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投壺求書
今日乃是書市的第一天,時候又早,靈通廟前的購書之人不算多,每個攤鋪前只停留着兩三個的顧客,或立或蹲,臉上皆攜興奮的神情。
南京城大小書市很多,但只有年關歲尾的這一個最為盛大。畢竟已至年末,百姓素日節衣縮食攢了一年的積蓄,只希望新年能夠過得熱鬧喜慶一些。這個時候,他們對于自己所喜愛之物,也不像往常那般糾結猶豫,思慮再三。
百姓肯花錢,書商自然不遺餘力、想方設法地從百姓手中将這些錢賺過來。因此各類銷售書籍的花樣亦是層出不窮。
在此書市上,這一年滞銷的書籍可借機清空,而明年要刊印的書籍亦可備幾份樣本,看看反響,再決定刊印的數量。
如此難得又有大利可圖的盛會,南京城大小書肆書坊定然傾巢出動,而各地書商也會遠道而來,雲集于此。
各類書籍,琳琅滿目,應有盡有,綿延數裏。
書市共舉行三天,以後二日人數為多。這第一天一大早來就來守着開張的,多半是為了購得那些數量稀少、不再刊印的珍稀書籍,買來便是為了收藏。因着數量少,得趁早搶購,不然就落入了同好之人手中。
“主子,書單。”靈通廟廣場前的臺階下,素錦将季遷遙昨日所拟的書單遞給她。
季遷遙接過書單掃視了一眼,便折起握在手中,那書單上所列的她已記在腦中。逛書市,最有趣的莫過于尋書,在各種類別、各種版本的書籍中一本本地掃視過去,最終挑出心儀的那本。
對于普通看客,看得多了難免會眼花缭亂,頭暈目眩,而且一個攤子一個攤子地找尋,找到後頭也疲憊不堪。但對于愛書之人來說,尋書過程卻是極為有趣且享受的。
季遷遙好不容易出來一趟,自然打算自己尋書。
折好了書單,季遷遙忽然将目光移至夏清舒的臉上,嘴角勾着一抹壞笑:“夏将軍來這書市,可有想買的書?”
臨時起意要來的卻不得不裝裝樣子的夏清舒噎了一下,搜腸刮肚想了一會兒,誰知這罷工的腦袋連一本書的名字都蹦不出來,她只能讪笑道:“随緣,随緣,看得中意了便買。”
“既然夏将軍沒有目标,那便随我一同去尋吧。”季遷遙輕聲提議道。
長公主殿下邀約,夏清舒求之不得,連連點頭:“好。”
季遷遙府中藏書甚多,此次前來,也是為了購得一些珍奇藏本,故而一家一家地問去,回複多數是沒有的。尋了整整一個時辰,只尋到兩本,而列在書單最頂端,季遷遙最想求得的那本女書法家柳芝抄錄版的《菜根譚》還未見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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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越往後推移,來書市購書之人也越來越多,不少人嘴中都念着這本書的名字,每個攤子都問過去。更有甚者是獨為這一本而來。
季遷遙些許着急,她雖貴為大燕長公主殿下,卻不願待此書落入她人之手後,以權勢身份相協。
夏清舒見季遷遙着急,心中自然也是急得不行,偏生這本書舉世只有一本,也不知藏在哪個販書的老板的書攤中,一點兒風聲都沒有。
“韓兄,你要尋的那本《菜根譚》在閩地那頭的書攤呢,好多人都圍過去了,你快去吧。去晚了,可能就沒有了啊!”身邊突然遠遠地傳來了一個男子中氣十足的呼喊聲,夏清舒聽了一耳朵,瞳孔驟然放大,旋即将目光投向男子所言的閩地書攤。
由于來此書市的書商甚多,人員混雜,負責管理的官員便提早将這些人員進行編排,以籍貫劃分,相同籍貫地聚在一處。其中吳、越、閩三地來的書商最多,占地也最大。方才的一個時辰裏,三人一直在越地書攤前搜尋,還不曾去過閩地。
夏清舒轉過身子,往身後數丈外的閩地書攤投去了目光,橫着一掃視,便見着了不同尋常的一幕,一家名為“文客”書坊鋪子前擠許許多多的人。這些人将書坊前端的一小片空地圍得是水洩不通。
越地書攤前的顧客聞聽那廂動靜,也紛紛舉目望去,随後猜到了什麽,放下手中翻看的書籍,匆匆跑了過去。
“殿下,我們也過去看看?”夏清舒在季遷遙耳旁低聲道。
“走吧。”季遷遙眉梢一動,也朝那地往去。
“文客”書坊前人員雜亂且多,素錦為護得季遷遙周全,喚了六名暗衛現身,護在季遷遙的周圍,以免其被魯莽的百姓沖撞。
一行人來到人群裏頭,見一四十歲上下的男子朝着人群壓了壓手,示意大家安靜。他的右手上拿着的便是那本柳芝抄錄版的《菜根譚》。
