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
何曜帶寶塔回家的路上不知為何沉默異常。
起先寶塔伏在他後背上,找到了主心骨,這才不害怕了。可是走了一程子路,她後知後覺的發現何曜好像與以往不同,今日他都不同她說話了。
寶塔生病後,尤其是最近這一段時間她變得敏感。今日周禺夫方不理她了,所以寶塔很擔心何曜也像周哥哥那樣生她氣,不理她。
方才他問話的時候她沒老實說,這會兒便更有些心虛了。小姑娘稍稍側過頭,從側面琢磨他的表情。何曜的臉色沉沉,并不開心的樣子。分不清從什麽時候起,寶塔就已經很在意何曜對她的感覺了,見他這樣,寶塔将将安定下來的心又開始小心游移。
她伸出兩根手指扯扯何曜的衣裳,嗫嚅道,“曜哥哥....”
何曜本來在想其他的事情,有些走神。被她的聲音叫醒。何曜的鈍鈍地應了一聲,回首問背上的人,“怎麽了?”他的聲音不似從前的親熱和愉悅,寶塔更傷心了,掙紮着要下來。
她蹬着兩腿,掙紮地厲害。何曜急忙屈身将她放下來,擰眉問,“寶塔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日光煌煌,寶塔捏着手指立定,像是做錯事的小孩子,垂着頭不敢看他,只抿着唇點頭。
無傷對寶塔的遭遇雖然只是說了寥寥幾語,但何曜卻不能不擔憂起來。他是男人,戰場上擒敵殺敵,從來不會畏懼敵人是否會報複。可是今日的事給他提了個醒,寶塔手無縛雞之力,寶家也只是普通商戶,無權無能力,被人欺辱是很容易的事,尤其對是李巴兒這種無賴更是沒有辦法。
以前她是玲珑心,她想得周到,很多事不用他操心。如今,春江水域匪患橫行,皇帝有意栽培他,剿匪的旨意已經下達,兩日後他便要帶兵赴春江。春江匪賊已盤踞多年,根深蒂固,除之不易。此去,距離遙遠,他不在她身邊,手臂也不夠長,不能時時看顧她。
叫他不放心。
今日有李巴兒,明日指不定就有張巴兒。況且他前有瞧不上自己的泰山,後有如鼠如狐的周禺夫,何曜不能不多想一層。怎麽樣才能把她庇護起來,自己安心建功業。
可眼下這丫頭好像有事兒。
見她犯了錯似的鼓着嘴角,不說話。何曜蹲下來,掰正她的肩膀,溫聲問,“你是不是忘記已經答應做我夫人這事了?有什麽話不能和曜哥哥講?”
寶塔受了委屈似的紅了眼眶,“寶塔撒謊,寶塔錯了。曜哥哥不要不理寶塔...”自己說着,不知道是不是觸動了泉眼,那一雙無辜的眼睛流出汩汩淚泉,收不住,“...寶..寶塔要給曜哥哥做媳婦...嗚....”
這怎麽就哭了嗎?
她一哭何曜就慌神,“寶塔乖,曜哥哥不會不理寶塔,別哭別哭....”他抻着袖子就去給人擦眼淚,明明是心疼的,表現出來卻是一臉嚴肅。
一臉嚴肅,卻偏還要說情話,一張蜜色面孔因為害臊染了緋色,竟也瞧着不違和。
“哪有夫君不理夫人的道理?你別忙傷心,有什麽事和我說說,怎麽就撒謊了?”
