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花事了
五天後,清晨。
蘇吟一進殿門,就看見馮深在側殿裏訓斥手底下的一個宦官。那宦官跪在地上,頭都不敢擡,唯唯諾諾的。
蘇吟走近了一瞧,是殿裏頭專門侍弄花草的小路子,一訝:“怎麽了這是?”
“這個不長眼的!好好的花,四天養蔫兩棵,還蔫的都是皇上身側的,這不是找死嗎!”他說着狠踹了小路子一腳,這一腳一點也不虛,小路子的身子整個往旁邊一歪,又趕忙跪正了:“公公息怒!”
蘇吟也忙攔了攔馮深,道:“行了,這個時辰,皇上該起床了,你小點聲。”
接着她頓聲觑了小路子一眼,又說:“你也別生他的氣,我看小路子也不是偷懶懈怠的人,指不準是花房送來的花就不好呢?”
小路子立刻向她磕了個頭:“大姑姑明鑒!下奴真的不曾懈怠過!就、就算下奴懈怠,也不該是回回都死同一處的花啊!就像馮公公說的,這不是找死嗎!”
馮深看着他就煩,皺皺眉頭別看了眼,向蘇吟道:“你覺得可能嗎?花房挑不好的花往乾清宮送,嫌命長?”
“那也未必就是他。花養不活,原因可多了去了。”蘇吟說着便出了側殿,看到那盆擱在殿門口還沒挪出去的枯花,就蹲下身細瞧了瞧,“總死同一株,是古怪了點兒。依我看,拿去給禦醫瞧瞧才是正經的。”
馮深一聽她這麽說,臉都白了:“你是說……”
蘇吟點頭:“花死了不是大事,但皇上身邊的花總死,萬一是有人往裏添了什麽東西呢?”
馮深怔了怔,重重地點了頭,旋即叫了兩個信得過的手下進來,壓音吩咐說:“快,送去禦醫那兒,讓禦醫好好驗驗,瞧瞧有古怪沒有。”
那兩個宦官應下,便手腳利索地擡了花出去了。
正這時,沈玄寧也更完了衣,從寝殿中走了出來,打算去上朝。瞧見蘇吟和馮深都在殿門口,他覺出是有事,便問蘇吟:“怎麽了?”
“您身邊那株花又死了,五天死了兩棵。奴婢怕有古怪,叫他們送去禦醫那兒驗一驗。”
“……”沈玄寧噎住,神情僵了一息,狀似平淡道,“一株花而已,養死了也不稀奇,不必這麽疑神疑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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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驗驗穩妥。”蘇吟邊說邊給他理了理衣襟,又道,“奴婢會盯着這事的,不需皇上操心。”
“……”沈玄寧便也說不了什麽了,平複了一下心神,照例去上朝。
在他下朝之前,太醫院那邊就出了結果。
禦醫顯然是對自己驗出的結果有點懵,親自來找到了蘇吟,跟她說:“那花……是有古怪,但臣驗了泥土,裏頭沒什麽不好的東西,只是有一股藥味。”
蘇吟立時挑眉:“都藥味了,還不是不好的東西?!”
“大姑姑別急。”禦醫拱了拱手,“那不是不好的藥,是皇上這幾日用的風寒之藥。澆進去的藥量很多,把泥土整個都浸透了,味道重得很,臣絕沒弄錯。”
蘇吟:“……”
她一下就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沈玄寧這是這幾天都根本沒喝藥。他的藥一天兩碗,全都澆進花盆裏,可不是“藥量很多”麽?花可不是養不活麽?
蘇吟氣得哭笑不得,強緩了緩心神,跟禦醫說:“行,多謝您,我心裏有數了,您先別跟別人說。”
“是。”禦醫一揖,就告了辭。走了幾步,他卻又折了回來,“這個,大姑姑……”
“嗯?”蘇吟欠身,“您說。”
“老臣想問問……”禦醫蒼老的臉上帶着明顯的遲疑,“臣最近是不是有什麽不稱職的地方,讓皇上信不過了?”
“……哦,沒有。”蘇吟給了他一臉輕松的笑,“絕沒有那樣的事,您放心回去吧。這事我心裏有底,只是不便跟您說。”
她這樣講,禦醫當然不好再問。即便心存忐忑,也只好先行告辭。
蘇吟長籲着氣折回殿中,沖着沈玄寧的禦案翻了一記大大的白眼。
服了氣了!她以為他最近不樂意喝藥只是局限于口頭抱怨,誰知他竟然來這一套!
她明白他不想喝藥歸根結底是因為近來心裏太煩了,可是偷偷倒藥什麽的……這不是耍小孩子脾氣嗎?
蘇吟鐵青着臉色在殿裏生了半晌的悶氣,招手叫了五六個宮女近前:“去,給我取幾匹白色的細棉布去。把殿裏所有花盆露出泥土的部分都蓋上,蓋嚴實了!”
