深吸一口氣,側身進入房中。
明亮的卧房中,季遷遙正揮筆練字,聽見腳步聲靠近,手中動作頓了一頓。她側頭一望,眼波流轉,嘴角噙着一抹笑:“這幾日夏将軍好生出名,朝廷邸報都占了大半呢。”
夏清舒撓頭讪笑:“前些日子被麻煩事纏上,長公主殿下看笑話了。”
季遷遙含笑不語。
夏清舒鼻子尖,聞到了飯菜香,立馬将臉側了過去,出聲道:“桌上飯菜未動,殿下還未進食吧。”
“本宮現在沒有食欲,将軍如若餓了,自便。”
“謝殿下。”在長公主殿下的別苑中,夏清舒對吃的從來都是不客氣的。殿下這般說,她也不扭捏,大步的跨到桌旁,一屁股坐下,喜滋滋地望着桌上的食物。
就算來得早,二人的相處模式還是一樣。一個坐在圓桌前品菜小酌,一個坐在書桌前看書練字,互不打擾,房內分外安靜。
半柱香後,一個清脆的聲音打破了這份寧靜。
季遷遙擡頭,只見夏清舒以着別扭的姿勢握着筷子,臉繃得緊緊的,她使出渾身解數去夾金盤中的花生粒,但剛夾高就落了下來,跌回金盤中,發出清脆的響聲。
一連好幾次,都失敗了。夏清舒不是個會輕易認輸的人,愈挫愈勇,她今晚便跟這花生粒杠上了。
但現實很殘酷,她沒有一次是成功的。
最接近的一次乃是送到嘴邊,當嘴巴都張大湊近了,花生粒又像有了靈智般滑了出去,夏清舒的臉色陡然變青。
季遷遙在不遠處看着,想笑又不得不憋住笑意,夏将軍可是極好面子的。看了許久,她将視線收回,落在面前這本攤開的《菜根譚》上,目光柔和。
《菜根譚》乃那日夏清舒投壺所得,她今日臨摹的便是上頭的柳芝體。
頓了一頓,季遷遙将此書合上,自書案前起身,緩步走到了夏清舒身旁,輕輕握起了另一雙筷子。
夏清舒認真地跟花生粒較着勁兒,沒有注意到身旁的動靜,直至一雙白玉筷子夾起了她落下的那顆花生米。
夏清舒愣愣扭頭,對上季遷遙含笑的眸子。
“張嘴吧。”紅唇開合間送來了這樣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