何曜半蹲着,寶塔擔心何曜像周禺夫那樣一生氣就丢下她,她這會兒算是吃一塹長一智了,一把樓主了何曜的脖子,先把人套住了,再張嘴說實話。
突如其來的美妙待遇叫何曜愣了會兒神兒,随即鐵面上漾起了笑,一雙大掌将她的細腰托起,“寶塔慢慢說,夫君聽着。”夫君這個自稱,他是越說越順嘴。
“寶塔是給周哥哥送釵環才迷路的...”說完這話,她小人精似的去瞧何曜的臉色,果然見何曜要變臉,急急去解釋,“周哥哥買來送給新嫂嫂,這樣新嫂嫂會開心,周哥哥會開心,爹爹賺錢也開心。”
說了一堆人開心,可是何曜就奇怪了,“周禺夫什麽時候成親了。”
寶塔戳了戳他的鼻尖,“你告訴寶塔的。”
呃....何曜急忙改口,“哦對!是,他是娶婦了。那什麽,但你也不用自己跑去送貨,你是女孩子,你去找他,他的夫人要不高興的。店裏不是有夥計嗎?”不能不說,何曜心裏有些酸,“何苦自己受累。”
許是見他不會生氣不理人,寶塔精氣神上來了,說話終于口齒清楚了,“小哥哥不去,寶塔就去了。”
“漁夫呢?怎麽不見他,反倒是你被人欺負了?”這才是他惱怒的地方,要不是她幸運遇見了無傷公子,眼下會是什麽境遇,何曜連想象都不敢。
寶塔害怕吵架,害怕打架,不能撒謊她就撒嬌。抱着何曜的脖子哼唧來哼唧去,就是不說話,等何曜被她纏得沒辦法了,她再嬌嬌的說一聲,“曜哥哥我餓了。”
她段數不夠,何曜自然一眼就看出這事兒與周禺夫有關系。瞧着她紅紅的鼻頭,何曜沒拆穿她。
可不是餓了嗎?這會兒晌午飯都過了。
“你爹知道你出來?”
她搖搖頭,“爹爹不在家。”
何曜嘆氣,“偷跑出門,就該拿戒尺打你手心!”
說打她手心,她倒是嗖的一下把手藏在了身後。
趁着四下無人,何曜親親她的額頭,“該拿你怎麽辦,嗯?這麽不聽話....”尾音低沉,缱缱绻绻擾人心扉,溫熱的氣息吞吐在她的耳垂上。女孩子縱然頭腦簡單,卻也羞怯地鑽入何曜的懷抱,嘴裏含糊不清,“..不打手心就好...”
還惦記她手心呢。
何曜輕笑間觸到了寶塔腕上的镯,是他送的。镯上帶着她的溫度,何曜像是被她握住了心髒,一時間雙臂緊縮,将寶塔狠扣在臂間。
寶塔還挺喜歡這種擁抱的,很踏實。不久前還哭得鼻涕漣漣,這會兒卻笑得傻呵呵。她也有樣學樣,想去抱何曜,無奈胳膊被壓制着。
何曜忽然說,“我們成親吧。”
暖風熏,醉人腸。
寶塔揚頭去問,樂颠颠地,“什麽時候?”
她到底是活在怎樣簡單的世界裏?何曜忽然很想知道,男子求親這種事,作為女子不該是腮若朝霞、羞澀嬌矜的麽?到了她這裏反倒是像要吃什麽去似的,急不可耐,急急問一句什麽時候。
何曜是忍不住了,他一笑露出兩排雪白的牙,與他的膚色形成鮮明的對比。伸手刮刮寶塔的眼睛,那雙眼睛很靈動,忽閃忽閃,分外可愛,“明日提親如何?”
她雖然很期待,可臉上卻一派天真,“提親是什麽?”
何曜假裝認真地想了想,“提親就是...為生娃娃做準備。”
寶塔又被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眼神忽的亮了,“哇....生娃娃!我們嗎?提完親寶塔和曜哥哥就要生娃娃嗎?”
“咳...原則上是這樣沒錯。你小點聲....”
一語失策,她便纏着沒完沒了,“怎麽才能生娃娃?劉媽說繡春肚子裏有小娃娃了,小娃娃怎麽才能進寶塔肚子裏呢?”她捏了捏自己的小肚皮,仰着臉問,“曜哥哥提完親這裏面就會有小娃娃嗎?”
關于這個問題,何曜不知該作何解釋,有種給自己挖坑的感覺。見她蹦蹦跳跳歡脫,連忙穩住她,“這個以後教你。”
寶塔眼睛裏裝着星辰,答應得爽快,“好。”曜哥哥好厲害,還會教她生娃娃,嘻嘻.....