宮女們覺得這吩咐奇怪,但瞧她臉色明顯不對,也只好先照辦。于是兩刻之後,沈玄寧下了朝一回到殿中,就覺得殿裏……莫名的有一股要出殡的味道。
他再仔細瞧瞧,哦,是因為每個花盆都添了點兒白。
小路子正在不遠處的一個花盆邊澆水,也沒把那白布揭開。清水透過白布往下流,倒是什麽痕跡也不會流下。但如果換一種顏色,那可就不一定了。
沈玄寧止不住地心虛,走過去問小路子:“這白布怎麽回事?”
“皇上。”小路子磕了個頭,“大姑姑吩咐的,下奴也不知道什麽意思。”
“……”沈玄寧更心虛了,啞笑了一聲,問他,“大姑姑人呢?”
小路子回說:“在裏頭收拾書架呢。”
沈玄寧點點頭,揣着滿心的不安往內殿裏走去。
蘇吟确實是站在書架前正收拾東西,但她心裏存着氣,餘光睃見他進來也當沒看見。他輕輕咳了一聲,她反倒冷冷地一哼。
他心裏所有僥幸便都被打破了,徹底拿準了這都是怎麽回事。
“……蘇吟。”他走向她,她還是沒理會,帶着氣把手裏的奏折一封封往書架上插。
他從背後扶住她的肩頭,在她耳邊小聲道:“別生氣嘛,朕錯了。”
“哼!”她一把甩開他的手,轉過身便怒目而視,“這事,奴婢一會兒就告訴太後去!”
說完她就轉過身又繼續收奏折,沈玄寧趕緊摟住她:“蘇吟蘇吟蘇吟,朕錯了,朕真的錯了!朕最近實在是煩得慌,一喝那藥更心煩意亂,所以才……”他噎了噎,續說,“朕絕對不是故意騙你的,每回都把你支開是怕你擔心。而且你看,其實就是點小病嘛!”
話剛說完,他忽而覺得摟在她身前的手被什麽東西觸得一熱。
沈玄寧一怔,探頭看去,見她竟然哭了。
“……別哭別哭,這是怎麽了?”他被她哭得發蒙,硬掰着她的肩頭把她轉了過來。
蘇吟抹了把眼淚,還是火氣不減的模樣:“皇上覺得奴婢是□□上騙奴婢嗎!”
“那朕……”沈玄寧不敢貿然說話了,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親政的這一年,您每天睡幾個時辰!”蘇吟的眼淚噼裏啪啦地往下掉,忿忿地又抹了一把,“午睡省了,用膳也鮮少按時辰用!”
“如今可好,病了連藥都不吃了……”她忽地咬了咬唇,擡眸一睃他,一提裙擺就跪了下去。
“哎你……”沈玄寧忙要扶她,可蘇吟沒起來,因為她接下來要說的話有點大不敬:“皇上別忘了,先帝三十多歲就沒了,太後太妃們都就此守了寡。您要是不珍重身子,日後……”
沈玄寧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行了。”
他長長的一聲喟嘆,滞了一滞,抱住了她:“絕沒有下次了,朕不會讓你守寡的。”
懷裏靜了一會兒,又傳來輕輕的一聲哼。
但這一聲就不像先前有那麽足的火氣了,而是帶了幾分嬌嗔味道,聽得他一哂:“是朕不對。日後飲食起居,都聽你的。”
“嗯。”蘇吟悶悶地應了一下。這回不用他再扶,她自己就撐地站起了身,卻又在他懷裏埋了會兒。
他便安安靜靜地摟着她,終于,她不太好意思了,掙了一掙,他便将她松了開來。
“奴婢沏茶去……”她恢複過來,恭謹不已地一福,就往後退。
他又拉住她,歉然道:“讓你生氣了。你去坐着,朕給你沏茶去。”
蘇吟擡眸瞧了瞧他,沒跟他客氣,大大方方地徑自到禦案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不過多時,沈玄寧親手給她端了過來,是前不久剛送進來的明前龍井。
蘇吟将茶端起來細細品着,他也坐下來,跟她說:“楚霁帶兵出去了。”
蘇吟一怔:“去西藏?”
沈玄寧點點頭:“朕讓他把兵部侍郎顧墨白也帶出去了,算是軍師。”
“怎麽讓他當軍師了?”蘇吟覺出不對,蹙起眉頭。繼而便見沈玄寧重重地沉下了一口郁氣。
他讓顧墨白跟出去,是因為胡骁知道顧墨白近來頻繁出入乾清宮議事,又不肯幫他進言,所以慫恿多位朝臣一起參了他一本,羅織罪名,想逼沈玄寧治他的罪,沈玄寧只好讓他先避出去。
——他堂堂一個皇帝,為了保住忠于自己的臣子,竟然需要讓人避出去!
同時被找了茬的,還有最近抱病不出的兵部尚書周至明。胡骁顯然動用了不少人脈,連人家子孫不孝的事都挖出來做了一番文章。
朝中簡直讓胡骁攪得烏煙瘴氣。
對胡家,他真是一分也不想多忍了,他早晚要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