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大換血
不管怎麽說,沈玄寧都還是氣着了。他連夜傳了幾個吏部官員來議事,議事的過程裏想起那河南巡撫,禁不住地又發了一通火。
禦前宮人都被摒到了外頭,瑟縮地聽皇上的雷霆之怒。唯二敢進去的也就是蘇吟和馮深了,蘇吟還擔了大多數要在皇上跟前晃悠的差事。
“欺君罔上!”臨近天明的時候,沈玄寧給河南巡撫定下了罪名,随即便派了楚霁前去查辦。
讓蘇吟有點意外的,是他明明氣成了這樣,安排得竟還理智得很。
他要楚霁繞遠路過去,一路都要走來時沒走過的路。若這一路上的施的粥都是這樣清湯寡水,那巡撫欺君無疑,便立刻押解回京,等着秋後問斬;但若其中大多地方的粥都是正常的,只此處是這樣呢,則也有可能是這三兩縣的縣令不好好辦差,把巡撫叫過來申斥一頓、再查辦底下官員便是了。
誰的責任誰擔。他氣得不輕,卻還是謹慎地沒有冤枉人。
楚霁領了命,便帶人走了。幾個吏部官員也告了退,其中有兩人要跟着楚霁一起去巡撫那兒,倘若巡撫真被斬了,他們得暫時頂一下巡撫的差事,把赈災的事辦好。
衆人都告退後,屋裏終于安靜下來,氣氛也松快了些許。蘇吟沏了一盞安神茶呈進屋,勸他說:“皇上喝些安神茶,趕緊睡一會兒吧,天都快亮了。”
沈玄寧沉默地坐在那兒,似乎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她在說話,搖了搖頭:“等老師和丞相起床,請他們過來一趟。”
蘇吟一嘆:“皇上不能這麽硬熬着。”
“不打緊,朕想趕緊把正事辦了。”沈玄寧長聲嘆息,說着擡眼看了看她,“你去睡吧,不用你一直在這兒盯着,朕不亂沖宮人發火。”
“……”他竟然知道她為什麽一直在這兒?
蘇吟不太好意思地一哂,屈膝福身:“那奴婢讓他們上些吃的來?皇上吃點東西,奴婢就去睡。”
“也好。”沈玄寧笑笑,“一起吃。哎……昨天幫你忙的那小姑娘,你許人家的面給了沒有?”
蘇吟點頭:“早就給了!現在在奴婢房裏睡着覺呢。聽說她家中長輩在這次水災裏都沒了,回頭把她交給官府吧。”
“當地的官府……”沈玄寧的笑聲頓時一冷,轉而搖了頭,“送她去京城吧。留在宮裏給你打個下手,或者在京中找戶人家收養她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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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吟啞然,倒是清楚地感受到了他現下對河南官府有多不滿。
接着她便退出去着人上了幾道早膳,有三樣包子、兩道小菜,還有兩碗粥。沈玄寧從昨晚看到那碗粥起就氣得沒顧上吃飯,不見到吃的時沒感覺餓,吃了兩口立刻就覺得餓狠了。
蘇吟就一個勁兒地往他粥碗裏夾小菜,吃了幾口之後,他嗤地一笑:“你吃你的,朕就熬了一晚,不用你這麽擔心。”
“這不是還颠簸了好幾日麽?”蘇吟望着他蹙眉,“奴婢覺得,不然在這官驿多歇幾天好了,好歹能好好睡幾覺,別累壞了。”
她勸得語重心長,但沈玄寧搖頭不聽。她瞪他,他還是不聽,只夾了個豆沙包送到她碟子裏,哄她說:“放心放心,朕心裏有數,絕不能累壞了自己給你添麻煩。”
“……不識好人心!”蘇吟惡狠狠地咬了口豆沙包,而後就氣哼哼地不跟他說話了。
用完了膳,她很“守信”地去睡了一覺,沈玄寧則跟帝師和丞相議了一上午的事。
兩天後,先前擋了道的流民過去,聖駕便如舊進入了山西。與此同時,随行出來的官員輕裝簡行,兵分三路也進了山西。
他們悄無聲息地經過各城,看了不少地方、也打聽了不少事,沈玄寧聽回禀聽得郁結于心:
“朝廷撥下去的錢,根本就到不了災民手裏。”
“以重建房舍為例,朝廷是以每戶五兩撥的款。但山西巡撫巧立名目,以各種理由從中克扣,最後到了災民手中的錢不足一兩。”
“那些流民就是這樣來的。不足一兩的銀子,無論如何也不足以他們重新安家,只好背井離鄉去別處謀生。”
“賣兒賣女之事四處可見。聽聞這兩個月來,四處的人販都愛往山西來,有些地方,三斤糙米就能換走一個丫頭。”
“災情嚴重之處,父母食子之事也是有的。”
凡此種種,無一不令人心驚膽寒。是以那費盡心思想要巴結聖上的山西巡撫,在得見聖顏之前就人頭落地了,死得比河南巡撫還快。
接着自然還有一系列的抄家、徹查,不少京中官員不得不快馬加鞭地趕來面聖,然後奉旨将山西、河南兩處的官場查了個底兒掉。
天子雷霆之怒下,半個月裏,二十多名官吏人頭落地,革職查辦的不下五十,兩省的官府幾乎都徹底換了血。
一時之間,舉國的目光都投到了此處。
若說此行是為了赈災,沈玄寧可以說是挽住了狂瀾;若說此行是為了立威,那更是沒有比這更好的立威手段了。
在這樣的腥風血雨裏,沈玄寧一連數日,每天都只睡兩三個時辰。但他倒沒覺得累,反倒神清氣爽。
這大概就是主宰天下的暢快。每了卻一樁事,都令他熱血沸騰,轉而有了更多的力氣去應付接下來的一天。
然而蘇吟卻撐不住了。
在小半個月裏,她随駕輾轉于山西多地,沈玄寧還總熬着不睡,她休息的時間便也不多。原本她倒也沒覺得怎樣,但一覺醒來忽然頭重腳輕,下意識地一扶額頭,燙得吓了自己一跳。
她只好叫來田燕怡,讓她幫忙去告假。田燕怡便禀給了馮深,馮深一聽,咧了咧嘴:“不好辦啊……”
他往裏屋瞧了瞧,皇上還在裏頭議着事,好像打算明兒個起駕去陽泉。
陽泉這回受災倒不嚴重,但這陣子徹查下來,官員們無意中發現那邊官商勾結得厲害,大有地頭蛇的味道。
眼下官員辦了,商可還在。皇上放不下心,官員們沒親眼見到當地情形也摸不準狀況,所以打算索性走一趟。
蘇吟這會兒病了,可真有點兒棘手。
馮深在屋外打着圈掂量了一下蘇吟的分量,最後覺得,也不能一味地委屈蘇吟。
萬一她有點什麽閃失,皇上肯定也不高興。所以他還是得禀上去,大不了把蘇吟留下養病嘛!
