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
【怪脾氣的小老頭兒】
又陪威伯坐了好久,閑聊了會兒天,我向威伯告辭,起身出了養老院。
走到門口,我轉頭回望,見威伯仍然坐于湖邊的樹下,低頭沉思,我急忙走進養老院的辦公室。
一名年長的女護士問我:“有什麽可以幫你的嗎?”
我取出随身帶來的葉麗照片,遞過去:“見過這個女人沒有?”
女護士接過照片,皺眉:“照片不是很清晰。”
我提醒道:“她是來找威伯的。”
女護士哎喲一聲:“你這麽一說,我就想起來了,原來她要找的人是威伯。”
我心中狂喜,臉上卻不動聲色:“能詳細說一下當時的情況嗎?”
“當時的情況……”女護士眉頭皺起來,回憶道,“沒有當時,這個女人來過幾次,但她卻沒有看望任何人,只是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站着,穿着件青灰色的卡腰長風衣,系着絲巾,不與人說話,問她找誰,她只是微笑。我現在才想明白,她每次站立的位置,恰好能夠從後面看到威伯。”
“從後面看到?”我詫異地問,“難道她沒有和威伯說過話嗎?”
“絕對沒有!”女護士搖頭,“實際上,威伯壓根兒不知道她來過,每次她都是站得遠遠的,凝望着威伯的背影。”
再問清楚女郎每次來時站立的大約位置,我悄悄返回去,站在那個位置上,果然就看到威伯垂老的背影,他正把臉伏在雙手中,雙肩不時地抽搐一下。這可憐的老人,他終生追逐一個美麗的夢幻,明知道終無所獲,卻仍難釋懷。
以威伯的背影為目标,我劃定了一個半圓形的搜索區域。在這個區域裏,任何一個位置都可以看到威伯。
然後我退後,選擇了一個隐蔽的地方,在這裏,只需要一架小型的望遠鏡,就能夠對凝視威伯背影的人,進行監視。
臨走前,我又去找那位女護士,請她等下一次那女郎再來眺望威伯的時候,務必打電話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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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警局,就陷入到無盡的瑣事案子之中,我連忙了幾天,終于接到了女護士的電話,說那個女郎來了。
我立即沖出門,手拿望遠鏡跳上車,驅車向養老院飛奔。到了門口,我先找個隐蔽的地方把警車停好,避免讓威伯察覺。然後跳下車,匆匆往門裏走。
女護士正在門前和幾個閑人聊天,見我過來,臉上挂着笑意打了聲招呼,說:“你來晚了,人家已經走了。”
我“嗯”了一聲,問清楚女郎這一次站立的位置,找過去看了看,記在心裏。回到警局之後,我畫了張養老院的地形圖,把女郎站立的位置标出來。
此後一連幾次接到女護士的電話。雖然每一次趕過去,女郎都已經離開了,但是我感覺到已經掌握了她的規律。她大概是每隔6天去養老院一次,站在遠處,從背後看着威伯,卻不與威伯見面,也不說話。
按照這個規律,女郎下一次出現,應該是5天之後了。
我開始考慮5天之後的行動,可有關這次行動,我的腦子尚未想清楚,為什麽要行動呢?連這個問題的答案,我似乎都沒有。
沒有答案,那是不是還要行動呢?
這個問題同樣讓我困惑。
猶豫之際,就接到了海鮮城呂教授尋釁鬥毆案件。
打報警電話的,是海鮮城的服務人員,聲音很急切,說有個老頭兒在海鮮城鬧事打人,對方一直還手,眼看要把老頭兒打死了,讓警員快點過去。
老頭兒?在海鮮城打人?這事聽了就讓人心裏別扭。
可別扭也得去啊,總不能讓那個尋釁滋事的老頭兒被人家活活打死吧?