何曜卻不敢正視她的眼睛,與她腦子裏稀奇古怪的想法不一樣,身體某處被她說的簡直要蕩漾起來。成親、生娃娃什麽的太動搖軍心了。
☆、非卿不嫁
何曜的動作很快,送寶塔回家的第二日,何家就差了媒人帶厚禮上門提親。
按照本朝習俗,提親之時男子不能到場。是以當薊陽城有名的媒婆帶禮上門時,何曜在将軍府坐立不安,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坐下去。又不是頭一回說親,但該緊張還是緊張,這次比上輩子更甚。擾得何老太太煩他,把他攆出了偏廳。
一夜的功夫,厚禮媒人就齊全了,看得出何曜早有這手準備。
那媒婆生了一張天生的媒婆臉,她身後那些郎子們擔着的禮,撐足了氣場。臨近的百姓紛紛出來瞧熱鬧。
寶爹開開門出來,瞧見這架勢,老頭一時有些懵。
媒婆滿臉歡喜,張羅着後面的小子們,“腿腳快着些,把東西都放院兒裏去。”
“不是,你們別動!”寶爹堵在門口不叫人進,“我說章媒婆,這什麽意思啊?”
“嗨,恭喜寶老板啦!咱家閨女這就要有好人家了!進去說進去說。”說着手腳麻利地推開堵在門口的寶五,轉身吆喝,“來來來,都放進來,小心着點,別磕了絆了。”
寶家不大的小院,大大小小擺滿了朱漆盒。這會兒他再懵也該清醒過來了,連忙拉了媒婆,揪着眉頭問,“誰家的公子?”
媒婆賣關子,寶五只好請人進屋,好茶好點伺候着。
其實寶爹心裏對世子存了幾分希冀,想想便更有些老淚縱橫的感覺。
寶家門口聚集了些瞧熱鬧的鄉鄰看客。
“這是幹什麽呢?”
“沒瞧見嗎?章媒婆,提親呗。”
“啧啧,寶家姑娘都成那樣了,誰家公子想不開?”
“傻歸傻,漂亮倒是真漂亮。”
......
方才寶塔正在聽張先生授課,今日學算術,剛開始她仔細聽,越聽越糊塗,最後先生的話在她腦子裏纏成一團線,正昏昏欲睡之間,她聽見家裏好像來了客人。探着腦袋往外瞧,卻什麽都瞧不見。
倒是瞅着外面的太陽皺起眉頭來,“曜哥哥說今日來提親,什麽時候才能來啊....”
“啪啪啪”張先生的戒尺在她桌面上敲幾下,“想什麽呢?說來聽聽。”
她打了個哆嗦立馬坐正,閉着嘴搖頭。
她今日心不在學習,恰巧這時候劉媽端着茶過來,先生便準她休息一會兒,自己也坐下來喝喝茶。這種不慧的學生是最好教的,因為只要她一天識得三五字,寶五就謝天謝地。
寶塔眼珠子一轉,頓覺太好了,可以出去等曜哥哥了!寶爹告誡她要尊師,是以不管心裏多雀躍她還是恭恭敬敬地出了房門,邁出門檻立馬換了一副面孔,笑得像朵花,提着裙撒着歡兒就往前院跑。
曜哥哥說今日就要來提親的,提親是什麽樣兒呢?
對于女子嫁夫的那點事她還只是聽繡春說過一言半語,稀裏糊塗地又不明白。所以,她太好奇了。
腳步歡快,跑去了前院,臉上的笑還沒來得及卸下來,便聽見寶爹與人推拒。寶塔好奇心重,咦了一聲,放慢腳步蹭過去,還沒摸到門檻便聽見裏面的女人提到她。
“就咱家寶塔這條件,能被何家瞧上,那是她上輩子修來的福分。何老板您這又是何必呢?這等顯赫之家您都嫌棄,就您姑娘那什麽,啊,您還想找個什麽樣的?皇家龍子不成?”章媒婆來了這麽長時間,本以為這是雙方都歡喜的大喜事,誰知道磨破了嘴皮子這商戶就是不同意,她保媒這麽多年愣是沒見過寶五這號的。
寶爹也是堅決,嘴上還是客氣的,“哪敢嫌棄,實在高攀不上,皇子龍孫更是想都不敢想。找個門當戶對的踏踏實實過日子就成。您受累了,白跑一趟。”
“嗳你這人....”
