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2)
順利利就立功的,這輩子...老天爺別胡亂出牌就行。
劉媽端着雞蛋和熱粥過來的時候,何曜已經走了,寶塔托着腮坐在門檻上,看上去悶悶不樂。
“怎麽啦?吵架了?”
她搖搖頭不說話,過了會兒自己又忍不住提起,“劉媽,曜哥哥去打壞人了,要很多很多天才回來。”
“哦,那小将軍厲害了。你要不要來吃早飯?”
“劉媽我能跟着去嗎?”
“你問問你爹讓不讓你去,過來吃飯了,涼了吃要壞肚子。”
她低頭耷腦,“爹爹肯定不讓去,曜哥哥也不讓去。”
寶五回來的時候,看上去心情還不錯。昨日兇寶塔有些過,今日回來的時候特地去買了櫻桃畢羅。當爹的也不容易,為了孩子操碎心。
“寶塔呀,猜猜爹今日去哪兒了?”
寶塔小口咬着畢羅,在寶爹看來她吃起東西來越來越斯文秀氣了,其實是她沒胃口。
她還記着昨日寶爹兇她呢,肚子裏還有氣,給她吃畢羅也不管用。她說起話來慢騰騰的,“不猜。”
寶爹打扇子扇扇風,好吧,不猜就不猜。
“爹今兒去侯府了,去你周哥哥家。他家還真是不錯,高屋大廈,亭臺水榭,樣樣俱全。還養着丹頂鶴,啊呀,那叫一個漂亮。你想不想去看?”
她吸溜一小口,把櫻桃吸進嘴裏,“不去,寶塔要在家。”她才不要出去,被人家抓去唱小曲兒。
寶爹就奇怪了,“你不是挺喜歡你周哥哥嗎?怎麽不去了呢?”
誰知道跟她就不能說上幾句正經話,“不去,會被人家抓去唱小曲兒的。還不叫回家。”
寶爹看着她嘆口氣,“就會胡說八道。”朝廷要剿匪,何家小子必然在列,等他走了,就沒人搗亂了。趁這段時間,看能不能探探世子的口風,把他與寶塔的事定下來。
劉媽過來換茶水,瞧了吃東西的寶塔一眼,這小姑娘發覺了便朝她眨眼睛。劉媽直覺小孩兒家家的好笑。
誰也沒提何曜來過的事。
倒是寶爹,躺在搖椅上唠叨,“爹老喽,唯一心願就是給你尋個好人家,等将來也算給你娘一個交代。寶塔啊,尋個你周哥哥這樣的夫婿怎麽樣啊?”
寶塔一邊吃一邊裝傻打岔,“什麽是夫婿?”
“呃...夫婿嘛,就是跟你一起生活的人。”
“像寶塔和爹爹和劉媽這樣嗎?”
寶爹瞪眼,“那怎麽能一樣?怎麽說呢,像你爹我就是你娘的夫婿,懂?”
她皺眉,這個畢羅怎麽都吃不完的?
“我沒見過我娘,爹,我娘美嗎?”
寶爹老臉笑的一臉得意,“當年你娘可是有名的才女,長得也俊...”
“那時候你爹我長得也是一表人才....”
“你外祖家的門檻都被踏破了....”
“你娘誰也不要,就選了你爹我....”
寶塔把最後一口畢羅塞進嘴裏,總算吃幹抹淨了,撐的打嗝兒。見她爹還在回憶曾經,就沒打擾,踮着腳從門邊溜走了。
寶爹,“你說你娘是不是眼光獨到?寶塔...寶塔?欸你個丫頭哪兒去了?”