海鮮城在一條美食街上,道路兩旁全都是餐館,招牌林立。可能是時間不對,所有的餐館都是門可羅雀,不見一個客人。
最靠裏邊的一家餐館,三層小樓,卻是人聲鼎沸,來吃飯的人在門外排成了長隊,服務生不耐煩地維持着秩序,透明的水族箱直抵到門楣處,擁擠的食客們正擠在水族箱前挑選下酒的美味。
這裏就是海鮮城了。
一個年輕的領班迎上來,帶着我往餐廳裏邊走,邊走邊介紹情況。
原來在海鮮城臨門處,有個透明的水族缸,各種各樣的海魚空運到這裏,就養在水族缸中,由食客現場點單,看中哪條魚,就撈出來交給廚師,廚師再根據客人的要求,或紅燒或清蒸,烹好之後上桌。
有幾個客人在水族缸旁邊看來看去,一邊看一邊商量。“這一條如何?”“吃過了,也就是那個味。”“那一條怎麽樣?”“不好吃,還是換一條吧……”不管挑哪條魚,總會有人搖頭反對。雖說是海鮮城,可所有的品種都吃過了,大家便沒了興趣。挑選了好長時間,客人們才挑中了一條想吃的魚。
這是條身體扁平,前寬後狹,眼睛長在頭的兩邊,尾巴分叉歪斜,身上覆蓋着細小的齒狀突起的海魚。客人之所以點這條魚,就是因為這魚的形狀古怪,客人想嘗嘗鮮。而這究竟是條什麽魚,卻不會有人關心。
當客人們選中這條魚的時候,在餐館門外有一個老頭兒,正把臉貼在水族缸上,看着這條魚,目光中透露着說不盡的奇怪神色。
【三億年前的魚】
當網兜伸入水中,将那條眼睛長在頭兩邊的魚撈起來的時候,在外邊的老頭兒好像是受到了驚吓,發出了一聲驚呼,突然沖了進來,攔在廚師面前,大喊道:“這條魚不能吃,你不能吃。”
廚師呆了一下,指着幾名客人道:“是人家點的菜。”
廚師的意思,是讓老頭兒去找客人說,他拿着魚正要走,老頭兒卻攔在他面前,急切地說:“這條魚不能吃,真的不能吃,多少錢?我買下了。”說着,立即從兜裏掏出錢來。
廚師無奈地看了看客人,加重了語氣:“老爺子,這條魚,人家已經買下了。”
買下了也不行!老頭兒倔強地一扭頭:“這條魚我出高價,一定要賣給我。”
廚師道:“老爺子,跟你說過了,這條魚是人家的,你跟我說沒用。”
老頭兒這才轉向那幾名客人,走了過去,說道:“幾位,請把這條魚讓給我,好不好?”
幾名客人搖了搖頭:“老爺子,我們也不是非要吃這條魚不可,缸裏這麽多的魚,吃哪條不是吃?”
老頭兒如釋重負:“那謝謝了,太謝謝諸位了。”
客人們卻一擺手:“老爺子,你先別忙着謝,話還沒說完呢。我們素不相識,挑了好長時間才挑到這條魚吃,可你從旁邊冒出來,非要我們把魚讓給你,我們為什麽要讓呢?理由總得給一個吧?”
“理由……”老頭兒拿手搔着腦袋,“幾位,我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點過分了。這樣好了,這條魚多少錢?我加倍補償給你們,好不好?”
客人們很吃驚:“老爺子,請你不要羞辱我們,難道我們是那種見錢眼開的人嗎?”
老頭兒說:“我沒說你們見錢眼開!”
客人們道:“怎麽沒有說?明明有說嘛!”
