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回京
她才洗了頭發,沒有擦幹,半濕着鋪在身後。不過好在算是齊頭整臉地不像個小要飯的了,就是衣裳還是那一身,髒兮兮皺巴巴的,“沒有換洗的衣裳?”
寶塔有些不自在,她扯扯自己的髒裙子,“寶塔就一件衣裳。”
威霆發現她目光閃爍,“你的行囊哪去了?”
還行囊呢,多一條手帕她都沒帶。
興許覺得自己從家裏跑出來也是一件不光榮的事,威霆問她就是不開口,也不正眼去看人。威霆沒轍,“白幫你了,白眼兒狼。”
官署中少有女孩,都是一幫大老爺們,也就不見女孩子的用物。威霆瞥她一眼,随後叫住路過的,“公叔。”
“大人可是有吩咐?”
“嗯。”威霆用下巴點了點身邊的寶塔,“上街買兩件她能穿的衣裙。”
公叔為難,“大人,小的哪會那個呀?”
“不用講究,女人穿的就行。”
“那行吧。”
寶塔見他掏出錢來,在手上掂了掂。
威霆發現她傻兮兮地盯着自己的手,長嘆一口氣,将錢丢給了公叔才對她說,“少了我兩頓酒錢。”寶塔覺得這人是好人,既幫着自己找曜哥哥還給自己買新衣裳。
她沒有錢還他,昨夜裏還咬他,他手上還有兩排結痂的牙印,便讨好的朝威霆笑笑。
威霆嘁一聲,“傻兮兮的。”
聽到他說她傻,寶塔立馬收回了笑臉。
威霆沒騙人,何曜傷情很嚴重。寶塔進病室的時候,裏面一股很濃重的湯藥味。尋常時候很強壯的曜哥哥,這時候虛弱地睡在病榻上,臉上沒有血色。
寶塔這個姑娘,別的特長沒有,就是特能哭。一見何曜沒有活氣兒似的,腦子裏立馬就開始胡思亂想,那眼淚不要錢似的就要往外掉。
威霆一看,伸手摁住她肩頭,壓着聲音道,“欸欸欸...你哭什麽啊?方才誰答應得好好的,不哭不鬧,讓将軍靜養的?”
“寶..寶塔,不哭。”拿着袖口三下兩下地擦。
威霆心裏感慨,傻丫頭也不傻,“去看看吧,記住了不吵不鬧,看一會兒就出來。更不能亂碰他。”
“嗯嗯。”她使勁點頭保證,“寶塔就看看,保證不碰曜哥哥。”
威霆還有別的要忙,首先得回去補個覺,只能吩咐醫者看好這裏。
寶塔很乖,她搬了小凳子,坐在何曜的榻邊。她不敢碰他,生怕碰壞了,就占了病榻邊沿的一點位置輕輕靠着,乖乖地只看他。
何曜長得很英氣,即使在病中,眉宇間的英氣不減半分。寶塔趴在疊起的雙臂上,眼睛一直黏在何曜的臉上,描畫他的劍眉,緊閉的雙眼,鼻梁還有嘴唇,這就是她以後的夫君。
她輕輕地叫了聲,“曜哥哥...”她有很多很多話想和他說,可是又不知道怎麽說,更不敢大聲打擾他。哦,對了。曜哥哥送她的金钏,她把袖子挽上去,小聲道,“你看,寶塔沒弄丢。”
嘀咕完了,也不見何曜誇她。
寶塔有些失落,“曜哥哥快好起來。”
醫者端着要藥汁過來,“煩請姑娘讓一下,将軍該吃藥了。”
“哦哦。”寶塔趕忙搬着她的小凳子到一邊去。伸長了脖子看老醫者給何曜一點點喂藥,但何曜不能吞咽,藥汁有大半都是流出來的。
寶塔瞧着着急,不吃藥怎麽能好呢?
“曜哥哥要乖,好好吃藥。”
老醫者聽了便笑,“姑娘是将軍的妹子?”
寶塔臉紅着搖頭,“寶塔是曜哥哥的媳婦。”
這話誰聽了要會笑,但換成隆德就不一樣了。她進來的時候正巧聽見寶塔說這話,“喲,這是誰如此不知羞恥?”
寶塔聞言回頭去看,是個很漂亮的美人。她呆呆的看美人,美人也正挑着眉瞧她,明顯的美人不喜歡她。寶塔也是個小氣鬼,登時在心裏把眼前的隆德與上回見過的喜歡穿男人衣裳的姐姐作了比較,結論是穿男人衣裳的姐姐要更美一些。
隆德可不知道。
“誰準你進來的?”說完了寶塔,隆德轉身便去質問醫者,“不知道這是阿曜的養傷重地嗎?閑雜人等進進出出,是嫌他傷得不夠重嗎?”