何曜是靜悄悄離京的,沒告訴她,也沒叫她去送。
就在何曜走的當天晚上,李巴兒砸死了送飯的獄卒,扒了獄卒的衣裳蒙混越獄了。這事兒是隔天才發現,街上立馬就貼滿了通緝告示。但官兵忙活了一整天,并沒有抓到人,恐怕是叫他逃出城去了。
☆、苦悶
李巴兒殺獄卒越獄一事在薊陽城并沒有激起太大的風浪,幾日之後便如泥沙入海不見其蹤不聞其聲了。恐怕唯有那獄卒的親人如受切膚之痛吧。
寶塔聽劉媽說起這事的時候,除了想起那日李巴兒的兇狠之外只覺得慶幸自己這幾日聽曜哥哥的話,都沒有外出。過上幾天的時間,她便也把李巴兒的事兒忘到腦後去了。
日子越過越熱,寶塔換上了薄薄的夏衣,何曜不在京的日子她要麽在随先生學習,要麽蹲在屋檐下看魚逗狗,除了經常想想何曜便萬事不挂心上,看樣子是個閑雲一樣的人物。可是寶爹不這麽想,距離上次去崇陽侯府已經有些日子了,可是世子不但不再到寶家門上了,更是連一丁點兒消息都沒有。這讓寶老丈很是郁悶,他琢磨着倘若世子不行,要再去哪裏物色有德男子呢?于是寶塔的親事日漸成為寶爹心頭的一塊大石頭。
也不知這許久不露面的周禺夫究竟是有什麽神通,就在寶爹愁惱的時候,周禺夫就上門來了,只不過去的是寶家的朱玉齋。來的也不只是他一人,周禺夫身邊還帶了個姑娘。
那姑娘高身量,闊額高鼻梁,眉眼顧盼神飛夾着幾分精明,身上的衣裳不見得多華麗,但凡做買賣見人多的一眼便能看出那低調中的高貴來。
周禺夫帶那姑娘進了朱玉齋,公子無雙佳人相伴,尤其是周禺夫眼中挂笑,對那姑娘護持有加。寶爹心裏咯噔一聲,這位不知是哪家的王女....
雖然說寶爹對世子妃的位置沒有肖想過,但是見着這麽一位齊全的、舉手投足透着貴氣的女子,再想想家裏那個成天呵呵傻笑,半點心事也沒有的女兒,寶爹知道任誰都不會瞧上寶塔了。心下免不得大呼可惜。
翁婿做不成是遺憾,但買賣還是要做的。
寶爹笑呵呵迎上前去,“世子許久不見,可是忙公務去了吧。”
周禺夫與寶爹很是熟絡,兩代人拉家常一樣你來我往。周禺夫給身邊的女子引見,“這位是朱玉齋的東家。朱玉齋的首飾很受薊陽城女孩兒的歡迎,大小姐可瞧一瞧,喜歡什麽我送你。”
那女子很是大方,一颦一笑都是風情。寶爹在一旁看着兩人含笑交談。而後便當真挑選去了,說實話,寶爹這也不算是大買賣,那位姑娘明顯是瞧不上的。世子在一旁陪同,雖說貴為世子,眼下舉止頗有風度,但寶爹看得出世子的行為中透着恭順。
寶塔終究是親生女兒,倘若這位是未來主母,瞧這模樣,寶爹想要嫁女為妾的想法漸漸收起來了。
女子興致缺缺,最後只賞臉選了一對翡翠墜子,順手遞給周禺夫,“喏,就這個吧。”
周禺夫卻只是笑笑,也不多做推薦,叫夥計結了賬。
出了朱玉齋,那女子便蹙了眉頭,“怎不見你說的那傻女?”
周禺夫一個眼神,等在不遠處的轎子便過來了。
周禺夫打了轎簾,眉梢微挑,唇上挂着萬年不變的笑,“怕是關在家中習字,公主又不是不知道她不能識文斷字。”
隆德翻了一對白眼兒,對他有些不滿。卻忽然娥眉婉轉,帶着刁鑽,慢慢湊上前去,一雙妙目勾住世子的眼睛,“其實....你不只是替我不平吧?”
周禺夫微頓,随意放下手中的轎簾,面帶好笑,“是公主想見,臣便聽命行事。怎麽反倒公主不悅了,說得好像臣圖謀不軌似的。”
“那誰知道呢?”手往後一丢,那對新買來的翡翠墜子便飛至周禺夫眼前,被他本能接住。
隆德坐進轎中,探出頭來,“雖然沒見到你口中的傻美人,但是本殿想了想,不如等他凱旋而歸之時請皇兄賜婚。何必如此麻煩,本殿從不屑與旁人争風吃醋,是不是世子爺?”