雙方就站在餐桌邊扯皮,客人想知道老頭兒為什麽要買這條魚,老頭兒卻繞來繞去,甚至願意出10倍的高價,唯獨不肯說出理由。正糾纏不清,侍應生端着一道菜上來了,後面跟着笑眯眯的廚師:“幾位,商量好了這魚歸誰沒有?我可已經替你們把魚燒好了。”
“什麽?燒好了?”老頭兒發出一聲慘叫,定睛看那餐盤,裏邊果然就是那條魚,已經清蒸熟透,香味彌漫。原來,廚師的想法是,兩家争魚,不管誰贏,這條魚總歸難逃一烹。而且不管哪一邊争到了魚,肯定會在第一時間要求上桌。所以争由客人們去争,廚師的工作就是先把魚烹好。
廚師這樣想也無可厚非,可是那老頭兒卻發出了一聲駭人的慘叫:“你們這群流氓,喪盡天良啊!”不由分說抓起一只碟子,照一個客人的腦袋狠狠砸了過去。
嘩啦,那個客人的腦袋就淌下了鮮血。
原來老頭兒認為這幾個客人故意戲弄他,一邊陪他瞎扯,一邊把魚烹了。氣急敗壞之下,竟然動了手,而且當場傷了人。
打傷一人之後,老頭兒還不罷休,再次發出憤怒的咆哮聲,猛地沖過去,将另一名客人掀翻在地,按住之後,照臉上砰砰亂打。這時候另外幾名客人醒過神來了,上前想拉開老頭兒,老頭兒卻像個瘋子一樣,見人就打,打得那幾個客人忍無可忍,迎面一拳,就聽哐的一聲老頭兒栽倒在地,他號叫着爬起來,再次沖上,又被人一腳踹倒。這次倒下,老頭兒的腦袋重重地磕在桌角上,殷紅的鮮血湧出,吓壞了海鮮城的侍應生們,急忙攔住那幾個客人,打電話報警。
案情的經過,基本上就是這樣,起因就是這個頭腦不清的老頭兒尋釁滋事。雖然他白發蒼蒼,偌大年紀,但這不應該成為滋事的理由。我一邊搖頭,一邊安排人把老頭兒送到醫院包紮傷口,再帶那幾個晦氣的食客回警局做筆錄。
正做着筆錄,突然電話響了起來,拿起來,就聽到頂頭上司警督羅開氣急敗壞的聲音:“夏大川,你瘋了?是不是不想幹了?”
“怎麽了?”我很詫異,“幹嗎要發這麽大火?”
電話那邊吼叫道:“你竟然要拘捕呂随啓教授?也不看看你一個小小的警員夠這個分量嗎?”
“什麽呀,哪來的什麽呂随啓教授……”我正解釋,電話那邊吼叫道:“你連呂教授都不認識,還辦什麽案?真丢人!查完資料後你給我回話!”
放下電話,我看了看坐在對面的幾個食客,越看心裏越是狐疑。急忙打開電腦的資料庫,查詢了一下呂随啓教授,這一查,我心裏咯噔一下,感覺到好不絕望。
呂随啓教授,國際考古學權威、古生物學專家,一生著述頗豐,門下弟子無數,這無論如何也和在餐館裏尋釁滋事的怪老頭兒聯系不到一起。
正困惑着,就聽外邊一輛車停下,幾個人扶着頭裹繃帶的老頭兒從車裏下來。我仔細看這老頭兒的臉,滿懷悲憤,怒氣沖沖,确實是呂教授其人。可你就算是呂教授,也不能在餐館裏搶人家的魚,還打人吧?
正想着,呂教授一瘸一拐地進來了。幾名食客看到他,急忙站了起來,生怕呂教授再動手打人。可呂教授卻沒有動手,而是對着他們展開一張紙:“你們自己看看,看看這是什麽?”
紙上是一幅畫,畫的是條身體扁平,前寬後狹,眼睛長在頭的兩邊,尾巴分叉歪斜,身上覆蓋着細小的齒狀突起的海魚。
“你們還認得這東西嗎?”呂教授問道。
“當然認得。”幾名食客齊聲答道,“這就是我們剛才點的魚。”
呂教授吼叫起來:“無知的蠢貨,現在我告訴你們,這條魚叫花鱗魚,生活在3億5000萬年之前,是古生代的石炭紀,那時候地球上的生物多是腕足類,兩栖類剛剛開始發展,爬行類動物也剛剛出現。這段時間持續了6500萬年,又過了5500萬年,直到二疊紀結束,地球才進入了中生代。你們吃這條魚,不啻犯了天條,你們吃掉了千金難買的活化石!”
幾名食客大張嘴巴,目瞪口呆地望着呂教授。
教授向門外一指:“滾!”
食客們筆錄也不做了,掉頭就跑。
然後義憤填膺的教授轉向我:“你也給我滾!”
“是,是……”我急忙站起來,小步跑到門前,突然醒過神來,“不對啊教授,我不能滾,這裏是警局,不是你的課堂。”
【神秘的海鮮城】
呂教授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弄明白這裏是警局之後,就沒有再趕我走。我替教授端來杯茶,小心翼翼地問道:“教授,你确信那條魚真是生活在3億5000萬年以前?”
教授冷笑:“就像确信你是你父母生出來的一樣,絕不會有錯。”
這個呂教授,張嘴就罵人,真是拿他沒辦法。
我說道:“如果3億5000萬年前的物種,能夠繁衍到現在,絕不會是孤零零的一條,它至少有一個生态圈,教授你說是不是?”
