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心亂如麻
流煙鮮明地感受到,自家将軍自打從長公主殿下的別苑出來之後,心情就不是很美妙。
明面上同訪客、下屬仍有說有笑,但人流散去,她一個人獨處的時候,臉上的笑意總會斂去,繼而發起呆來。
公主府的季遷遙也在書房獨坐,她垂眸沉思良久後喚來了素錦,吩咐道:“你去将禮部尚書沈弈及禮部侍郎施銘铠叫來,低調一些,切莫聲張。”
“是。”素錦應着。
夏清舒回京之後,皇帝将其調任五軍都督府都督同知一職,協助左、右都督管理全國軍隊及各衛所,乃朝廷從一品官。
聖旨頒布之後,夏清舒早間便要着官服入皇城奉天殿參加朝儀。大燕常朝三日一朝,如有緊急公事則不受時日限制。
臘月十二的這一天,夏清舒早早起身,換上一身新制的官服。
流煙為其理去衣衫上的褶皺,接着将象牙小牌遞給夏清舒,囑咐道:“将軍,牙牌拿好,莫要丢了。”
夏清舒緊了緊衣衫,将牙牌挂在腰間,出門了。
京師太平,夏清舒在早朝上無事可禀,只能聽着那些文官大臣唾沫橫飛。夏清舒是武人,聖賢書讀得少,弄不明白為何這些文官要将一件簡單的事情,添油加醋說那麽久。
翻來覆去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夏清舒的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她站在左都督秦路的身後,身子站得筆直,目光直直地望着秦路的背,腦袋已然放空。
忽然耳旁傳來五個字,将她的思緒拉了回來,夏清舒瞬間集中了自己的注意力。
“啓禀陛下,大燕長公主殿下二十有五,當談婚論嫁了,老臣請陛下為長公主殿下甄選驸馬!”禮部尚書沈弈道。
龍椅之上,皇帝為難地皺起眉來:“長公主舊時為護朕、輔佐朕耽誤婚事,朕愧對于她,先前答應過她,其婚事皆有自己做主,旁人逼迫不得,愛卿此番是要讓朕失信?”
“微臣不敢。”沈弈大聲回道:“婚嫁之事,長公主殿下往常一直不願提起,只是臣聞聽殿下有所松口,故臣懇請陛下容臣一試。若長公主殿下仍無此意,臣必定不會糾纏。若長公主殿下有此意,借此尋到良人,豈不是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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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愛卿便去吧。”長公主殿下都松口了,皇帝自然是要松口的。
“臣領旨。”
夏清舒略微垂首,視線投向地上,心亂如麻。倘若禮部尚書沈弈所說“松口”之事為真,那十一之日季遷遙所發之脾氣便算作一個征兆。
她有了婚嫁的念頭,自己在白日裏的逾矩定然不能容。待選驸馬之事定下來,倆人夜裏的關系也得斬斷咯。
夏清舒的嘴角扯起一抹奇怪的笑,心好像被一把鈍刀割過。
***
今日早朝只有一件大事,那便是大燕長公主殿下季遷遙的婚事。下了朝,大臣們分散走着,幾個人聚成一個小團體,熱火朝天地議論着此事。
所有人的臉上都是笑着,此事本就是喜事,同時也是大燕王朝的一樁心事。若真能了結心事,帶來喜慶,百官可不是要高興壞了?
夏清舒的臉上也堆滿了笑,她站在幾名武将之間,積極地參與讨論,而心中的那些難受則被不留痕跡地藏起。
身旁傳來吵雜之語,武将們紛紛扭頭觀望。
只見禮部尚書沈弈的周圍聚着一大批的文官,有人問道:“沈尚書說長公主殿下有所松口之事可是真的?”