世子白衣白面,有君子之風,拱手淺笑,“公主所言甚是。”
隆德勾唇,“回宮。”
周禺夫目送隆德離去,轉身重又入朱玉齋。
聽寶爹說她日日在家中念書識字,便覺恍如隔世,已經很久沒見過這位落雁湖中的落雁了,甚是想念她那真善傻的性子,思索間竟有些思歸心切了。
他要去寶家見見寶塔,卻不想寶爹心有芥蒂。
寶爹笑笑,轉身捧出新到的一對白玉镯子,道,“小店本小利薄,尚有白玉能入眼。世子不妨将這對白玉贈與世子妃,也許能博世子妃一笑。”
周禺夫哈哈大笑,他豈能不知這老丈的心思?
“寶叔可是誤會了?方才那位并非....”
明白人,話不必說全,寶爹恍然大悟一般,拍着腦門一個勁兒道,“是我老糊塗了是我老糊塗了,對不住世子爺...”
“欸,不打緊。只是許久不見寶塔了,甚是想念,晚輩能去看一看她嗎?”
“去得去得,怎麽不能。世子快去吧,她呀在家估計要悶出病來了,天天不是逗狗就是逗魚,你去了她一定高興。”說着便指使店裏的夥計,“方淮快快,帶話回去,叫劉媽做些好的,晌午留世子吃飯。”
周禺夫到的時候,已經不早了,快到午飯的時辰了。寶塔的先生早就走了,她眼前鋪着張紙。這時候正趴在桌上不知道悶頭寫些什麽,寫寫停停。小姑娘衣着清涼鮮煥,偶有風從窗口吹她兩下,她也沒有察覺。
周禺夫從窗口探身去看,只見那是張信紙,上面寫了一堆歪歪扭扭。開頭還畫了個穿铠甲的男人。
何曜出京這麽多天,想也知道她是在寫信。
周禺夫心裏不太舒服,以扇骨敲窗棂。
裏面那個聚精會神的姑娘,聞聲擡頭,細白的指間還端拿着蘸了墨的筆。許是費時費精力太久,也可能是許久不見他,她擡頭看見突然冒出來的他有些愣怔。
天然呆似的眼神直達周禺夫的心底,那輕飄飄的一瞥,好像露珠滑進碩大的荷葉,小小一點,溫柔地滅淨了整個夏天的暑氣。
寶塔很意外,咦了一聲,放下手中的筆跑出來,“周哥哥,你怎麽來了?”
自然是來看你乖不乖。周禺夫笑着去摸她的發頂,“來瞧瞧寶塔是不是将周哥哥忘記了。”
她仰着頭嘿嘿一笑,“寶塔沒忘。”
周禺夫往裏走,“在做什麽那麽認真?我來了半天你都沒看到。”伸手便要去拿那張信紙。
寶塔不好意思,手腳麻利地将信紙收起來,“唔...是信。”
她這番動作叫周禺夫有些讨厭,又不是什麽好物,用得着那麽寶貝?他臉上的笑退了半分,未免伸出去的手尴尬,便轉而伸手去倒茶,“給誰寫的?”
寶塔同他一起坐下來,自己把信紙疊起來,“給曜哥哥,不過寶塔寫的不好。”
周禺夫拿水潤口,“嗯,鬼畫符似的,他能看懂?”
這話把人說的有些羞愧,寶塔紅着臉,低頭盤弄自己的縧帶,“寶塔很努力習字了,先生今日還誇來着。”
外面小黃狗搖着尾巴朝屋裏面叫喚兩聲,周禺夫并不想把她弄得不高興,“信拿來,你想寫什麽?周哥哥幫你重寫。”
這讓寶塔喜出望外,周禺夫的字很漂亮,他寫出來的信一定比自己那張鬼畫符好看。
周禺夫永遠記得,在夏日的晌午,那個天真的孩子靠在自己身側,貼的極近,有風吹來,兩人之間發絲與發絲纏繞。她身上的清香片刻不停地鑽進他的鼻孔。她口述,他動筆,那麽清靜溫馨的場景。
只可惜,再美好也是假的,她心裏住着別人。
信很簡單,無非就是她今日幹了什麽,鲶魚長沒長,小黃怎麽樣了,很瑣碎。
周禺夫問,“還有嗎?”