教授扭頭看着我:“你以為就你這樣想?我剛剛在水族缸裏看到這條魚的時候,無論如何也不肯相信,可就因為猶疑了這麽一下,魚竟然被那幾個蠢貨給吃了,我現在恨不能……唉,算了,蠢貨就是蠢貨,只有蠢貨才會追究蠢貨,現在最重要的是弄清楚這條魚是從什麽地方捕來的。”
我站起來:“教授,我送你去海鮮城,問問他們。咱們可要說好了,這一次真的不能再動手打人了,好不好?”
教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沒說話,讓我攙扶着他,上了警車,又回到美食街。
這條街上,兩側都是行将關門倒閉的餐館,一家比一家生意慘淡,只有海鮮城生意火爆,門外就餐的食客排成長隊。可是,食客們寧願在門外排隊,也不肯移步去照顧一下別家餐館的生意,這讓其他餐館的老板,一個個氣得臉皮青紫。
據說生意就是這樣,旺的旺死,衰的衰死,沒地方說理去。
可是海鮮城的生意火爆到這種程度,而別的餐館卻只能關門,這還是有點離譜。這情形就像是……就像是……就像是那條3億5000萬年前的怪魚!
沒錯,就是這樣。我心裏突然湧出這個奇怪的念頭,那條3億5000萬年前的怪魚,它不可能孤零零地活到今天,必然會有一個适合它的生态環境,讓它繁衍生息。可這樣一個生态環境,不可能不被人發現,但我可以确信,如今這世界上已經不存在孤絕的生态圈了,适合怪魚生存的環境并不存在,可這條魚卻在這裏,讓人無法解釋,疑窦叢生。
而這家海鮮城,一如那條怪魚。海鮮城的生意興旺,應該是建立在一條繁華的食街之上,可這條街的生意極其慘淡,按理說海鮮城的生意應該受到影響。可事實上,海鮮城一家獨占了整條食街的風頭,把來食街的所有客人全部包攬了進去。
海鮮城的生意火爆,處于一個孤絕的生意圈中,是極為反常的。在這反常的地方出現一條反常的魚,應該說是正常的。
我想。
車停下來,我攙扶呂教授下車。教授卻一把推開我,急不可耐地去找海鮮城經理,詢問貨源,要弄清楚那條魚的具體捕撈時間和地點。我則站在門外,上上下下地打量這家餐館,越看心裏越是狐疑。
海鮮城兩邊的餐館都已經關門歇業,門窗上蛛網密布,垃圾成堆。只有海鮮城門前人頭湧動,喧鬧不息。這越發驗證了我關于孤絕生意圈的怪想法,從未見過一家餐館獨霸食街的怪現象,這裏肯定有問題。
可有什麽問題呢?
我說不上來,只能在海鮮城裏東走走、西看看,盡管看不出個眉目,看不出個端倪來,可我心裏還是覺得有問題。
不弄清楚到底有什麽問題,我就難以釋懷。
我在海鮮城裏走來走去,沒有目标,只是感覺到這裏肯定有什麽。足足走了一個多小時,我走到了走廊裏,看着牆壁上的員工獎懲板報。
板報上有海鮮城員工的名字、照片及獎懲理由,我百無聊賴地看過去,已經不再指望找到什麽了。
在板報的最下面,已經接近地面的位置,我看到了一張照片,心裏猛然一震。
我急忙蹲下身,仔細看那張照片。果然沒錯,這就是葉麗的照片,這個女孩子的美是難以形容的,我絕不會看錯。
再看她的名字,寫的居然是葉莉。
這個發現讓我如釋重負,不管是葉麗還是葉莉,她們肯定是同一個人。只不過,她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而且看她的職位,居然是在後臺,工作職責是洗魚、洗菜,這就更加不可思議了。
不過,既然她出現在這裏,那相關問題或許就能迎刃而解了。
我心裏感覺到說不出來的輕松,叫住匆匆走過的一名女服務生:“你們的領班在哪裏?讓她過來。”
領班是個氣質很不錯的女孩子,比服務生們年齡略大一些。她笑吟吟地走過來,問:“有什麽事嗎?”
“這個……”我用手指着葉莉的照片,“這個葉莉在不在?”
“葉莉……”由于照片的位置太低,領班蹲下身,仔細看清楚後,拿起對講機,詢問了一下,對我說,“她已經辭職走了,為什麽要找她?”