寶塔趴在抱柱後面,歪着腦袋瞧,裏面氣哄哄走出來一位衣着豔麗的嬸嬸。她眨眨眼,方才好像聽見何家:是不是曜哥哥呀?
寶爹沒有出來送客,寶塔猶豫了下,咬咬唇從抱柱後走了出來,叫了聲嬸嬸,“嬸嬸好.....”
媒婆應聲轉頭,先“喲”了一聲。
只見十五六歲的姑娘鮮煥得很,這寶家的姑娘以前她也見過,年紀小的時候就是個美人胚子。如今稍大了,出落得更出挑。黛眉藏秀氣,雙眸剪秋水,膚色白裏透紅,當真是桃花一樣的人兒。她頸上帶着項圈,銀鎖作墜,月白裙留仙的樣式,腰間綴着璎珞,顏色不寡淡,反倒襯得姑娘如同突降紅塵的仙子,桃花一樣立在暖陽裏。
那一雙眼睛最是傳神,仿佛撥開沉沉霧霭見了一方美玉。
就這模樣,章媒婆暗道難怪寶老頭挑三揀四的。
“寶姑娘吧,叫嬸嬸什麽事兒呀?”
寶塔瞧了幾眼那些個院中的東西,“嬸嬸認識曜哥哥嗎?”
這稱呼,一看兩小兒就是有牽扯的,媒婆笑得親切,“自然是認識,要不他能托我來提親嗎?怎麽,有話要嬸嬸捎給小将軍?”
寶塔抿着嘴笑了,“原來提親就是送好多東西呀?”
媒婆被她這話逗得笑了,“對啊,那你收不收啊?”
曜哥哥給她的,說好了她要給他做媳婦的,當然收。寶塔一笑露出小白牙,把頭點的歡快,“寶塔要。收了就能成親了嗎?”
聞言出來的寶爹,正好聽到她這句豪言,差點左腿絆倒右腿,“寶塔!回屋去!”
寶塔撇撇嘴,“爹爹你真兇....”
章媒婆哈哈笑,“成!那就這麽定了。嬸嬸這就替你回話去,叫他呀,早日來下聘!”眼見寶五瞪着眼要急,她根本不給寶爹說話的機會,手一揮,“小子們走啦走啦,喜事呀....寶老板別送了,回見!”
“你——誰同意了!”他說這話,章媒婆就當沒聽見,邁着小急步子出了寶家的門。
“東西!把東西給她送回去!”
.......
寶塔又被爹爹訓了,寶爹這回發了脾氣,她晚上的飯都沒吃。躲在屋子裏,抱着小狗發悶,不明白為什麽爹爹不喜歡曜哥哥。
父女沒有隔夜仇,寶爹長嘆口氣,“女大不中留啊,留來留去留成仇。”
“哭什麽,爹爹給你找個更好的。那小子不見得是什麽好東西。”
“不要更好的,寶塔喜歡曜哥哥.....”她擡着眼看寶爹,像是跟父親讨要稀罕的玩物。
“噫,女孩兒家家的,不害臊。”
害臊是什麽,她不懂。寶爹聽見她嘀咕,“如果...寶塔不嫁給曜哥哥,曜哥哥就再也娶不到媳婦了。”她垂着眼睛摸摸小狗的毛,“多可憐.....別人都有媳婦....就他沒有....”
何家小子都背着自己對她幹什麽了?
寶爹蹲下來跟她套話,“他這麽和你說的?為什麽他讨不到媳婦呀?”