寶塔紅着臉,不太好意思看他,“還有一句,寶塔想你了。”
周禺夫手中筆并未停頓,筆畫勾連,幾個字一筆呵成,就如同他眼下的心情。
信寫成,周禺夫卻沒有給她,疊起收好,放進自己的信袋中。
寶塔不解,伸手向他要,“周哥哥我的信....”
“乖,周哥哥替你寄。”
其實她想自己寄,只是他不笑的樣子拒人千裏,寶塔抿了抿唇答應了。
周禺夫出了寶家的門,路過一口水井,那封信也就止于水井了。
☆、出走
信被周禺夫拿走了,她連看都沒能看一眼。如今只能眼巴巴等着何曜給她回信,一晃十幾天過去,不僅何曜的只言片語沒有收到就連周禺夫也是不見蹤影。
先生在前面對着四書五經大講特講,寶塔坐在自己位置上神游天際。面帶沮喪。
這種情況持續了好幾日,終于在周禺夫出現的時候有所緩解。天氣越來越熱,晌午時候知了扯着嗓門鳴叫,明晃晃的日光尤其毒辣,曬得人睜不開眼睛。
就在寶塔迷迷瞪瞪的是後續,白衣白袍的周禺夫恍若天外飛來的仙人,周身散發着炫白的光暈出現在窗前,“寶塔?”
聽得這一聲,寶塔一瞬間就精神了,提着裙子就從屋裏跑出來,把門邊的小黃唬了一跳,她歡喜至極,“寶塔的信來了嗎!”
卻見周禺夫将手背至身後,揚眉道,“沒有信就不歡迎我了?”
自然是沒有信,就算有他也不可能給她。
寶塔方才激起來的盡頭,立馬被他的一句話給摁了回去,但她還是帶着些希望的,仰着脖兒試探着問,“真的沒有嗎?”
周禺夫對她緩緩搖頭,“沒有。”
失望....
只見她默默地嘆了口氣,“都十幾天了,怎麽還沒有回信?”一種怕何曜出事的擔憂一步步冒出頭來,但是她始終憋着沒說,呸,她才不要咒他。
她是個不容易死心的姑娘,重新寄希望于周禺夫,“周哥哥是不是寄錯地方了?”
周禺夫是個潇灑的,說個謊話根本無需多思量,搖着扇面,張嘴就來,表情裏還帶着受傷,“寶塔覺得周哥哥辦事不妥當?”
她搖頭,見他變了臉色便不敢再問了。
周禺夫目的不是叫她怕他,自然懂得見好就收,拉着她坐下。替她倒了盞茶,“先喝口水。凡事呢不能太心急,河妖是去剿匪。”完了之後低頭問問,“你知道剿匪是幹什麽吧?”
寶塔的睫毛很長,有些微卷,閃動了兩下,有些不情願的小脾氣,“是去打架。”自己小聲咕哝了句,“寶塔又不傻。”
周禺夫胡擄一把她的發頂,“既然是去打架的當然不可能只在同一個地方。一個打,另一個就得跑,今兒在這山頭,明兒指不定就去了那條河,誰說的準?那封信遇上些波折也是可能的。”周禺夫自顧自的撇嘴笑笑,“你這麽聰明不會不明白吧?”這語氣就有些戲弄的意味了。
寶塔點點頭,覺得周哥哥說的有道理。
墨跡了一會兒她覺得還是得解釋一下,“周哥哥....”
周禺夫言語有些懶散,“嗯?”