“辭職走了?”我呆了一下,“什麽時候走的?”
領班又拿起對講機,問過之後說:“太不巧了,剛才有人打架的時候,她還在呢,等打完架,她也走了。”
“這個……”我心裏上火,高聲叫道,“叫你們老板過來!”
領班仍然笑吟吟道:“我們的經理在大堂,我馬上叫他來。”
我打斷她:“誰說要找經理?我要找的是你們董事長,請你配合我們的警務工作好不好?”
女領班明顯有些為難,站得略遠一點兒,又通過對講機講了些什麽,這才帶我走過走廊,在一扇門上敲了敲,聽到裏邊“進來”的聲音,推開門,讓我進去。
裏邊是一間巨大的辦公室,角落裏有張辦公臺案。兩扇房門緊閉,地面上鋪着厚厚的絨毯,絨毯上開着幾個洞。一個矮胖的男子正貓着腰,試圖把一只高爾夫球捅進洞裏。見我進來,男子擡起頭,有些驚訝地看着我,卻不說話。
我走到他面前,亮出警徽,讓他看個清楚。他這才不情願地站起身:“有事?”
“有件你絕對不喜歡的事情。”我冷聲說道,“為什麽這條街上,其他餐館的生意都慘淡無比,關門歇業,唯有你家卻是生意興隆,食客盈門?這件事現在已經不再是秘密了。”
聽了我的話,那男子神色大變,踉跄着後退了兩步,差一點跌倒在地。
【離奇的失竊案】
後來我才知道,我在屋子裏見到的這個人,就是海鮮城的老板,姓付,叫付業興,是一個鄉下進城的農民,因為會炒幾道菜,就在一家小餐館裏幫廚。因為生意不景氣,老板就将餐館盤給了付業興。卻不想,自打餐館到了付業興的手中之後,生意卻蒸蒸日上,許多人從很遠的地方趕來,就為了在付業興的餐館裏吃一頓飯。
付業興有了錢,就接連盤下左右幾家店,擴大了門面,于是生意更加火爆,門外開始出現等候吃飯的長隊。于是付業興再次擴大門面,最終成了現在這家聞名遐迩的海鮮城。
海鮮城為這條街帶來了生意,許多餐館酒樓紛紛在附近開店,打算與海鮮城一較短長。卻不想,這條街似乎只旺海鮮城一家,別的餐館來到這條街,總會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或者是米飯馊了,或者是菜裏有蒼蠅,要麽就是鹽放多了或是放少了,惹得食客大動肝火,動不動就和老板動手打起來。
有的餐館飯菜沒有問題,卻會出現員工和老板關系處理不好的事情,總之,是讓餐館的生意做不下去。搞到最後,這條街上,唯獨海鮮城的生意火爆,其他餐館不得不盤店轉讓。
海鮮城老板付業興雖然有了錢,但他仍然是個農民,因為怕被人笑話,很少出門,低調得很。連打高爾夫球都不敢去球場,就在自己的屋子裏,自己和自己打。
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并不了解這些情況。但是因為葉莉曾在他的海鮮城洗魚、洗菜,我立即感覺到了海鮮城的生意之所以火爆,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所以我就當面說了一句:“你這家餐館生意火爆的內情,已經不是秘密了。”
付老板果然是神色大變,居然差點栽倒在地。但是他很快就穩住了,臉上浮現出狡猾的笑容,攤開兩手:“好啊,居然把警員叫來了,警員來了好啊,你可以去調查,去調查啊,看看別家餐館關門的事,是不是我在背後搗鬼?”
我笑了:“看來,找你麻煩的人還真不少啊。”
“那又怎麽樣?”付老板有恃無恐地說道,“無論哪家餐館關門,都怪罪到我頭上來,他家菜裏有蒼蠅怪我,他家米飯裏生了蛆怪我,連他家的老板娘帶了錢跟廚師跑了也怪我。你說我哪兒來那麽大的本事?”
