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2)
石獸,又像是只石鼎,總之,是那種沉甸甸的存在。生着銅鏽,泛着潮濕,不像我們日常聽到的聲音般轉瞬即逝。
夢境仍然在持續。
那些形狀古怪的異類,抱着白衣女子在古宅中奔跑着。女子身上的那襲白衣,好像給古宅帶來了一束微弱的光線。付業興看到的是一座巨大的殿堂,大到超出了他的想象,兩排石獸漸次向內,體形龐大,散發着濕漉漉的泥土腥味,動作緩慢地扭動頭頸,發出了刺耳的岩石摩擦之聲:“喀喇喇、喀喇喇”。
奔跑中的那些異類明顯有點兒慌張,因為它們不明緣故地跌倒了,十幾個東西纏成一團,膜狀翅膀勾連在一起,讓這些東西發出了驚恐交加的尖叫聲。後面跑來一個抱着壇子的東西來幫助大家,相比之下,這個東西更接近于人,只是臉頰長得古怪。飛奔過來後,它将懷中抱着的壇子放在一只石獸腳下,去幫助那些糾纏成一團的東西,解開繞在一起的翅膀。
這時候石獸慢慢地低下了頭,露出一張牙齒斷裂的大嘴,将壇子叼了起來。其餘的石獸們吵鬧起來:“牙林郎偷了幸運精靈的秘壇,牙林郎是個小偷!”吞掉壇子的石獸明顯有些慌張,急忙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想蒙混過關。
這時候噗的一聲響,好像是古宅的上面被打開一個洞口,刺目的光華噴射進來,刺得付業興兩眼生疼,情不自禁地叫喊一聲,用手去揉眼睛。
他坐起來,發現那道光華只不過是現實中的陽光。而此時他正坐在一個奇怪的地方,四周柱石林立,石柱上刻着他看不懂的奇怪符號。而在他身邊,真的有一只形狀普通的壇子,實際上,他就是枕着這只壇子,睡了一夜,并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許願壇】
付業興說,那天夜裏他進入的,并不是一座古廊,而是一堆條狀或柱狀巨石的交疊體,他恰好躲到了一塊巨石的下方,避過了大雨。但這些石柱到底是什麽,他并不關心。
他只關心那只壇子。
溫暖的陽光之下,付業興記憶中的夢境慢慢褪去,那些缺乏邏輯的片斷已經不再影響他。他饒有趣味地蹲在地上,拿起那只壇子,仔細地端詳。
壇子就是只壇子,付業興沒文化,根本看不出來眉目。但直覺上,他知道這東西應該很值錢,但如果不懂行情,就會在價錢上吃大虧。
懷抱這只壇子,付業興重新回到了公路上,這時候他的心情也不再像昨天那樣苦悶,冥冥中他感覺到自己此後的命運将不同了,自信在心中油然而生,大模大樣地在路上攔車,想再搭車回城。
他攔住了一輛破舊的客貨車,開車的人就是他後來的老板。這個老板開着一家小到不能再小的餐館,為了節省費用,經常自己去鄉下買新鮮的蔬菜。老板讓付業興上了車,問他壇子裏裝的是什麽。付業興随口回答:“是自己家腌的鹹菜。”
老板又問:“你既然會腌鹹菜,應該也會炒菜吧?”
付業興回答:“當然會,炒菜有什麽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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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就帶付業興回到了小餐館,讓付業興當場炒了兩道菜,老板嘗了嘗,很滿意,于是,付業興就成了這家小餐館的廚師。
雖然老板滿意付業興的廚藝,可是客人不買賬。兩年之後,老板突然向付業興提出一個建議:以付業興兩年的薪水,将餐館盤給他。付業興喜出望外,立即答應了下來。此後,付業興就成了老板。
當付業興接手餐館的時候,那條街上的飲食業競争已經到了白熱化的地步,所有的餐館紛紛降價,不惜血本地要留住客人。而付業興這裏原本就門可羅雀,此時更不見客人登門。這時候付業興才知道前老板先知先覺,技高一籌,金蟬脫殼、逃之夭夭了,把付業興抛棄在随時都會關門倒閉的險境中。
怎麽辦呢?晚上的時候,付業興一個人坐在屋子裏,守着他唯一的家當——壇子,愁眉不展。眼下這情形怎麽辦呢?客人不買賬,會餓死老板的啊,怎麽別人當老板都風風光光,等輪到了我,就這麽倒黴呢?