小黃汪了一聲,颠着屁股往寶塔胳膊彎裏鑽。寶塔鼓着嘴角,“就是讨不到媳婦了,都是寶塔害的。”
“嘶,他那麽大個人,你害他什麽了?”
“害他不能娶媳婦啊....”
寶爹覺得這對話費勁,“你給爹仔細說說,怎麽個事兒。”
寶塔磕磕絆絆,抖了兩句出來,“就是...嗯...在湖邊,他幫寶塔打壞蛋,嗯...然後他就不能娶媳婦了...”說話間還心虛地擡眼看看爹。跟着先生學了這麽多日子,她終于明白女孩子是不能随便跟人嘴對嘴親親的,總覺得告訴爹爹自己對曜哥哥做的事很害羞。所以,她跳過去不說。
打壞蛋,不能娶媳婦?
寶爹琢磨了下,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他怎麽了?受傷了?”
寶塔抱着小狗嗯啊兩聲,含糊不清。
寶爹想想:該不會是傷了什麽要害吧?到底是傷了哪兒,還影響娶媳婦了....這責任大了去了。
“叮——”寶爹腦中靈光一閃,不能人道?
寶爹登時臉色就不好了,瞪着寶塔的發頂,“他是怎麽說的?你給爹學學。”
她卻眨兩下眼,特別無辜地告訴他,“忘了。”
寶爹越發覺得這年頭的年輕人靠不住,這都些什麽亂七八糟?打一架還能傷了要害?他不是從軍的嗎?不能人道居然告訴自己閨女?這人是不是混賬臭流/氓?!
“從今往後你哪兒都不準去!就在家呆着,親事爹給你張羅,再不準見何曜!”
☆、自己做主
話說前頭章媒婆上門去提親,後頭沒多久這消息就傳遍了大街小巷。都說寶家的姑娘是個奇特人,腦子不清醒,可關鍵時候心眼兒活,居然還知道給自己找婆家,自己就替自己做主了。
街頭巷尾都在傳将軍府托媒婆上門說親,寶五怎樣怎樣眼界高,愣是不同意把傻閨女嫁給小将軍,也算是奇人奇事了,本來章媒婆都要铩羽而歸了,奈何半路上殺出個程咬金!這程咬金不是別人就是寶家的傻姑娘自己,她比她爹更神奇,竟然一口同意了!
薊陽城的老人活了這麽久就沒見過這樣不知羞的姑娘,如今算是活久見了。
“我早就聽說那小将軍對寶家傻女不一般,那誰不是說端午那日還見他們走一起嗎?”
“還真有這事兒啊?”
“嘁,這算什麽,我還聽說有人親眼看見崇陽侯府的小侯爺進出寶家呢。指不定,這裏頭也有些個....貓膩兒。”
有人感嘆,“....寶五真行呀。閨女傻成那樣還能拿來釣金龜婿。”
茶館裏飯桌上,一個個說的唾沫橫飛,真像是自己見過了似的。不過,空穴不來風,這些閑剔牙的話也不是太離譜。
只不過,經過這麽一鬧騰,寶塔在薊陽城又火了一回。
這頭她悶頭悶腦地在家裏被寶五訓斥,另一頭的何家聽了回信後何曜還來不及表态,何老太太先是不樂意了,臉一拉,厚重的拐杖往地上一杵,“娶,老何家還就娶定了!配不上他家是怎的?”
媒婆笑呵呵的,“老夫人別動氣,寶五興許是被将軍府這樣的高門顯赫吓住了,八成腦子懵了,以為我章婆子與他說玩笑話呢。這事兒包在我身上您只管放一百二十個心!”
“哼,他最好是這樣。”
何曜知道不是寶五腦子懵了,他是真看不上自己。不過,寶塔的行為叫何曜心底陣陣發暖,他沒想到這傻姑娘現在已經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了。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算來,都是寶塔在暖他的心。他竟然在她身上找不到一絲可以表彰自己的過往。何曜心情酸澀鼓脹,複雜到難以形容。
寶五這回是固執了,傍晚時候朱玉齋的夥計就将将軍府的禮全都擡了回去。
只不過被攔在了将軍府的大門外。
何曜攏着眉頭,望一眼滿地的朱漆盒子,那都是他送去寶家的東西,“這是什麽意思?”