醫者也是無辜。
隆德白了她一眼,走過去坐在何曜的病榻邊上,眼睛看着何曜,嘴上吩咐白圭,“白圭,以後不準閑雜人等進來。再有下回,唯你是問!”
“是,殿下。”
寶塔不喜歡她這樣看曜哥哥,也不喜歡她在病室裏大聲說話,更不喜歡她那聲阿曜,就小聲頂嘴,“寶塔不是閑雜人....”旁邊醫者拽拽她的衣袖,寶塔委屈的閉了嘴。
“陰魂不散,出去!”
寶塔不肯走,不認為自己該走。
無奈長公主的白圭是個很好的助手。
為這事兒她悶悶不樂一整天。到了晚間,何曜情況忽然惡化,官署氣氛緊繃。寶塔只看到有人在病室裏進出,即便她什麽都不懂,也能感覺出來何曜這是不太好的境況,急急往那邊跑,“曜哥哥——”
隆德忽然在她身後出現,“站住!你還嫌不夠亂嗎?”
她逼近,“他變成這樣都拜你所賜!你為什麽要來,若是你不來他現在已經風風光光地凱旋而歸了。都是你!明知道他傷勢嚴重還要進去打擾他,現在傷勢惡化了,你高興了?”
寶塔後退着搖頭,“不是,寶塔喜歡曜哥哥。”
“呵!”隆德戳着寶塔的前襟,“你的喜歡就是他前行的障礙。你是個傻子,他是前途無限的将軍,除了拖累他你還能給他什麽?妄想嫁給他?堂堂将軍的妻子是個傻女人,哈哈,你是要笑死天下人嗎?”
隆德最後一指,将她戳倒在了梧桐樹幹上,“為了他好,就離他遠點吧。”
隆德走遠了,寶塔怔怔的,“寶塔不傻....”
威霆忙得顧不上別的,才從外面回來何曜情況又不好,于是誰也沒有注意到寶塔不見了。
夜裏下起了雨,夏季的雨來得及,雨勢大。直到後半夜,醫者才從鬼門關将何曜搶回來。大家累了個人仰馬翻。隆德也是确認何曜沒事之後才回去。
天微微亮的時候,威霆只不過打了個盹就起來了。等醒之後,總算想起來哪裏不對勁了,昨夜他沒見着那個傻丫頭呀。
話說寶塔,就在昨夜下雨之時已經被白圭帶離官署,等落了地,她與白圭面對面站着。這裏是什麽地方她全然陌生,也不明白這個人把自己帶出來做什麽。
白圭臨走前留下句話,“我不殺你,你自生自滅吧。”
寶塔還沒明白過來,眨眼功夫白圭就不見了人影。她早就被雨淋了個透濕,白圭一消失,寶塔就開竅了,他是故意的,他們故意不叫她找到路回去,不讓她見曜哥哥。
“大壞蛋你回來!大壞蛋你回來!”
荒郊野外的,除了雨聲就是雷聲。
如今天亮了,太陽露出臉來,寶塔凍得發紫的嘴唇才慢慢緩過顏色來。饑腸辘辘的姑娘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小路上。她不知道該往哪裏走。
天無絕人之路,迎面吱嘎吱嘎過來一輛牛車。趕車的是個年輕人,戴着一頂鬥笠,嘴裏還哼着歌,見了路邊的寶塔主動招呼,“姑娘要搭車嗎?”
上回她去人家讨飯吃被關了好幾天,長教訓了,不敢應。低着頭走自己的。
那趕車人也不下車來,也不阻攔她,好心提點,“姑娘一個人的話還是小心些,這條去往段家村的道上經常有土匪出沒。”
“段..段家村是什麽地方?和春山剿匪的官署近嗎?”
那人拿牛鞭頂了頂鬥笠,“嗨,春山在你身後,你往前走越走越遠,方向正好反着。”
原來回去的路在自己背後。找着了方向,寶塔有些虛弱的高興,“謝謝。”
走了兩步,那人停下牛車來,“姑娘上來吧,咱們順道。春山老遠呢,你這樣走什麽時候能走到?”
她又累又餓,頭痛的厲害。一來二去,寶塔就上了牛車,不多時候就昏昏的睡了過去。
中途那人悄悄喂了她迷香,有馬車來接替。
“飛鴿回禀世子爺,人已經找到,不日回京。”
☆、清醒
馬車載着寶塔沿途不停歇,一口氣跑出了春山範圍。
她不在自己的廂房裏,威霆在官署轉了一圈也沒有見到寶塔的影子,叫住幾個下人,“今早見到寶姑娘了嗎?”
下人搖頭道,“小人不曾見到。”
“你呢?”