唉!付業興唉聲嘆氣,拿手拍打着壇子:“餐館多日沒有客人,飯菜都馊了,舍不得丢掉,結果客人更不會來了,怎麽這事都攤我頭上了?要是別人家也碰到這事,該有多好啊!”
嘆息過後,付業興就睡下了。
次日早晨開門,就聽見隔壁的小餐館有人在吵鬧。付業興百無聊賴地走過去一看,當時就樂了。原來是隔壁的小餐館拿馊了的飯菜給客人,惹得客人大動肝火。到了中午的時候,又一家餐館的米飯裏發現了蛆,客人盛怒之下,徑直把一鍋飯扣到了老板的腦袋上。
這條街的餐館,都遇到了麻煩,只有付業興的小門面平安無事。
慢慢地,開始有客人登門,在付業興這裏吃飯,雖然沒見客人臉上有什麽喜色,但畢竟也沒什麽麻煩。付業興的小餐館,終于開始興旺起來。
許多小餐館被迫關門了,卻搬來了新的酒樓,裝修豪華氣派,單是一塊嵌了金字的牌匾,就能将付業興的小餐館壓垮。付業興的餐館再次遭遇危機,入夜,他悲哀地抱着壇子:“唉,如果這些高檔酒樓也遇到麻煩該多好?”
新搬來的酒樓開張之日,就有客人在火鍋裏撈出來一只死老鼠,結果這家酒樓當天就被封了門。
又有新的酒樓開張了,付業興卻不當回事,只管抱着壇子上床卧睡。次日早晨起來,他優哉游哉地出了門,見那家酒樓的玻璃櫥窗盡被砸碎,許多人頭上淌血,正相互攙扶着,一瘸一拐地去醫院。
哈哈哈,付業興仰天大笑。
他終于知道了,自己無意中得到了一只寶壇。這只怪模怪樣的壇子,能夠将他心中的怨念轉化為現實。他渴望別人家餐館的飯菜馊,別人家餐館的飯菜就會出問題。他希望新開張的酒樓出問題,酒樓果然就關門。
而且付業興發現,對這只壇子許下怨咒,必須雙手撫摸着壇子,而且要用到一定的力度。輕微用力,怨咒就會落到近處的餐館上。較大用力,就輪到遠處的餐館倒黴了。有這只壇子保佑他,付業興已經沒有了競争對手。
從此,他獨霸美食街。
這只壇子,比付業興的身家性命還重要,他将這只壇子藏在卧室裏,自己就守在外邊的辦公室,寸步也不敢離開。可是萬萬想不到,就在我進來之後,他為了避免警方發現他起家的秘密,硬起頭皮要跟我去警局,臨走之前不放心,進去看看壇子,卻不想壇子已經不見了,霎時間,他魂飛魄散,就像現在這樣慘嚎起來。
聽付業興講完之後,我恍然大悟,終于明白了葉莉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她來到海鮮城,一如70年前她出現在威伯家的客棧裏,都是為了同一個目的。
70年前,她找那個叫卡摩斯的西洋人,是為了他手中的一只石鼎。威伯的講述不明不白,更沒有說出那只石鼎最後的下落,但這次,我卻是絲毫也不懷疑,我比老板付業興更清楚壇子的所在。
那麽,這只壇子,是否真的如付業興所說,具有着輻射怨念的可怕力量呢?
只有找到葉莉,才能弄清楚這個答案。
想明白了這些事情,我優哉游哉地坐下,說道:“付老板,恭喜你,你中彩了。”
這句話完全是在漫不經心的情況下說出來的。可是話說出口,我的心裏卻怦然一跳。
中彩?