打頭的是店裏的一把手,面對官宦人家姿态相當恭敬,臉色為難,拱手道,“小将軍您別忙怪,咱們也就是混口飯吃,這東家的吩咐....”
何曜也明白,星眸微閃,“這事兒,寶塔知道嗎?”
“小的們不太清楚,小姐應該是知道的吧...”畢竟東家發了那麽大的火氣,她挨了半天罵。
何曜擺手,“知道了,你們回去吧。”
退回的禮何曜沒叫何老太太知曉,畢竟她老人家年事已高,不能氣出個好歹來。也不想寶塔還沒過門就鬧出那麽多不愉快,吩咐人瞞了下來。
這麽大的事,現在大半個薊陽城都在當笑話講,周禺夫自然不能不聽說。曹阿讓講地繪聲繪聲,眉飛色舞,複述完了街頭巷尾的流言,“不過,怪的是,傍晚兒時候小的在府外遇見寶老頭了。算他還有良心,知道打聽打聽您好不好。”溜眼兒往上瞧,實在看不懂世子是喜是怒,“世子....”
世子面上沉如水,忽的掀了掀嘴皮子,唇角譏笑。曹阿讓卻不明白這裏頭是什麽想頭,按說聽了将軍府這麽大的笑話世子應該高興才是。不過,世子貌似并不高興,看那陰雲似的臉色反倒更像醞釀着怒意。
曹阿讓稍稍直起了腰,沒敢再吱聲。
周禺夫目光涼涼地投在前面一方地磚上,腦中想的卻是曹阿讓方才說的那句“聽說寶姑娘不管她爹,竟然自己答應了...”
周禺夫生就一副好皮相,笑起來的時候風流倜傥,一派春風得意。但倘若他面無表情,似乎就變成了冷若冰霜的另外一個人,周身冷酷叫人不敢親近,只是外人很少知道罷了。
此時他就是這模樣,一開口,聲音就像冰渣子似的,“明日寶老頭就會到府上來,你信不信?”
周禺夫轉頭看着他,那種利劍穿心的眼神讓曹阿讓一時不敢接話,變結巴了,“世..世子,小..小的....”
周禺夫卻忽然臉色一變哈哈大笑,轉身便走,“明日替本世子好好招待他。”
“...是...”
一大早,寶五就着人擔着兩筐沾着露水的新鮮果蔬去了侯府。昨兒夜裏他翻來覆去睡不着,寶塔闖了這麽大的禍,世子也是傲性人,不知道會怎麽看寶塔。他這個當爹的總得探探口風去,什麽借口呢?
送點啥?
想了一整夜,侯府世子爺什麽金銀珠寶沒見過?送什麽東西也不能叫他稀罕的。侯府缺什麽?忽然想起來早上喝的青菜魚肉羹,地裏新出的小青菜是劉媽鄉下的兒子送來的,吃起來很是清脆可口。
曹阿讓見了寶五,心底直呼世子真神了。
寶五坐在侯府局促不安,始終沒有見到周禺夫的面。只聽曹阿讓說世子日理萬機,傳回吩咐來說叫他好好招待寶老板。是以,曹阿讓領着寶五在侯府轉了轉。
在崇陽侯府的這一轉,叫寶五開了眼界,心思百轉千回。沒有留下吃飯便告辭了。
寶五覺得世子的用意已經明擺着了,不見自己說明他不高興了,可他留自己逛侯府這又是在向自己暗示,世子他是對寶塔有意的。
所以說,世子對寶塔有意,但如今他不滿何曜橫加阻擋。
寶爹心裏放下一個沉重的包袱,只要世子對寶塔有意就好,其他的都不是問題。
寶塔整天傻樂的一個人,如今也是不開心。她喜歡曜哥哥,曜哥哥對她好,還會打壞人,也幫爹爹幹活,可是爹爹就是不喜歡他。這是為什麽?