“小人也不曾見到。”
威霆緊着眉頭擺擺手,“下去吧。”
他搔搔頭,叉着腰琢磨什麽,忽然氣急敗壞的叫人,“來人!”
“畫師呢!畫師全都叫來!”
一大早的官署裏兵士集結,排場不小,只是都在奇怪又出什麽事了,石勇剛不是都斬首了嗎?聽上首的大人一吆喝才知道丢了人。竟是那個夜燒春山山寨的奇怪女人丢了,聽說她與何将軍關系匪淺。
“都聽清楚了嗎?解散!找人!”
“是!”
不足一個時辰,春山處處都是兵士尋人的影子,大街小巷貼着寶塔的畫像。威霆挎着腰刀,神色不耐,可半日時間過去,他聽到的回報都是“沒人見過”。
自從發現這個傻姑娘開始,她就是跟着自己的,甚至說她在這裏能說上話的就只有他威霆。自從救下她到今日,她甚至都沒有好好吃上一頓飯。威霆忽然有些不忍心,他回首看了一眼官署,眸光深遠。寶塔為什麽失蹤,威霆不是沒有懷疑。
“擴大範圍,山上、水上都不許放過!”
而威霆自己則折身回去,心有怒氣。人是在他手上丢的,可讓他怎麽交代?連個女人不能照料好,威霆深覺作為男人的臉被打了。
官署中,白圭持劍守在何曜病室外面。威霆冷着臉往裏進,卻被白圭橫劍攔住,“站住!沒有長公主旨意任何人不得私闖。”
“呵...”威霆被這位公主氣笑了,他扯着嘴角抱臂,“何将軍什麽時候變成長公主的所有物了,見他還要通過公主的同意?”
“嘩——”白圭的劍已出鞘,直指威霆眉心,“膽敢對長主出言不遜,我要看看你又幾顆腦夠砍!”
威霆是個沖脾氣,脖子一橫,“老子慣你毛病!”腳上不停,噔噔上前幾個臺階,把自己個兒的脖子伸給白圭,“來來來,往這兒砍。長公主的近身侍衛嘛,多威風,厲害着呢。來來來,說話不能當放屁的,來!砍!”
這下換白圭傻眼了,這樣頂牛的他沒見過,事實上他清楚的很,威霆是剿匪功臣之一,加官進爵是板上釘釘的事。方才拔劍只是出于對主子的維護,誰敢真砍他。
平常都是白圭一板一眼,叫人望而生畏。這回遇上個“不怕死還不講理的”,他不自覺往後退兩步,鐵青着臉冷聲道,“威大人還請自重!驚擾了殿下罪同....”
自重?
一聽這話威霆就冒火,“你堂堂公主近衛多牛啊,逮誰砍誰。我倒要上疏問問陛下,什麽時候近衛的權利如此之大。草菅人命都沒人管了嗎?”
白圭一時間也橫起來,“威大人可要注意措辭,誰人草菅人命了!”
威霆斜眼過去,“那威某可要問問,白大人将那寶塔姑娘弄到哪裏去了?”
“她哪裏去了,我卻如何知道?你莫要含血噴人!”
“含血噴人?昨夜你去哪兒了?”
威霆緊盯着白圭,縱然白圭情緒不外漏,但他還是敏銳的捕捉到了白圭眼中的一絲閃躲,“看來白大人不清楚,那威某只好去問問長公主殿下是否見過寶塔了。”
威霆要硬闖,白圭上劍阻擋,電光火石之間,二人就交上了手。
當地官員聞訊趕來,又不敢上前只能遠遠地站着哀哀勸着。不但不管用,反倒更像給二人增添了應有的背景音樂。
白圭威霆雙方較量,飛沙走石。院中的盆景可是糟了難,一會功夫變成禿子。
“住手!”
隆德自病室中出來,見這二人在何曜的病室外打打鬧鬧,火冒三丈,“威霆你這是何意?”
威霆自顧自收了刀,倒是不曾失禮,“殿下容禀,臣有一狀。”
周遭人都在看着,大大小小的官不在少數,隆德不悅的皺起了眉看了白圭一眼,“威大人要告他什麽?”
“殿下莫要聽他胡說!”
威霆将周圍圍觀的人逡巡一圈,問,“臣敢問公主,春山匪賊石勇剛所犯何罪被誅?”
隆德站在臺階上,有些居高臨下,“無外乎殺人越貨。”
威霆點了點頭,“攔路奪財,草菅人命确實死有餘辜。”
“你到底想說什麽?”
威霆斷然指向白圭,言語抑揚頓挫,“臣要告的,正是白圭草菅人命之罪!”
此言一出,四下皆竊竊私語。
白圭怒道,“你——簡直一派胡言!”