“寶塔不傻。”
周禺夫撚了半塊米糕丢給門外的小黃,聽着寶塔這話差點沒笑出聲來,只得敷衍說,“對,誰說寶塔傻周哥哥就去揍他。”
寶塔把她的那碟米糕扒拉到自己的眼前,“......寶塔也不聰明。”
周禺夫憋着笑,“嗯,我們寶塔還是明白事理的,屬于...聰明得不明顯。”他忍着笑去看她,擡擡下巴,“周哥哥沒說錯吧?”
她撓撓腦門,覺得好像是那麽回事。
傻姑娘有一股韌勁兒,不得到确切答案她不安穩,“那曜哥哥什麽時候才能給寶塔回信?”
她嘴裏反反複複都是何曜,周禺夫脾氣便不太好了,“你問我我怎知?”
話有些沖,寶塔安靜地不問了。
與她發脾氣也不是一回兩回,周禺夫頭一回還會有歉疚,如今便是沒了。轉身拉着寶塔的手,“走了,周哥哥帶你出去吃甜冰。”
寶塔不開心,不想去。還沒表達自己的意思,寶爹就從月洞門上出來了,提着袍子,熱切的招呼周禺夫,“啊呀,世子來了。呵呵呵正好,晚些時候咱們喝幾盅,老夫與世子商量些許事情。”餘光瞥見小年輕大袖下拉着的手,寶老頭更是一時喜上眉梢,好事!大好事!
寶塔不想去,把手抽了回來,倒是沒注意自己爹的表情。周禺夫笑得儒雅,“晚輩也正有事與寶叔商議。”
寶爹喊了劉媽,叫劉媽好生準備着。然後請周禺夫入座正廳。
周禺夫笑着應承,臨走前與寶塔低聲道,“周哥哥過會兒再來與你說話。”
寶塔哦了一聲,方才他又兇她,她還記着。
“小氣鬼。”周禺夫嘆着氣走了,與寶爹一道兒說着話,拐出月洞門之前,周禺夫有意無意地随風漏了“何家”“先別叫她知道”似是而非的兩句到她耳朵裏。
正鬧情緒回屋的寶塔腳一下就被釘在了原地,“什麽不讓寶塔知道?”
越是不讓她知道,她越好奇,尤其她還聽見何家兩個字。
這一下子可算待不住了,一路小跑着往前院正廳去。她腳步輕,躲在門外偷聽。
裏面寶爹聲音不大不小,外面的人正好聽個清楚。也不知道方才他們說了,寶爹連連說好,很是高興的樣子。倒是周禺夫略顯猶豫,“只是...何曜的事寶叔與寶塔說了嗎?”
聽到何曜的名字,寶塔伸長了脖子把耳朵使勁貼在門板上。裏面人卻又不出聲了,故意吊她胃口似的。
周禺夫用眼神示意寶爹:看門外
正廳門扇大開,門檻處露出一段兒水綠裙角。
家裏誰穿水綠的裙子不用想都知道。
寶爹了然,裝模作樣的捋了捋胡子,長長的呃了聲,“這個就不必告訴她了,人都沒了,說了叫她徒增傷心。你說是不是?”
寶塔皺着雙眉,誰沒了?誰要傷心?眼睛眨着眨着眼淚就出來了....
她聽見裏面的周禺夫慢聲道,“寶叔說的是。寶塔與何曜關系不一般,若是知道了,不知要怎麽傷心。不告訴她也好,就叫她以為何曜還在剿匪吧。”
寶塔好像聽見天邊傳來轟隆一聲炸雷,劈裂了晴天碧空,也劈開了她的腦袋。
難怪他不給她回信,難怪無所不能的周哥哥說不知道為什麽...她彎着腰,捂着嘴哭,胸口疼,頭也疼,渾身都疼.... 眼淚那麽洶,她使勁哭,卻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裏面人還在說話,但說的是什麽誰還聽得清。
若是他們出來看一看,一定被門外啞哭的寶塔吓到。
水綠的裙角消失了,周禺夫起身去門外瞧了瞧,外面沒人,想必她已經回自己閨房了。或許眼下正傷心,哭也是一定的。
但周禺夫相信這都是暫時的,傻孩子記性不會長遠,過不久就會把何曜這個人忘記。
寶爹問,“寶塔走了?”