她聽劉媽嘀咕過,說曜哥哥是皇帝老爺身邊的紅人,他這樣的人叫做天之驕子。天之驕子是不用伏低做小的。
寶塔傻歸傻,話的大體意思能明白。曜哥哥是個大人物,可是大人物不顧身份為她做了很多事。
今日太難過,難過的時候就不想聽話。所以日上三竿了她還沒有起床,也沒有梳洗,披散着長發蜷在被褥裏不理人,具體來說是不理她爹。自己悶悶地想事情,想到難過的地方就哭一會兒,很像個閨中思婦。
劉媽叫了好幾回門,實在是沒法子了,“這樣下去,日子還過不過了?小姐快起來吧,你曜哥哥來了。”
一聽曜哥哥,腫着眼睛的寶塔“噌”地坐直了身子,眼神明明是受寵若驚的,卻仍舊防備着,“劉媽騙人!”
劉媽在門外嘆氣,“你這孩子,劉媽什麽時候騙你了?”
她抹抹眼睛,一只腳已經踩在了腳踏上,“曜哥哥在哪裏?”
“當然是在前院了,難不成過來看你耍賴啊?快起來吧,劉媽給你弄點吃的。動作快點,說不定趁你爹不在你曜哥哥還能和你一起吃個粥....”
這回不用劉媽說完,她自己一蹦三跳地穿衣洗臉去了,“就來了就來了。”
曜哥哥等等寶塔.....
☆、別離
女孩子長大了,尤其是有了心上人之後便知道愛美了,女為悅己者容嘛。劉媽去給她張羅早飯,寶塔匆匆忙忙的淨臉穿衣,許久不見何曜她緊張得很。昨日哭得太多,今日眼皮都是腫的,就好像星子一樣的眼睛穿了一套棉衣,鼓鼓囊囊,把眼睛的光彩都遮蓋住了。
她扒着銅鏡左攬右照,鼓着臉頰便不太高興,“寶塔醜醜的...”
手邊有胭脂,寶塔沾了胭脂往腮上擦,卻不想下手有些重,臉上的胭脂太濃重,打眼一看,像個唱戲的。眼皮腫了擦胭脂補救,也虧她想得出來。這姑娘看着自己的怪模樣簡直要哭了。
這時候劉媽又回來,在外面咚咚地敲門,“小姐你再不快些小将軍可就走了啊。”
她一聽可就急了,啪一巴掌把胭脂盒蓋上,臉也不顧擦了,轉身就往外跑,“曜哥哥不能走——”
“哎呀慢着些,劉媽逗你呢。”
“曜哥哥沒走嗎?”
“沒走沒走,在前面兒呢,你別急。要不要卧倆雞蛋吃啊,劉媽給你做去。”
“要,曜哥哥也要....”
她颠颠兒地跑了,劉媽撣撣衣裳又折回了廚房。
寶爹不在,算來這是何曜進寶家進的最順利的一回。寶家的前院有個廳,一般用作接待客人的,何曜在廳裏等着。原先劉媽給他上了茶,可他哪有心思品茶?
原本打算的是寶爹能答應将軍府的求親,這樣他好早些上門下聘,如今竹籃打水一場空。出征在即,又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哪怕個把月呢,何曜也不能容忍。重生這種事都能一朝一夕間發生,更別說他十天半月不在京了,什麽都變故都有可能出。
寶爹稀罕周禺夫,他又不是傻子,怎麽可能不知道?
如此,何曜就連坐也坐不住了。
正在小廳中等的着急,耳畔忽有輕響傳來,回首一瞧,門口站着的不是寶塔是誰?
腫腫的眼皮兒,紅彤彤的雙頰,這怪模怪樣的扮相,放在以前何曜定是要笑的,如今卻哪還有心思笑。她站在門口,踟蹰不前,看上去有些委屈。
何曜哄孩子似的伸出兩臂,“來...”