“是嗎?那我且問你寶塔姑娘呢?莫再說你不知,你若不知,為何說不出昨夜所在?她來這裏的目的就是尋将軍,不可能一個人大半夜連聲招呼不打冒着大雨跑了吧?”
“就憑這一點你就斷定他擄人,威大人未免太過武斷了。”
威霆真是不曾料到這公主吃醋拈酸的破事還能抖摟到他頭上,他點了點頭,“既然公主如此說,臣一定會将證據找出來。”他深深看了一眼隆德,“這事涉及到将軍的家眷,等他醒來,臣一定悉數告知。”
隆德眼中壓着陰雲,“威霆你什麽意思?指責本殿縱奴行兇嗎?”
“臣不敢。”
一時間,整個春山對這事議論紛紛。可寶塔不見就是不見了,任他們翻遍整個春山也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晚些時候隆德平複了心情,叫來了白圭,“她死了還是活着?”
白圭忽然跪地,“臣死罪。”
隆德倏然站起,“你沒動手?”
白圭垂首不言。
隆德憤而看着自己的心腹,“那她人呢?”
“不清楚,臣将她帶離春山,放在荒郊便由她自生自滅去了。看樣子,她應當是迷失,回不來了。”
“廢物!她若是被找回來,當面指認你,本殿豈不是被你害慘了?去,你也去找!找到以後自己看着辦!”
當天夜裏,醫者自病室出,報出一項好消息,“将軍醒了,哈哈,将軍醒了,這下妥帖了!”
威霆自是高興,急急趕往何曜的病室,在門口遇上一臉喜悅匆匆而來的公主。
何曜醒是醒了,只有頭能微微轉動一下,依舊極度虛弱。
隆德在前,極為喜悅,“阿曜,你可醒了。”
“将軍。”
“将軍。”
....
何曜半睜着眼,在滿屋子的人當中尋找,吃力的看遍了所有人卻沒有見到寶塔的影子,“....寶塔呢?”
隆德心跳漏了一拍。
何曜傷重,說話發聲很是費力,他看着大家,最後目光轉向了威霆,“在山上,有沒有...看到一個姑娘...叫寶塔...”
成,那傻姑娘果真是與将軍關系匪淺。
大家都把目光轉向了他,隆德除外,威霆動了動嘴角。說實話,何曜再能抗造他現在也是個重傷員,這要是一激動有個好歹的話,威霆心裏也過意不去。不說吧要她真...這責任誰又能擔的起?
何曜見他遲遲不語,心下着急,他記得當時石勇剛滿帶殺意,不會的...
“...她怎麽了?!”都沒人回答他,何曜掙着竟要起來。
那怎麽能行,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
隆德一把将他按住,“你別急,什麽寶塔?我們都不曾見過,是不是你做夢了?”
威霆在一旁瞧她一眼,旁人也不敢多嘴。
何曜卻不任憑她糊弄,他眼睛直望着威霆,“..石勇剛呢?”
威霆提了口氣,“将軍放心,你受傷當夜,春山匪患已除,石勇剛當場被誅。羁押人數、收繳的財物兵器等均已登記在冊。”
何曜眼睛裏的亮光漸漸燃起,“那你...一定見過她,當時她就在山上,在我身邊...”
他何止是見過,還給弄丢了。
唉....男子漢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威霆滿面歉意,“見過。昨兒她還在這兒看你來着,可是又丢了。”
何曜情緒激動,他不知道寶塔一個人是怎麽來的春山,那時候她那樣子一定是吃了不少苦頭。可是丢了,為什麽又丢了?
何曜拂開公主的手,眼中竟滿是淚水,“為何....丢了?丢哪兒了?”
何曜當着所有人的面哭了,就為了那個大家夥看起來傻呆呆的姑娘。在場人心中無不震撼,威霆心中的震撼也不小。
唯有公主的臉色難看到極點。她堂堂長公主,千裏迢迢背着皇兄跑來,她吃盡苦頭,可是他醒來連看也沒有看她一眼,心裏眼裏嘴裏全都是那個傻女.....
病室中忽然想起隆德清淩淩的聲音,“威大人何不說實話呢?當夜那女子不是死在了石勇剛匪賊的刀下了嗎?”
“呵呵..不會的。”何曜才不信,這在他聽來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我..我都沒死呢..她怎麽可能會死?呵呵..不會的,不...會...”
“将軍!”
“醫者快來!”
“将軍.....”
何曜口中不斷有鮮血嘔出,白眼上翻,一時間吓壞了所有人。
作者有話要說: 看了一下,就快完結了。哇嗚嗚,終于快完結惹┭┮﹏┭┮,大概一個星期內~
☆、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