我為什麽會說出這句話?難道在我的潛意識之中,認為壇子的丢失對于付業興來說是件好事嗎?
至少他可以逃過卡摩斯的下場,不是這樣嗎?
【美麗的男子】
威伯曾對我說:“這世界是平衡的。”
平衡就意味着相互關聯相互牽制。世界上的萬事萬物,都存在着隐秘的聯系。所以我始終不相信存在着什麽孤絕的進化環境。
但當平衡被打破時,例外就出現了。
比如說,一家餐館不可能獨霸美食街。但因為那只壇子打破了現實社會的平衡體系,導致了這種不可能事件的發生。
同樣的,我确信那只壇子在将付業興老板的怨念輻射出去的時候,同樣也需要一種平衡,這就意味着同樣會有一種力量施加在他的海鮮城,于是呂教授在這裏看到了一條不可能存在的、3億5000萬年前的怪魚。
古魚的出現,應該是與周邊餐館的冷清構成了一種隐秘的平衡。但這種平衡的機制是什麽,又是如何運作的,我說不上來,但我堅信這種平衡的存在。
如喪考妣的付業興卻不知道,那只具有輻射怨念法力的壇子丢失,就意味着他逃過了一劫。他仍然垂頭喪氣,苦苦哀求我幫助他找回壇子。
指着付老板的鼻尖,我說道:“現在你給我站在門口,我不叫你進來,你不許進來。我要找任何人,你就立即讓他過來。如果你不聽話,哼,找不回來壇子可不要怪我!”
付老板連忙點頭:“聽話,我聽話。”說完急忙小步奔到門口,弓着腰,可憐巴巴地看着我。
“把在廚房洗魚洗菜的工人,全部給我叫進來。”我吩咐道。
付老板詫異:“叫他們幹什麽?”
我一瞪眼,付老板立即害怕了,急忙轉身,高聲吩咐道:“讓所有洗菜工都過來,過來過來,誰也不許不來。”
洗菜工們擁入房間,頓時把我吓了一大跳。海鮮城的生意果然是火爆到離譜的程度,單是洗魚洗菜的工人,居然就有50多人。
這50多名洗菜工,大半年齡偏大,甚至也不乏老年人。50多名洗菜工在地毯上站成幾排,一個個神情不安地看着我,不停地拿圍裙絞着手。我并不看他們,只是坐在付老板的大班椅上,眺望着外邊的風景。老實說,付老板這人真夠沒品位的,從他的座位上向外看,什麽風景也看不到。
等到洗菜工們感受到足夠的壓力了,我才慢慢地轉過身來,問:“哪個是和葉莉搭班的?”
衆人的目光,刷地集中在一個中年婦女身上。那女人明顯是鄉下來的,頓時手足無措,滿臉驚恐不安,望着我張着嘴巴,卻不敢說話。
我站起來,走到中年婦女面前:“大嬸,怎麽稱呼?”
中年婦女害怕得快要哭出來了,低下頭不敢看我。旁邊有個女人快嘴快舌:“她叫劉媽。”
“哦,原來是劉媽。”我說道,“劉媽留下來,其餘的人可以走了。”
衆人魚貫退場,房間裏只剩下孤零零的劉媽,站在那裏,舉止更加慌亂。
我走到沙發前,倒了杯茶:“劉媽,您坐,只是找您聊聊天,真的不用緊張。”
這句話說出來,劉媽更加緊張了,看她的表情,就好像面前站着一只大老虎,随時準備拔腿飛奔。幸好我還有下一手,保證能讓她全部說出來。
我露出好奇的表情,故意壓低聲音:“劉媽,您可一定要告訴我,那個葉莉,她年紀不大,長得也不賴,怎麽會在廚房裏洗菜呢?”