沈弈回:“自然是真的,長公主殿下何種身份,若沒有确切消息,我怎敢如此言說。”
“那可要提前恭喜沈尚書了,選驸馬之事若能定下,陛下定然是欣喜至極,屆時一定會嘉獎沈尚書的。”
“欸,話不能說得那麽早,主要還得看長公主殿下的意思。”說話之時,沈弈的目光随意地往夏清舒臉上一瞥,看見她的神情之後又轉回,同身旁的大臣說笑。
夏清舒之神情與百官無異,及至入了将軍府,回了廂房,嘴角的笑意才凝住。
這一整日她都沒有什麽食欲。
***
十五那日,夏清舒起得很早,因腦中總是萦繞着季遷遙的婚事,故而不得好眠,索性坐起。
府中的下人都未起身,廊道上的燈亦未被點起,外頭黑漆漆的。夏清舒着一身單薄寝衣,呆呆地坐在床側,棉被松垮地繞在腰間,一動便會落下。
經一夜燃燒,火炭盆中的可燃的炭火所剩無幾,廂房內的溫度很低,加上屋外寒氣重,從縫隙中鑽入,呆坐片刻,夏清舒的手腳便冰涼一片。
季遷遙對于選驸馬一事同意與否,京城之中有很多版本,但一直都沒有确切的說法。今日之朝,皇帝必會問起,沈弈也必定會将二人交談後的結果,如實禀報。
再過一個時辰,她就知道答案了。
流煙敲門進來的時候,夏清舒已經将官服換好,牙牌也系在腰間。
今日的朝儀較之以往的常朝要繁瑣複雜很多。
每月朔望之日,即每月的初一和十五,大燕天子季知琰着皮弁服禦奉天殿,常朝官在殿內一拜三叩首,其餘官員在奉天門外,五拜三叩首。
“衆愛卿可有事要奏?”典禮完畢後,皇帝亢聲問道。
夏清舒站在百官之中,神經崩得緊緊的,沒敢走神,而是把耳朵拉得長長的,今天無論文官多廢話,她都會一字不落地聽進去的。
出乎她的意料,禮部尚書沈弈一直安靜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腦袋微低,不曾出聲,也不未曾表露出有事要禀的跡象。
難道......被長公主殿下拒絕了?可被拒絕了也要禀明聖上啊。
一直到有事大臣通通奏禀完畢後,他仍是站在自己的位子上一動未動。最後倒是皇帝記在了心裏,問了一句。
“禮部尚書沈弈大人何在?”
沈弈自班序中走出,鞠躬道:“臣在。”
“長公主選驸馬之事,你問得如何了?”
“回禀陛下,近日長公主殿下在福安寺為大燕祈福,臣不曾去打攪,故而還未問得長公主殿下的意思,懇切陛下再予臣一些時日。”
“不急,待長公主歸來之時再問也可。”
“謝陛下。”沈弈行了個禮,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對了,說起長公主殿下的婚事,朕倒想起了大燕還有一位功臣同長公主一般年紀,亦未曾尋到良人。”
聽到這話,夏清舒的心咯噔落了一下,腳步往旁側移了移,将自己的整個身子縮在腰背如熊的秦路的身後:皇帝陛下不會要操心起她的婚事吧......
“夏清舒夏将軍何在?”
果然!
夏清舒猛地閉了一下眼,速速張開。她自序列中走出,鞠躬道:“禀陛下,臣在。”
季知琰笑道:“朕想問問夏将軍有意中人否?你的年齡與長公主差不多,也是未嫁。”
夏清舒抱拳道:“不曾。陛下知道的,兒女情長并未清舒在意之物。清舒志在鏟除外敵,護得大燕邊界安穩,還望陛下成全。”
“既然你志在于此,朕自然是不會亂點鴛鴦。只是感情之事,夏将軍也不必如此抗拒,若是日後有了心上人,及時告訴朕,朕可為你們主婚。”
“微臣謝過陛下。”
退回位子,夏清舒的嘴裏泛起一絲苦澀,她的心上人早就有了,只是她未曾知曉季遷遙對她的感情是何。
下了朝,秦路同夏清舒一道,随口問道:“清舒妹妹對長公主殿下選驸馬一事如何看?”
夏清舒笑道:“看不清,猜不透,等着便是。”
秦家與夏家有所往來,故而二人也較旁的官員熟稔一些,秦路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脫出道:“依照今日沈尚書在朝堂上之言,倒是可以一猜。”
“秦都督說來聽聽。”
“以長公主殿下的耳報,朝廷上發生了什麽都會速速傳入她的耳內。十二那日,早朝一散去,她必定就得到了消息。而午後她竟選擇去福安寺祈福,一去便是好幾日,想必是為了躲避戶部尚書沈大人。我覺得這次選驸馬之事定同往日一般,殿下是不會應允的。”
“你此番話...言之有理啊!”豈止是言之有理,秦路的這番話就好像一顆救心丸,将混沌的夏清舒拉扯了回來,為其心注入了一股活力。
“說笑說笑,不算數的。”秦路擺手道。
回将軍府的路上,夏清舒的腳步輕盈了不少。這幾日吃得甚少,一路上經過些許攤子,聞着了食物的味道,便覺得饑腸辘辘。
一進府門,夏清舒便嚷着要吃肉,大口的肉,燒排骨,烤羊腿!
劉奇正愁着夏清舒的飯菜之事呢,這幾日她都沒什麽食欲。問她要吃什麽,她便答:清粥即可。可清粥做好了,她又沒吃幾口。
廚房裏的廚子、廚娘都擔心壞了,以為自己手藝不行,合不了将軍的胃口,立馬就要卷鋪蓋走人,急的是團團轉。
今日好了,将軍一回來便說餓,胃口大開,親自點了幾份菜品,總算給了廚子們展示手藝、為自己正名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