想起何曜,周禺夫心裏有些不太舒爽,“應該是回去了,待會兒晚輩去瞧瞧她。娶寶塔做側妃一事晚輩這就着手安排了。”
寶爹算是欣慰了,“好好好,今兒叫她斷了心思,過幾天她就把人忘了。趁着那小子還沒回京,找個好日子趕緊把這喜事辦了,省的到時候又鬧騰。”
周禺夫喜歡寶塔,她雖然傻兮兮的,但叫人瞧了打心眼兒裏高興。可娶她進侯府卻還要防着何曜回來,偷偷摸摸的。他一向心高氣傲,如此一來多少是有些芥蒂的,憑什麽?
偏生他又沒辦法,寶塔傻得一根筋,不騙騙她,以後真要鬧起來不好看,恐怕日後還要給他打上個壞人的标簽,見面就得拿石塊兒打他。
就這麽着吧,好歹自己是男人。吃一回虧,安安靜靜把她擡進府裏,反正她後半生都是自己的了。
計劃趕不上變化,誰又能料到,她根本不是回去哭一哭就了事的呢?傻的人,有時候腦子簡單地一眼就可以望到頭,可她也有複雜叫人難懂的時候。
她一直記得自己是何曜的媳婦。
寶塔哭着跑回去,站在閨房裏手足無措,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
“春,春江,找曜哥哥....”
爹爹不會同意她去,爹爹不喜歡曜哥哥,寶塔臉上挂着淚,跑去了她以前住的地方。以前何曜都是從那裏的牆頭上出現。
等他們發現的時候,寶塔早就不見了。
閨房裏的東西一樣不少,狗在魚也在,她是兩手空空走的。
她一個人站在薊陽城門外四顧,茫然自語,“春江要怎麽走...”
☆、途中
寶塔站在薊陽城門口,滿目茫然,她知道自己要去找何曜,可是走哪邊她卻是不知道的。說起來這個姑娘也是有些大膽,何曜臨行前只提過是去春江水域剿匪,春江那麽大,她倒是敢赤手空拳地出門尋人。
薊陽城進出的人很多,背着行囊的有背着孩子的也有,她蹙着眉頭,在人堆裏逡巡,想找個看起來和善的人問路。瞅了一圈,才挪動腳步上前,拉住一名四十上下年紀的婦人,“...姐姐春江怎麽走?”
那婦人奇怪地瞧了一眼這個衣着軟紗,面龐明淨,口齒卻有些憨傻的姑娘。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寶塔,這才問道,“你要去春江?”
別人肯與她搭話,寶塔就高興了,連連點頭,“嗯嗯,寶塔要去春江。姐姐知道怎麽走嗎?”
那婦人往廣闊的薊陽城外望了望,“春江我倒是聽過,不過那裏不是正鬧匪患嗎?”說着再看一眼這個傻裏傻氣的寶塔,見她除了自己什麽都沒帶,忍不住想這是誰家的傻蛋跑出來了,“你真要去?”
城門口人來人往,寶塔被太陽曬得臉色發紅,她抹抹額上的汗珠,沖着婦人點頭。去是自然要去的,她要去找她的曜哥哥。
那婦人其實也不長出門,不過春江還是聽家裏男人說過的,她随手指了指東邊,“那地方我聽我男人說是在東邊。”
“謝謝姐姐!”
知道了怎麽走,她就來了力氣。頂着熱辣辣的太陽往東去了。
就在她走了沒多長時間,薊陽城內官兵擾擾,聽說是侯府丢了什麽人,世子爺親自率兵搜尋,就連城門都嚴格把守。有官兵拿着一女子的畫像,對出城門的妙齡女子一一比對。
城裏瞧熱鬧的不少,不消片刻的功夫城中傳出朱玉齋千金失蹤的消息。
大家夥都奇了,寶五的閨女怎的三天兩頭出事?上回是何家小将軍,這回又驚動了崇陽侯府,薊陽城的百姓有些看不明白。薊陽城百姓不明白沒關系,隆德長公主現在可是一清二楚了,“看不出禺夫還是個有心人。只是....那傻女怎會突然失蹤了?”失蹤的話,倒是面了她親自動手。
底下人聞言彎着腰上前遞話,“公主,奴婢聽說城門那邊都嚴格把守,可見世子爺是上心了。”
隆德嗤笑,“她沒事出城門幹什麽?認得城門朝哪開嗎...”還未等隆德笑話完,她的臉色變了,“莫不是跑去找何曜了?”