這個八卦話題,讓劉媽的眉眼霎時間恢複了精神,只見她神采奕奕,張嘴就要說,我卻故意擡手打斷她,先小心翼翼地走到門前,把門鎖好,又故意高擡腿,邁着緩慢的步子,走回到沙發前,擡頭望着劉媽,一副洗耳恭聽的神情。
我的詭秘表現讓劉媽大為嘉許,她立即引我為同謀,湊過來,用更加神秘的表情,低聲道:“這事我也就跟你說一說,看你這小夥子不賴,別人我是不告訴他的,你可千萬別告訴別人。要是說出去這可了不得。我跟你說啊,葉莉這事你問別人,別人還真不知道,問我就問對了。她的事情我最了解了,為啥呢?我跟她在一起洗菜呗,那還用說嗎?小夥子你有眼力,看出那丫頭不賴,年紀不大,性格也好,怎麽會在廚房裏洗菜呢?不應該啊!可是又有什麽法子?人在屋檐下啊,不低頭怎麽行?所以說啊小夥子,你要記住我這句話,人吶,該服軟的時候就服軟,服軟吃不了虧的,吃虧的都是硬挺死不服輸的人,知道你不信,你聽我跟你說說我年輕的時候,我年輕時也跟她一個德行,不服輸不買賬,誰的賬也不買,結果怎麽樣?你猜都猜不到哦……”
如是這般,饒舌的劉媽足足貼在我耳邊說了半個多小時,聽得我差點哭起來,她才依依不舍地把最後的答案說出來。
原來,葉莉最初到海鮮樓聘工的時候,聘的并不是洗菜工,而是服務員。因為她容貌出衆,氣質絕佳,大堂經理就讓她做了咨客。而後經理就處處照顧葉莉,想約她吃飯看電影,絲毫也不掩飾自己的目的。而葉莉拒絕了之後,經理惱羞成怒,就随便找了個借口,把葉莉發配到廚房洗菜去了。
但是劉媽說,實際上葉莉是有許多男人追的,其中有一個年輕帥氣,天天開着輛紅色的敞篷跑車,可是葉莉卻是理都不肯理他。劉媽說,她還為此勸過葉莉,可是葉莉只是一笑,并不回答。
居然有個開敞篷跑車的帥小夥在追葉莉,單是那輛車,就比海鮮城的錢堆起來還要多,這是多麽大的事啊。心急火燎的劉媽到處打聽那個小夥子的來歷,果然是工夫不負苦心人,最終被劉媽打聽到了。
那個小夥子,姓蘇,叫蘇小河,據說是有名的服裝設計師,還曾拿到過巴黎服裝設計的金獎。
“你說這麽好的小夥子,要錢有錢,要外表有外表,葉莉她居然不答應,非要到這地方來幹髒活,這不明擺着是缺心眼兒嗎?”兩個小時以後,劉媽終于結束了她的八卦,攤開手,對我質問道。
我聽得頭昏腦漲:“有道理,劉媽您說得有道理,您确信葉莉是真的不肯答應嗎?”
劉媽想了想:“這個可說不準,說不定他們兩人早就在一起了,要不怎麽葉莉說辭工就辭工了,這年頭找個活兒幹多不容易。”
服裝設計師蘇小河。我在心裏默念着這個名字。他只是迷陷于葉麗的氣質儀容,自己卷了進來,還是事情另有玄機,只有找到他才知道。
【喪失生命氣息的手】
服裝設計師蘇小河,果然是事業風生水起,單是他名下的私宅,就有十幾所,而且都是價格不菲的高檔住宅。
那麽,蘇小河會住在哪一所呢?
只有一幢幢地看過來,才能夠弄清楚。
要是一家一家跑着去查的話,會很累的,而且單是詢問就要費很大工夫。最讓我擔心的是,說不定我剛剛查過的空房子,等到查下一幢的時候,蘇小河卻不湊巧地趕回去了,那這場追查豈不成了躲貓貓游戲?
