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政務忙
萬安宮裏的風波,第二天早上就傳到了沈玄寧耳朵裏。
馮深禀話的時候蘇吟就在旁邊,她沒忍住偷瞧了沈玄寧好幾眼,想看看他會是什麽反應。她倒不覺得他會怪她或者怪皇後,就是好奇他會說什麽。
沈玄寧聽完,擺手讓馮深退了下去,問她:“你本來是想自己找儀妃算賬去?”
“……也不是算賬。”蘇吟垂首呢喃道,“奴婢就想讓她知道奴婢也不是好欺負的人。免得她一回得逞了,日後還有兩回三回。”
沈玄寧一哂:“下回告訴朕,朕去辦就行了。”
蘇吟稍想了想:“奴婢不想事事都靠皇上護着。”
“朕知道。”他一臉了然地注視着她,“朕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你能自己照顧自己。但儀妃是朕冊封的,朕應該處理好。”
他邊說邊執過了她的手,湊在唇邊輕輕地吻了吻:“你也不用擔心日後進了坤寧宮就什麽都不能做,你的本事朕清楚得很。”
她怕什麽,他也清楚得很。
在進後宮這件事上,于她而言最不能接受的大約是三宮六院,其次大約就是後宮的那些束縛了。
她在宮裏的時間長,縱使他先前一直沒有嫔妃,她也聽過許多從前的過往。宮裏的嫔妃過得确實是不容易的,不能随意出宮、不能幹政,連和政務沾一點邊兒的書都不能讀。
就拿他父皇的那些嫔妃來說,她們都是當了太妃、成了長輩才過得逍遙了些。在他小時候,對她們的印象只是一個個沒有靈氣的如花美眷。
宮中長日無聊,她們能拿來消閑的事左不過是做做女紅下下棋,要麽就是看看翰林院送來的只有風花雪月的話本。日子久了,人都養廢了。
蘇吟一定不喜歡那樣,他也不想她變成那樣。他寧可她幹政,在大事小情上都給他出出主意,或者單純地說一說她的想法。
她想出宮走動,那也由着她去。把人帶齊別出危險就行了,拘着她幹什麽?
至于讀書——她近幾年确也是風花雪月的話本讀得多,但那是她自己樂意。在她房裏,整套的《中庸》《論語》她也是都看完了的,還曾跟他借《資治通鑒》看過。日後他自也不會管着她,她多讀點書才好呢,女子無才便是德那一套他可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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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玄寧邊想邊接着看折子,于是看了好一會兒才真正專注起來,把折子上的內容看進去。
這折子沒什麽特殊之處,是蘇州織造徐海上的請安折子。沈玄寧對徐海沒太多印象,草草批了個“閱”就發了回去。
·
很快就又過了年關,開春之時,宮中照例要來許多新的衣料,做新一季的衣裳。
這些料子大多是從江南一帶來,因為南邊的绫羅綢緞做得最好,工藝細致,樣式翻新也快。近幾年,蘇州一地的尤為出彩,宮中女眷無論年紀幾何,都喜歡蘇州來的衣料,連太後都贊不絕口。
但今年,蘇州的料子剛供進來,杭州織造就參了蘇州織造一本。
杭州織造章弘道蘇州織造在宮中采買衣料時,授意當地商販哄擡價格,從中牟利,以權謀私。
——這個折子,乍看就是在挑事。因為織造們“從中牟利”,根本就是歷代皇帝默認的不成文的規矩。
皇帝們會這樣養着他們也是有原因的。他們的存在并未只是為宮中置辦衣料,更要緊的是為皇帝刺探各地情報。拿錢養住他們,一是為了不讓他們受旁的誘惑,能為朝廷好好辦差;二也是因這樣的差事難免會有各式各樣人脈關系上的開銷,沒錢真辦不了。
所以,一般而言朝臣們就是知道織造“從中牟利”也不會吭聲。如今一個織造反倒跳出來指責另一個織造“從中牟利”,就很詭異了。
沈玄寧對着奏章思索了好一陣子,批下去四個字:“入京回話。”
回完這道折子,他就看起了楚霁送進來的急奏。
屈指數算,他親政也快一年了,這一年來真是一日比一日忙。尤其是年後的這幾個月,大事小情紛至沓來,北邊旱了南邊澇了,東邊出□□了西邊有人謀反了。看起來倒沒有哪件鬧到了十分嚴重的程度,又哪一件都讓人放不下心。
楚霁禀來的,是西邊謀逆之事。
這謀逆論陣仗好像也不太大,西藏的幾個土司聯合起來想自己稱帝,順帶着……當然也觊觎中原。他們的兵力不算多,但難處在于,那邊原本就與中原的風土人情很不一樣,土司謀逆,百姓們也未必向着朝廷,把朝廷派過去的官員一殺,裏頭現在是什麽情形朝廷很快就不知道了。
事情在小半個月前交給了楚霁去盯,楚霁每過三天上一道折子。沒有折子來的時候,沈玄寧心焦頭疼;看了折子,更心焦更頭疼。
此時又正值季節更替。人在心焦時難免身子虛,他便有點染了風寒,咳嗽打噴嚏的總不好。
是以他這封折子還沒看完,蘇吟就端着藥進了屋:“皇上先把藥喝了再忙。”
沈玄寧一時沒抽回神,含糊地應了一聲。她把藥擱在他手邊,又喚了一聲:“皇上?”