“大家先安靜一下,袁某有幾句話想同大家說。”
語聲閉,頓了一頓,喧鬧的人群驟然安靜。
“袁某知道大家都想求得這本《菜根譚》,家中親朋好友亦多次以重金相求,袁某卻不曾動出售之念。今日會将此書帶來應天府書市,是為了完成夫人的遺願,此書乃袁某夫人之遺物,是其祖上傳之。夫人願以投壺贈書,不收分文,連中十二矢者得此書。”
此言一出,人群嘩然,大家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有興奮雀躍的,有疑惑不信的,要知道這本舉世無二的《菜根譚》在已經炒到五千兩的高價。而這個袁老板居然放着這些銀子不賺,分文不收,真讓人匪夷所思啊。
雖有疑惑,但這天大的好事大家怎可能錯過,嘴中說着“肯定是的騙人的”腳上卻未移動半分,仍駐足在“文客”的書攤前。
聽到此種獲書法子,夏清舒并無過多質疑,她的眼中突然燃起了一抹亮光,心中大喜道,此種法子,着實是為她量身定做啊,此書,非她莫屬了。
沒過多久,那袁老板便命下人搬來了兩尊銅制投壺,擺在書攤正中間的位置。投壺高約一尺,深栗色,上紋各類走獸。
放置好投壺之後,袁老板擠入了人群之中,用墨石在地板上劃出了一條長長的線,高聲道:“以此線為始,分二列,不分老少、男女、年齡,誰先連中十二矢,得此《菜根譚》。”
“袁老板,這距離有些遠了吧。”人群之中有一人叫道。
袁老板聞言笑了笑:“珍藏之書,自然是不易得的。一次不中,可重歸隊尾,次數不限。”
此種得書之法聞所未聞,倒是有趣至極。漸漸地,喧鬧的人群有序地排成了兩列。
投壺比賽即将開始,季遷遙雖想得此書,卻無需親自上陣,暗衛護着她自人群中走出,站在了攤鋪旁的一個小花壇邊上。
花壇邊有一高地,立之便可将投壺之景攬入目中,季遷遙移駕于此,居高臨下地看着緊張刺激的賽況。
餘光掃了一遍參賽之人,季遷遙的臉色突然冷了下來。她看見夏清舒排在那長長的隊列之中,臉上帶着激動雀躍的神情,而手上纏繞的白紗分外明顯。
她受着傷,去湊什麽熱鬧?
季遷遙自高地處走下,冷着臉朝着隊列走了過去,低聲在夏清舒耳旁命令道:“你出來。”
夏清舒伸着長長的脖子,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前方的賽況,那些心急火燎的求書之人多是文弱書生,通常連一矢都不能中。既是連中十二矢,那一矢不中就得立馬淘汰,灰溜溜地再去排隊。如此一來,長隊前進得更快。
夏清舒看着排在她前面的人一個個快速地離去,心裏別提有多開心了。
“夏清舒。”見她對自己話充耳不聞,季遷遙臉色更難看了,沉着聲音喚了夏清舒的全名。
聞聲,夏清舒趕緊扭頭,一轉頭,便對上季遷遙愠怒的雙眸。
“你出來。”季遷遙的語氣很冷,帶着不容反抗的威嚴。
而如此威嚴氣質定然是權貴人家才有,好在前後的人都張着腦袋看着前方的戰況,沒人将視線投在她們的身上,也沒人去揣測她們的身份。
夏清舒一愣,接着抿着唇,不情不願道:“我想試試。”
季遷遙仍然皺着眉頭:“你的手正傷着,還裹着白紗,湊這個熱鬧作甚?”
“我的手不礙事,白紗裹着的是掌心,投壺用手指即可,二者不相關。”
季遷遙仍擔心夏清舒手中之傷,見她不願從隊伍中離開,以為她迫切想要那本《菜根譚》,便想出了另一個法子:“你若非要那書不可,我讓素錦和楊茗去排隊便是。以她們二人的功夫,定能連中。”
“我想自己投。”往日只要季遷遙一皺眉頭,夏清舒便立馬妥協,今日不知怎麽的,她執拗得很,非得奪得那書不可,還得是自己親手奪得。
說着說着,她的語氣軟了下來,湛亮的眸子中也帶了一抹懇求。季遷遙在白日裏從未見她有這樣的一面,愣了一愣,忽然有些心軟。
“投壺又不比射箭,又不需要多大氣力。”夏清舒嗫嚅着唇,小聲地嘀咕道。
“那...那你自己看着辦吧...”季遷遙拿她無可奈何,冷着臉離開。
走回高地,季遷遙又覺得不放心,悔意湧上心頭,立馬将素錦及青衣衛指揮使楊茗叫至跟前。
“素錦、楊茗,你們在那投壺隊列之中可有安排手下?”季遷遙問道。
素錦微微笑道:“禀主子,屬下知道主子想求得那書,已有安排手下前去。”
“青衣衛這邊也有便衣在排着。”楊茗答。
“位置在何處?”
素錦與楊茗各自指了自己手下的位置,季遷遙看罷,點了下頭,随即吩咐道:“你們倆去替換前端的那兩個手下,親自上場,這本《菜根譚》務必要在夏清舒之前拿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