不想躲貓貓,太累,還是想個簡單的法子吧。
直接給蘇小河私宅的每個物業管理公司打電話,以配合警務工作的名義,要求物業管理公司告知最近蘇小河是否回來過。
這個方法果然有效,只不過一個上午,我就查了8家,卻都是空屋子,房子的主人蘇小河已經好久沒有出現了。
查到第9家,我剛剛說出警務電話,那邊已經響起一個歡快的女聲:“快來,你快點來,那只貓已經在樹上餓了3天了,再不來會餓死的啊!”
貓……餓了3天?我頭有點暈,還待解釋,可是那邊的女聲語速極快,根本不容我說話,說有一只貓爬到了樹頂,她剛剛打了電話,要求警員過去解救。電話中她飛快地報出具體的位置地點,然後啪嗒把電話挂了,居然不給我說話的機會。
看着電話,我懊惱得一個勁兒摸鼻子。看這個電話打的,居然惹來了麻煩,讓我去救一只貓。雖說我壓根兒不認識那只貓,我跟這世上所有的貓,都沒有交情,可是電話已經接到了,這貓你不救是不行的,不救不只是貓不樂意,公衆也會跟你沒完,說你是個沒有愛心的冷酷警員。
只好開車趕了過去,到了一個花園型的高檔社區,就見一排排高大的橡樹,環繞着社區中的住宅樓。在一棵樹下,站着兩個社區保安,幾個居民,都仰着脖子往樹上看。我的車開過去,就見一個年輕女孩子飛跑過來,大聲喊:“快點,快點,貓就在那棵樹上,已經3天沒下來過了。”
我停下車,走到樹下,仰頭看着,果然看到了一只黃顏色的虎斑貓,正攀在高高的樹梢上,沖着我張嘴,應該是在咪咪叫,可是我聽不到聲音。
看那棵樹極是高大,我心裏有點打憷,就說道:“這只貓既然能自己爬上去,也應該能爬下來吧?”
旁邊一名老者道:“不行的,貓這種動物,只會爬樹,不會下樹的。它爬上去就下不來,一定要有人爬到樹上,把它救下來才行。”
我心想,這只貓可真能惹事,你明明不會下樹,爬那麽高幹什麽啊?貓的身體輕盈,就算是從樹上掉下來,也未必會摔死,可它自己不跳下來,卻想讓我這麽沉甸甸的一個大活人往上爬,萬一我摔下來,這後果誰替我考慮?
心中極是不情願,可是旁邊的居民們都在一疊聲地催促我:“快點,你快點,人家那只貓已經餓了3天了,可別餓壞了它。”
我嘆息,敢情在這些居民的心裏,我一個大活人的命,還比不上貓的一頓飯。心裏埋怨,嘴上卻不能說出來,既然做了警員,就得認命。一咬牙,我攀着樹幹,慢慢往上爬去。
爬到了高處,我向下張望,只看到一張張向上仰的臉,那情境極是怪異,讓我心裏更加壓抑。再往上爬,那只壞貓明明看到我上來了,不說快點接應我一下,反而扭轉頭向更高處爬去。我只好追在後面,伸手,再伸手,終于抓到了貓的一條後腿,結果被那只貓用力一蹬,手背上頓時鮮血流淌。
手背上的劇痛,讓我終于想起來了,貓這種動物自我保護意識極強,稍不留神就會被它抓破,還要打預防針避免狂犬病。要想捉住貓,就必須抓住貓的後頸,一旦捉住貓的後頸,貓就喪失了反抗能力,任你為所欲為。
我再向上爬了幾下,一伸手,捉住了虎斑貓的後頸處。果然,這只貓立即老老實實,四爪蜷縮,任由我把它提到面前。
一手提貓,正要往下爬,這時候下面的居民齊聲喊叫起來:“抱住它,你抱住它,它需要安慰。”
我氣惱地喊叫了一聲:“我的手被抓破了,需要治療。”
下面的居民喊:“沒關系的,它抓破你沒關系的,這裏的貓都打過預防針的,抓破你也沒有關系的。只是現在,它需要安慰。”
那好吧,我就安慰安慰這個小東西。正要把虎斑貓放入懷中,忽然之間有個疑問,在我的腦子中浮現出來。
這個社區,環境如此幽雅,居民們又都很有愛心,愛護貓甚至超過了愛護人。這只貓為什麽非要爬到樹上來呢?是有人驚吓了它?是被人類同樣寵愛的狗追趕的?還是……我的目光落到了與視線相平的樓房陽臺上。
沒錯,這只貓不是從樹下爬上來的,而是從對面的樓房陽臺上跳到樹上來的。
下一個問題就是,這只貓為何要從陽臺跳到樹上。而且它在樹上被困了3天,為何它的主人不管不問呢?