見他要抱,寶塔歡快的笑開了,幼鳥似的,撲棱棱鑽進來人的懷裏,把何曜撞得往後倒了半步。臉上紅紅的胭脂,磨磨蹭蹭,在何曜前襟抹了大半去。
何曜着實無奈,把她從胸前挖出來,笑話她,“塗這麽紅,你是打算唱曲兒給我聽嗎?”
“才不是。”
“眼睛怎麽腫了?”
她捂着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嗯...寶塔哭鼻子了...”
何曜大概能猜到她為什麽哭,一定是被寶爹罵了。他很心酸,臉上卻不能表現出來,如今的何曜多多少少懂得照顧人的心情了。他只沉沉一笑,與她碰碰額頭,“為什麽哭?”
說起來這個,她就不高興,爹爹昨天罵人很大聲,還特別兇。
寶塔揪着何曜的衣袖,“我們什麽時候成親?”
成親啊....
何曜抱抱她,“等我打了壞人回來,咱們就能成親了。”
“那你什麽時候去打壞人,什麽時候能回來?”
對上她炯炯有神的一雙腫核桃,何曜苦笑,“你都不擔心我被壞人打嗎?”
誰知她連連搖頭,“不擔心,你比壞人還厲害。”
何曜心思沉甸甸的,摸摸寶塔的頭,其實她這樣簡單些也挺好的,不必像上一輩子那樣操心。至少在自己出征時可以活的快樂些。
趁着四下沒人,何曜親親她,寶塔的臉更紅了。
何曜忽然覺得一直讨好老丈人不知道要到什麽年月才能娶媳婦,這次出征倒也不失為一個好機會。
待他功成,回朝請皇上賜婚未嘗不可。
何曜不見得真是一根筋的人,眼下這就起了壞心眼兒。
他觸到寶塔腕上的金镯,這還是他送的,“這個一直戴着?”
寶塔點頭,揚揚手腕,“好看嗎?”
“自然是好看。有沒有人問你是誰送的?比如周禺夫。”
“沒有,寶塔怕弄壞了,一直藏在袖子裏。”她還等着何曜誇她愛惜東西呢,誰知何曜在她手背上點了兩下,“露出來好看,若是有人問,你就說是我送的。”
這話一出口,寶塔突然抽風似的精明了一回,“是周哥哥問的時候嗎?”
何曜一愣,摸着鼻梁骨,“....他要問,你可以就這麽說。總之在家等我回來,沒事不要一個人出去亂晃。你又不認路,走迷了可怎麽好?天下雖太平,但壞人還是不少的,小心他們抓你去唱小曲兒掙錢,整年不叫你回家。”
寶塔被唬住了,“寶塔不會唱曲兒,也不讓回家嗎?”
“那是自然,不會唱曲兒的姑娘也有用。劈柴會不會?擔水會不會?總不至于叫你閑着,不幹就拿馬鞭抽打逼着幹。我可見過,最後那些漂亮姑娘老了醜了,連家裏人都認不出了。”
寶塔在腦瓜裏把何曜的話套在自己身上場景化,看到自己變成拄着拐棍的老妪,花白的頭發牙都掉了,站在威武雄壯的何曜面前想要抱抱,他居然認不出她,一臉嫌棄,轉身就走。
想想就覺得秋風蕭瑟般凄涼。
她打個哆嗦。
何曜看火候差不多了,“總之你在家好好學字,等我回來咱們就成親。要是想我了可以寫信,你就是畫圖我也能看懂。”
這是話別呢,寶塔眼眶噙着淚,“寶塔會寫信,先生會教的。”
何曜給她擦了眼淚,“別哭,又不是不見面了。笑一笑,你笑笑我就能打勝仗。”
寶塔咧着嘴一笑,笑起來跟哭似的。何曜哭笑不得,“我方才說什麽來着?重複一遍。”
她咧着嘴不樂意,要哭似的,“你說了老多,我記不住。”
再多說她爹該回來了,好好的離別氛圍,別又起争執。何曜沒想到,這輩子最難跨越的障礙居然是老丈人。上輩子剿匪他是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