馮深便在幾位朝臣議完事準備告退時進了屋,到沈玄寧神色躬了躬身,壓音道:“皇上,蘇吟病了。”
沈玄寧剛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聽言手上一滞。
然後他鎖眉看向馮深:“怎麽突然病了?”
馮深道:“估計是連日來累狠了。突然發了高燒,剛讓燕怡來告的假。”
沈玄寧沉了一沉,掃了眼已經退出去的幾個官員,道:“朕去瞧瞧,讓太醫也趕緊過去。”
出門在外突然生病不是鬧着玩的,指不準就要小病鬧成大病。沈玄寧走進蘇吟的住處時,蘇吟正燒得七葷八素,嘴皮都白了。
他坐到床邊摸她的額頭,她迷迷瞪瞪的還擺手跟他說沒事,睡一覺就好了,看得他揪心。
他便跟她說:“你好好養着,接下來幾日沒什麽事了,咱們在這兒好好住幾天。”
“……?”馮深在旁邊聽得直一懵,滞了滞,又低眉順眼地低了頭。
嘿,前陣子蘇吟那麽擔心皇上累壞,天天變着法地勸皇上多歇幾天,皇上都沒聽。眼下蘇吟一病,皇上卻立刻說“接下來幾日沒什麽事”,要“好好住幾天”了。
蘇吟又不知沈玄寧剛安排了明日起駕的事,只松氣地點了點頭:“好。”接着緩了緩氣,又道,“皇上也好好歇歇。”
“嗯,反正也無事可做,朕過來陪你待着。”沈玄寧一哂,聽得背後有聲,扭頭見太醫來了,就讓開了床邊的地方。
然後他便拎着馮深出了屋:“傳話下去,就說朕身體不适,辦那幾個‘地頭蛇’也不急這一兩天,此事暫緩。”
“……是。”馮深躬了躬身,即刻出去傳了話。方才那幾個議事的官員本也還沒走遠,聽到這旨意都不禁面露疑色,心說皇上您是什麽時候開始身體不适的?怎麽突然就不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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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在南紅首飾打出來的當日,正好有随駕南行的宦官入了宮。皇後就直接召見了他們,讓他們把那套首飾拿去給蘇吟。
同時,她見到了那個他們帶回來的小姑娘,不由有點好奇:“這位是……”
“這是皇上吩咐帶回來的。”宦官躬了躬身,接着便把大姑姑如何如何找這小姑娘幫的忙、如何如何引出了一樁大案說給了皇後聽。
皇後聽得掩不住笑意,眉眼彎彎地贊道:“大姑姑真是聰明又心細。”
那宦官笑着應和:“可不是?就連趕去聽差的大人們聽說了,都道多虧有她,不然可就讓那幫老狐貍得意了!”
皇後一臉的舒心,再看向那小姑娘時,簡直有了一股愛屋及烏的心。
她便道:“讓她先留在本宮這兒吧,等皇上回來了,再說如何安排。”
皇後想在宮裏添個人,不算個事兒。那宦官便輕輕松松地應了,捧着首飾施禮告退。
湯盈霜回思着他方才禀的話,自顧自地又笑了會兒,招手将那小姑娘叫到了跟前,柔聲問她:“你見到蘇吟了?她怎麽樣?”
小姑娘歪頭想了想,脆生生道:“蘇姐姐長得好漂亮!”
“對,她最漂亮!”湯盈霜心情很好。
小姑娘又說:“她煮的面也好吃。軟軟的,還有蔥花!”
“……”湯盈霜啞了啞,啧嘴說,“本宮還沒吃過她做的面呢。”
想來皇上肯定吃過。
她這般想着,心裏竟然有點小小的嫉妒。
然後,她提筆寫了封信,讓宮人追上那宦官,給蘇吟送去。
信裏只有言簡意赅的一句話:我想吃你做的面,煮的軟些,要蔥花!
信的末尾,端端正正地蓋了她的皇後寶印。
蓋完印後她想了一會兒,又提筆另添了一句話:你們什麽時候回來?我一個人待着,甚是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