與我視線相平的,是三樓的陽臺,一只花盆翻倒了,陽臺的門呈扭曲性碎裂狀。房間望向陽臺窗戶上的玻璃,全都被搗碎了,散落了一地玻璃片,折射着刺目的陽光。一條手臂從房間窗子裏伸出來,五指呈鈎狀,垂落在窗臺上。雖然看不太清晰,但我能夠感覺到,那只手的顏色透不出絲毫的生命氣息。
糟糕!我低聲對手中的虎斑貓說:“千萬不要告訴我,你的主人就是蘇小河,千萬不要。”
但在內心深處,我知道自己一定會失望。
【這裏只有一只手】
懷抱那只可憐的虎斑貓,我費了好一番周折,才從樹上爬下來。詢問社區的物業公司,證實三樓那戶人家,業主的姓名果然是叫蘇小河。而且這只被困3天的貓,也正是蘇小河養的寵物,名字叫狐貍。
從這只貓的名字,可以對蘇小河的性格略有了解。他至少是一個凡事都喜歡別出心裁、內心比較陽光的年輕人。
我吩咐物業管理公司拿鑰匙過來,打開蘇小河的房門,同時我立即呼叫警力支援。當最近的警局派了警力趕來時,物業公司已經把鑰匙找到,但是蘇小河的家門卻打不開,很明顯,有什麽東西在裏邊把門頂住了。
我立即想起了文物販子潘家帥失蹤案。
潘家帥在一架高空飛行的客機上神秘地消失了。但就在他登機的前一天夜裏,他接連三次打電話報警求救,說是有人要殺他。而當兩名警員趕到的時候,卻不得其門而入,潘家帥挪動了家具,從裏邊把門頂死了。
我還記得,最後那兩名警員是從陽臺爬上去進入了潘家帥的家。
我立即下樓,通報了警務中心。房門被堵住,無法進入,情況緊急,我現在嘗試從陽臺進入。然後我跑到剛才那棵樹下,抱着樹爬了上去。
我爬到了與剛才那只貓相同的位置,這時候樹枝發生扭曲,聽見下面有人在驚叫。幸好我爬上來前就已經計算好了,背對着蘇小河家的陽臺,樹枝彎曲,我的腦袋砰的一聲,正撞在蘇小河家陽臺上。
強忍着疼,我反手攀住陽臺的邊沿,腰部用力,猛地翻入陽臺裏。
陽臺裏邊,幾盆米蘭翻倒枯萎,我正坐在一只破裂的花盆上,臉部正對着從窗戶裏伸出來的那只手。
這只手纖細、有力,漂亮的橢圓形指甲,明顯是因為外力而劈裂了。一道久已幹枯的血跡從腕部開始,延至中指的骨關節處。手的顏色泛着青烏,好像是塊上好的烏木雕成的,只是缺乏活力。
但我絲毫也不懷疑,這就是一只人手,而且多半就是時裝設計師蘇小河本人的。
雙手持槍,屏住呼吸,我慢慢地踏前一步,探頭向窗裏望去。
我想看到的是這個身體的其他部位,一只手不可能孤零零地生長,理論上來說它應該是身體的一部分。但是窗戶裏邊淩亂不堪,無數怪異的擺設堆如小山,但偏偏就是沒有其他部分,這裏只有一只手。
和潘家帥家裏發生的情形一樣,蘇小河家陽臺上的門,也在裏邊被一只沙發頂住了。我用槍柄将窗戶上的玻璃敲碎,從窗戶探身進去。居所的情形也是一樣,居室裏每一件東西,都不在它應該在的位置,這些東西都是蘇小河平日搜集又或是自己設計的生活藝術品,風鈴、瓷器、布偶、紫砂壺,所有的東西,能撕碎的基本上都撕碎了,無法撕碎的也被砸成了碎片。
所有被撕碎的東西,都在屋子一角堆積了起來,堆得高高的,像座小山。
我想起潘家帥報警的時候也是這樣,他的屋子角落裏,有一團被褥撕碎後的破棉絮,而當時的警員,就是從那堆破棉絮中将潘家帥找到的。
那麽,我是不是也會在這堆垃圾中發現蘇小河呢?