宮人瞧着她的神情,不敢胡亂說話,小心翼翼将身子直了回去。
隆德心裏有了這個猜測之後,便越發坐不住了:她要是真去了,又當真給她找到了人,天高皇帝遠的,他們倆若是發生些什麽豈不是本殿吃虧?那女人究竟是真傻還是假傻?
夏日天長,寶塔走了一程子就餓了。可身上又沒有帶吃的,她翻翻袖袋,袖袋裏連零嘴都沒有了。她抹抹嘴巴,“不餓,寶塔才吃過了,寶塔不餓。”嘴上說着不餓,肚子卻已經咕嚕咕嚕響過兩輪。餓的滋味确實難過,她捂着肚子,往林子裏走。
這一片小林子裏有不少低矮的樹木,有的上面還挂着青色的果子。
四下裏沒人,草茂灌木深,要不是有鳥雀蟬鳴,這裏還真有些叫人生怕。不過好在寶塔眼下是缺根弦的人,她只管自己餓了,林子裏又有果子,摘來吃是要緊事。
矮樹相對于她來說還是高,踮着腳伸手去撈,還是差點距離。她擦擦臉上的汗,低頭去地上找石塊墊腳。樹林不大,但是草深,她蹲下去搬石頭的功夫就被野草遮了個嚴嚴實實。
就在她蹲在草叢裏搬石塊的時候,一隊人馬從小路上疾馳而過。
轉瞬的功夫,大家擦肩而過。
周禺夫的人一直往東而去,而闖禍的這個小姑娘正在草叢堆裏想法填肚子。
太陽挂在西天上,漸漸沉下去,餘晖将人影拉得老長。果子不好吃,入口酸澀,酸得她直哭。想起來遠不知在哪兒的何曜,越哭越傷心。
最後一點餘晖被西山吞沒,這樣的荒郊野外,若真是暗下來是很吓人的。寶塔渾身無力,從草地上站起來,頭昏眼花,搖搖晃晃的繼續往東走。
草裏藏着頑皮的蟲,她越餓,它們就一合一唱叫的越歡快,顯擺它們吃飽了飯。寶塔開始生它們的氣,硬着頭皮越走越快,要離它們遠遠的。
餓歸餓,氣歸氣,怕倒是不知道了。
等她摸着黑走出那一片小樹林,忽然瞧見了亮光。她知道的,有人家住就有飯吃。別人去她家拿走首飾都要付錢,她去別人家吃飯自然也要付錢的。可是等她暈乎乎地想明白了,也發現自己身上沒帶錢。
“爹爹說首飾都值錢....”
伸手往頭上一摸,頭上的發簪早不知道掉哪個旮旯去了,真是叫人喪氣。她噘着嘴,噙着眼淚,方才還以為自己終于有飯吃了。
黑乎乎的夏夜,頭頂一片星辰。寶塔手腕上還有何曜送的金镯,她很寶貝,堅決不用它換吃的。可她又不知道怎麽辦,腳步卻不聽使喚地往人家家走去。
給她開門的是個老漢,荒郊野外地突然竄出個稍顯狼狽的花容月貌的姑娘,老漢愣怔了一會兒,“姑娘你找誰啊?”
寶塔連忙上前一步,以防老漢知道她是來讨白食的将她拒之門外,“伯..伯伯,我餓了,想.....”想讨飯吃,但這話她還不會說,“想”了半天,還是老漢接了話,“想吃些東西吧?”