他這才意識到她方才在說什麽,掃了眼藥碗,道:“先放着吧,朕一會兒……”
蘇吟沒等他說完就打斷了她:“湯大人到了,在外頭候着呢。一會兒議起事,更要顧不上了。”
“……”沈玄寧被噎住,盯着碗裏的要湯啞了啞,煩亂搖頭,“太苦了,真不願意喝它。”
“藥哪兒有不苦的?”
沈玄寧蹙眉:“這回格外苦,也不知禦醫怎麽回事。”
“良藥苦口,禦醫還不是為了聖體康健着想?”蘇吟說着把藥從托盤裏端了出來,硬塞給他,“快喝了吧,奴婢專門吩咐了他們少放水,熬濃些,兩口也就喝完了。”
沈玄寧無可奈何地點點頭,蘇吟拿起托盤一福:“奴婢去請湯大人進來。”
沈玄寧卻搖頭:“請老師去側殿喝着茶等一等,先傳兵部尚書進來。”
蘇吟聽言哎了一聲,便走了。沈玄寧偷眼瞧瞧她的背影,又瞧瞧碗裏墨汁似的藥湯,還是不想喝。
倒也不是真有多怕苦,主要是最近他本就心煩,喝了這些苦東西心裏更煩。
可他放着不喝,她又要擔心。
沈玄寧便躊躇了一下,左右看看,伸手把藥倒在側後方的花盆裏了。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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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工夫,蘇吟帶着候見的朝臣回到殿中,手裏還端着碟蜜餞。
沈玄寧本來不想吃,覺着當着大臣的面吃這些東西不像樣,但想到自己方才剛認真地埋怨過苦,現下不吃或許有點假?
于是他懷着無比心虛的情緒嚼了一顆,接着注意到進來的不是兵部尚書,是兵部侍郎。
沈玄寧鎖了鎖眉:“怎麽是你來,周至明呢?”
兵部侍郎揖道:“周大人病了,讓臣來回話。”
病了?
沈玄寧心說今兒個上午朕才剛跟他議過事啊。想了想,又問:“到底怎麽回事?”
兵部侍郎顧墨白左右掃了一眼,沈玄寧便揮手讓宮人都退了下去,只留了蘇吟,道:“幫朕把楚霁近半個月的折子都找出來。”
蘇吟點點頭,便去旁邊的架子上找了起來。顧墨白嘆着氣回道:“周大人讓胡将軍堵了門了。胡将軍非要周大人為他上疏請奏,讓皇上派他去平亂。周大人不肯,可又惹不起胡家,只好先稱病躲着。”
“堂堂一個尚書,都要躲着他?”沈玄寧冷笑,繼而搖了搖頭,“罷了,先不說這些。西藏的事,你們怎麽看?”
顧墨白道:“臣等覺得,還是速戰速決的好。這幾個起兵的土司,在當地威望都不小,拖得久了,夜長夢多。”
沈玄寧點點頭:“朕也這樣想。但楚霁道現在全不知裏頭情形如何,探子也不太插得進去,若要打只能摸索着打,難免傷及無辜百姓。”
“傷及無辜百姓,也好過這些無辜百姓有朝一日都成了敵人的兵馬。”顧墨白嘆息,“如今探子是不太插得進去,但臣依舊聽說,幾個土司在招兵買馬一事上花了重金,農奴甚至能以投軍換得一家子的自由。如此一來,當地男兒人人從戎也并非不可能。朝廷盡快打過去,他們還不成氣候;若再等上一陣,他們加以操練,就不好辦了。”
沈玄寧聽得直是一驚,順着他的話想了想,旋即點頭:“那便讓楚霁帶兵前往。”
顧墨白卻是一滞:“皇上當真要讓楚将軍帶兵?”
沈玄寧鎖眉:“怎麽,你們還有別的良将人選?”
顧墨白搖搖頭:“臣只是怕胡将軍那邊……”
“他不甘,就由着他不甘。”沈玄寧神情清冷,“朕已親政,斷不會再由着他飛揚跋扈。派誰出征若都要由他說了算,豈不是等于把皇位也讓給了他?”
他說着,将蘇吟剛理出來的幾本折子遞給了顧墨白:“這是楚霁呈進來的,你們拿去看,再同楚霁一道議一議。”
“是。”顧墨白躬身長揖,上前接過折子便告了退。
待得他出去,沈玄寧看向了眉目間滿是憂愁的蘇吟,碰了碰她的胳膊:“你怎麽了?”
“也沒什麽。”蘇吟輕輕一喟,“就是覺得,鼻子裏一股腥風血雨的味兒。皇上跟胡骁這麽一日日地争鋒相對起來,必是免不了要起一場動蕩了。”
沈玄寧默然點頭。這種事是不可否認,也不容逃避的。
他便攥了攥她的手:“朕會贏。”
“皇上自然會贏。”她一副對此無比堅信的樣子,看起來比他更有底氣。
而後她湊近了兩分:“皇上若輸了,日後拿什麽娶奴婢呢?”
“……”他深吸了一口氣,感覺整個人都被她身上的清香味包裹了起來。
她從不是個愛用自己的長處“引誘”人的人,但此時此刻,他無比清晰地知道,她就是在引誘他。
偏他還無法拒絕她這一套,滞了一滞,重重點頭:“你說的是。”
他必須得贏。哪怕只是為了她,他也得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