我鑽進屋子,越過翻倒的櫃桌組成的障礙物,小心翼翼地走到那堆垃圾前,仔細地看了看。
為什麽這裏會有一堆垃圾?為什麽潘家帥的家中會有一堆破棉絮?
忽然之間我腦子裏有一個奇怪的想法,我好像是看到了潘家帥或是蘇小河,總之是一個男人,正被困于地下,于死寂的黑暗之中,拼命地用手掏挖着泥土,緩慢地向前蠕動。被挖出來的泥土,抛到了他們身後,在潘家帥身後,這些泥土是撕碎的棉絮。而在蘇小河身後,這些泥土,則是我現在看到的垃圾。
我用腳踢了踢這些垃圾,又拿槍攪了一下,沒有發現蘇小河身體的其他部位。
或許是營救者姍姍來遲,他們已經在地下探得太深,太深。
再返回到窗前,仔細看那條手臂,我差點失神地跌坐在地上。
我看到了再清晰不過的齒痕,就好像一只太古時代的怪獸,猛地一口,咬在松脆的果皮上,留下了兩排整齊而略顯錯亂的牙齒印痕。
忽然間我又想到了威伯說過的卡摩斯,他說他親眼看到,有什麽東西将卡摩斯拖入一只石鼎內,當時他抱着卡摩斯的腿,用力往外拉,結果只拉出來一條腿,腿上面留着清晰的齒痕。
真是妖獸出沒的不祥時代啊。
我在心裏感嘆,或許是卡摩斯、潘家帥和蘇小河,他們都以為自己鑽入了地下,不停地挖掘前行。但實際上他們不過是在一只妖獸的肚腹中,正等待着四壁分泌出來的強烈酸液,将他們溶化成富有營養的食物。
真的,這事可是誰也說不準。
可為什麽蘇小河會留下一條手臂在外邊呢?如果這條手臂确實曾經屬于過他的話。
是不是也曾有過一個人,當時正跟蘇小河在一起,一如威伯與卡摩斯在一起時一樣。而那個人,正如威伯死抱着卡摩斯的腿,他也是拉着蘇小河的手,用力想把蘇小河從那詭異的情境中拉出來。
如果真有這個人,他為什麽不報案?他現在又在哪裏?怎麽離開這裏的?
那個人沒有報案,或者是存在着另一種可能。
我蹲到窗臺上,俯下身仔細查看這只手的前端,果然在手指和手背的部位,發現了幾道尖利細小的爪痕。然後我伸出手背,與那只手上的傷痕對照了一下,應該沒錯,傷痕是一樣的。
這只手,是那只叫狐貍的虎斑貓,咬住之後拖到陽臺上來的。這就理解了它當時為什麽沒有報案。事實上,即使是這只貓有心報案,也辦不到,因為它被困在樹上三天三夜了。
真是只可憐的小東西啊,我在心裏感嘆道。
再看那只斷手的指尖,于窗臺上劃過的血跡,我一下子怔住了。
歪歪扭扭的血跡,于窗臺上組成了一串字符:AK47860416。
這串字符是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