寶塔尴尬的點頭,叫她神奇的是老漢沒趕她,反是敞開了大門,“來來來,進來吧。”
“娃他娘——咱家來人了。”
“誰呀?”
寶塔局促不安跟着老漢往屋裏走。
卻見屋裏應聲出來一老婦,手腳壯實,嗓門也中氣十足,“啊喲,這誰呀?”
“過路的,天晚了,想在咱家住一晚。”
寶塔有些怕這婦人,見她盯着自己瞧,當下便在院子裏站住了腳,眼睛只去看老漢。老漢搓搓手,“給這姑娘弄口吃的吧,瞧這孩子怪可憐的。”
老婦又打量了兩眼,開口罵老頭,“死老頭子,你當咱家開善堂啊?今兒貓明兒狗,現在又弄個大活人回來,你有多少糧食夠給人吃?”
老婦罵老頭,寶塔沒見過這麽兇的婆婆,她又餓得慌。馬上眼淚又開始汪汪了,她怕人家不給她飯吃,要是餓死了就去不了春江了。小姑娘抽搭着摘下自己脖子上的銀鎖,“婆婆,寶塔用這個和你換飯好不好?”
那個銀鎖是她從小就戴在頸上的,很少離身,老銀打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好東西。
寶塔往前遞,老婦也是不客氣的接了過去,一把揣進懷裏,“算了算了,我就吃一回虧吧,你進屋等會兒去。”臨走眼神兒示意自己的老頭。
老漢好像不太高興,與老婦拉拉扯扯去了廚房。寶塔還在打哭嗝,見兩人走了,沒人管自己了,這才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方才老婦出來的屋裏走。
老屋寥落,夏天圖涼快,不上門簾。裏面的燭光恍恍惚惚地映了出來,照亮門口的一小塊地方。除了早上那頓,寶塔一整天沒有吃飯,如今飄飄欲仙似的腳下虛浮。
她扶着門框往屋裏走。
還不等一只腳邁實落,突然,裏面竄出個黑影,眨眼竄到眼前,“嗷”一嗓子将她吓了出去。
寶塔“啊”地驚叫,女孩子叫起來聲音又高又亮,裏面那人明顯也打了個哆嗦。等看清楚了那人口眼歪斜的扮相,寶塔一屁股坐地上,哇地一聲,嚎啕大哭。
裏面扮鬼吓人的是個男人,見她哭了,立馬意識到自己贏了,哈哈大笑起來,竟然還跑到她眼前沖她吐舌頭“呃——活該!”
寶塔吓住了,往後退着想跑,“寶塔不吃了,不吃飯了。嗚....我要曜哥哥....”
“哭鼻子,不知羞不知羞....”
“娃你幹啥呢?!”
老頭老婦急急往這邊兒跑,“幹啥呢你!?”
那男人年紀不小了,卻是一副傻相,他見爹娘過來了便“哼”一聲跑回屋裏去了。寶塔哭的震天響,含着要爹要要曜哥哥,最後被老婦捂着嘴推進屋裏去了。
後半夜這戶小院終于安靜下來。
倒是傳來了老婆子罵老頭的聲音,“你這死老頭子,這有什麽不好?傻兒傻女,天生一對兒!就這麽定了。”
老頭悶頭抽着旱煙,“我不是反對,你看那丫頭的穿戴也不像尋常農戶,這要是将來叫人發現了,咱家....”
“你懂什麽?娃都快三十了連個媳婦都沒有,這會兒來了個是老天爺開眼!等她生下一兒半女的,就是她親娘老子來了也得認。抽抽抽,成天就知道抽,睡覺!”
“....欸,你這老婆子....”
☆、堅決要跑
這附近統共也沒幾戶人家,就是有些個鄰居,因着地形的原因都相隔甚遠。所以人家家裏有點什麽動靜未必聽得見。
老婦将她鎖在屋裏,不讓她走,頭兩日裏寶塔只是哭。在她的認知裏,哭可以解決問題,因為在家的時候只要她哭她爹爹就拿她沒辦法,只要她哭,何曜就會抱抱哄哄。
如今被人鎖起來了,她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