作為警員,最娴熟的本領就是看破對方的內心。付老板這樣說話,再看他那分明是緊張,偏要裝作若無其事的表情,我一下子就明白了。
這條街上的餐館倒閉,唯獨海鮮城獨霸風水,果然就是這家夥搗的鬼。只不過,他自信手段高明,方法隐蔽,指證者找不出證據來,所以才會這樣高聲說話。
于是我淡淡地笑道:“你到底有沒有這個本事,以前只有你自己知道。可是現在呢,知道這件事的,可不止你一個人喽。”
這家夥屬于不見棺材不落淚的類型,聽了我的話,眨了眨眼睛,問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啊?”
我把警徽拿在手上不停地把玩着,讓他的眼光轉過來,漫不經心地說道:“你問我是什麽意思嗎?也好,這個問題我可以替你回答,當然是你跟我回警局之後的事情了。如果你自己願意說,也可以考慮就在這裏。”
那家夥讪笑道:“我又沒有犯罪,去警局幹什麽呢?你還是在這裏說吧。”
我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看,看得那家夥目光躲躲閃閃。好半晌,見這家夥始終不肯吐口,我才說道:“機會已經給了你,但你不肯抓住。那就跟我回警局吧。”
那家夥慌裏慌張地向後退:“說過的我不去,我幹嗎要去警局?”
我把警徽在他的眼前一亮,厲聲道:“警務人員在執行公務,請你馬上跟我走一趟!”
那家夥的表情僵硬了:“別……別這樣……”忽然間他一咬牙,“那我就跟你走一趟,反正我沒犯罪,你也不能把我的鼻子咬下來。”
他居然真的要跟我走,這反倒讓我怔住了。其實,我壓根兒不知道這家餐館是否涉及刑事案件,只是憑經驗斷定這家夥有問題,想用去警局吓住他,讓他自己說出來。可不承想,他寧肯跟我回警局,也不吐口,讓我怔在那兒,不知該說什麽了。
“等我換件衣服,馬上跟你走。”那家夥一邊說着,一邊走過去,順手推開一扇門。我看着他走進去,心裏突然緊張起來:這家夥不會趁機逃走吧?
可我連他幹了些什麽都不清楚,更無理由阻止他,只好看着他走進去。突然裏邊傳出一聲凄恻的慘叫,那聲音宛如殺豬一樣,驚得我猛地拔槍在手,沖到門前,先閃到牆邊,然後突然将槍口對準裏邊的房間。
裏邊卻只有付老板一個人,他跪在一個古色古香的臺子前,雙手用力地撕扯着自己的頭發,見到我,他大聲地尖叫起來:“偷走了,有人把我的寶貝偷走了,天殺的小賊,你這不是要我的命嗎?!啊!”
寶貝被偷走了?什麽寶貝?被誰偷走了?這幾個問題轉瞬間在我腦際閃過,而後浮現出了葉莉那張柔美的臉。
沒錯,肯定是她幹的!
現在我明白她為什麽要來這家海鮮城了。她來到這裏,就是為了那個讓付老板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嚎的寶貝。
發生在這家海鮮城的事情,實際上和威伯70年前所遇到的事情沒什麽區別。那次葉麗去見外國人卡摩斯,是為了一只鼎爐。而這次,會不會仍然是為了那只鼎爐呢?
忽然間付老板爬了過來,抱住了我的腿:“求求你,快點幫我把寶貝找回來,沒有寶貝,我就全完了,求你救我一命吧,求你了。”
付老板這樣一說,更加肯定了我的判斷。我踢了他一腳,罵道:“哼,不見棺材不落淚,直接告訴你,我知道小偷是誰,今天我來正是為了這件事,可你卻跟我東拉西扯。現在你再給我回答一遍,你是在這裏說?還是跟我回警局?”
“在哪裏說都一樣啊,反正寶貝找不回來的話,我也不活了。”
付老板坐在地上,哭了起來。
【異夢】
海鮮城的老板付業興,終于屈服了,不得不把實情說出來。
可是他說出來的實情,卻讓我大為吃驚,連腦子都有點兒不清不楚了。
因為付業興所敘述的這件事,太過于離奇,已經過了匪夷所思的限度。如果不是我親耳聽到,根本無法接受。
付業興,市郊的農民,年輕的時候渴慕城市繁華,就離開鄉村,單身奔赴城市打工。但是他沒讀過多少書,也不懂得技術,進城之後只能幹一些最苦最累、沒有技術含量的力氣活,每天累死累活,卻賺不了多少錢。又因為誤交匪人,被人欺騙,卷入不法案件之中,被監禁了半年。
出獄之後的付業興,兩手空空,心灰意冷,此前的萬丈雄心化為泡影。在這座冰冷的城市裏,不會有人願意幫助他,他甚至連買一張回程車票的錢都沒有,只能拖着疲倦的雙腿,徒步返回自己的家鄉。
他一個人在路上走了整整一天,快到天黑的時候,才發現前後只有一條無限延伸的公路,道路兩旁連個借宿的人家都沒有。正無辦法可想時,忽然看到遠處好像有一座廟,他就急忙趕了過去。突然間天空卷起了濃密的烏雲,豆粒大小的雨點劈頭蓋臉地砸下,四野霎時間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比午夜更加黑暗。付業興雙手抱着頭,心裏估摸着那座古廊的方向,只管拼命地往前跑,突然間,砰的一聲,他的腦袋好像是撞到了門柱上,拿手一摸,果然沒錯,他居然沒有偏離方向,真的跑到了古廊前。
暴雨如注,雷聲驚天,付業興用手在廊柱上摸索着,終于找到了門,急忙躲了進去,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總算是找到了個避雨的地方。
那座古廊,特別陰冷,進去之後,付業興凍得瑟瑟發抖。他咬着牙,摸黑把身上的濕衣服脫下來,用手絞幹,再穿在身上。然後瞪大眼睛想看清楚廊中的情形,可是裏邊的黑暗濃得化不開,肉眼的視力根本無法穿透,總之他是什麽也看不到。
無奈之下,付業興蹲下身來,用手在地面上摸索着,他的手好像是摸到了一只壇子,滾圓滾圓的,腹大頸細,只是表面有些粗糙。付業興把這只壇子抱在懷中,挪動到廊門前,心想,已經到這地步了,幹脆我拿這只壇子當枕頭,躺下來歇歇吧。
他真的把那只壇子放倒,枕在頭下,閉上眼睛想休息一會兒。可是不承想,他的眼睛閉上之後,噬骨的乏倦襲上心頭,他竟然呼呼地睡了過去。
入睡之後,付業興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在夢中,他好像身處于一座幽深的古宅裏,宅子裏空間廣闊,深不可測,可是光線晦暗。一名白衣女子,赤着雙腳,頭發披散,正向着大門方向奔跑過來,後面是驚天動地的馬蹄聲響,以及卷起的漫天煙塵,正在追逐那名白衣女子。幽深的古宅深處,有十幾條影子跑過來,像是要接應白衣女子。
像絕大多數的夢一樣,付業興感覺到自己是在做夢,卻無法判明自己在夢境中的具體位置。他好像是居于很高的一個地點,既能夠看到宅子外邊的騎兵和煙塵,又能夠看到從宅子幽深處跑出來的影子。
付業興使用影子這個字眼用以描述他所看到的,是因為他無法判斷他看到的是什麽。
從幽深處跑出來的那些東西,形體類似于人,但卻與人有着明顯的差別。比人的個頭要小得多,四肢過長,爪子上生着泛着熒熒藍光的倒鈎,而且還生着蝙蝠般的膜狀翅膀。付業興确信這些東西身上還生有鱗片,但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他自己也說不上來。
那些東西在奔跑的時候,形影飄忽不定,只能說是無法确定其存在。事後付業興回憶說,那好像不是一個夢,而是兩個不同夢境的疊加。奔跑的東西應該不是在古宅裏,是在他同時做的另一個夢裏,就像是兩張不同的電影膠片重疊在一起,所以他就看到了這樣的場景。
他看到那些東西飛奔到大門前,有兩個将白衣女子接應進來,其餘的合力将一扇高大的銅門用力關上。那扇門關掩得極是緩慢,付業興眼睜睜地看着追兵沖到了門前,驚天的嘶喊聲震起滾滾塵煙,數杆泛着寒光的鐵矛同時戳進門裏。但是大門仍然不急不慢地合攏了,那些戳進來的矛尖,就這樣自然而然地嵌在銅門上,好像是銅門上的裝飾品一樣。
然後他聽到了一個古怪的聲音,絕對不是人的聲音,他也不可能聽懂。但後來當他醒來時,腦子裏卻莫名其妙地浮出來這樣一句話:“幸運精靈受傷了,但是她得到了大汗的長生根。”
那雖然是一個聲音,但卻不同于付業興聽到的任何動靜。他說這句話就像是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