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協
那擲的方向是一方豎石，豎石前倚着一個道人，擡頭仰天，以衣遮面，只聽鼾聲陣陣，竟然睡着了。
旁邊幾個羅漢齊聲驚呼：“魔道尊者，魔道尊者，孩子去了，快躲開！”
魔道尊者打了個哈欠，道：“喊什麽喊，我聽得見。”側頭一偏，又睡了過去。
那孩子本是對着他擲去，他這一閃，豈不撞上了堅石，幾個羅漢哎呦一聲，紛紛閉上眼不忍細看。過了片刻，卻又沒有其他動靜，睜開眼來，只見魔道尊者單腳支起，竟以足尖将嬰兒挂住，兀自悠悠晃動。
羅漢們道：“尊者大人，原來你一直醒着！”
魔道尊者道：“你們亂吵，誰能睡得着。”嘆息一聲，腳尖微提，那嬰兒便被他抓到手中，說道：“淨給我添麻煩事。誰家的孩子啊，受了什麽傷？哎，我和他非親非故，救他作甚。”将嬰兒挂回去，一腳朝西南方踢去。
崖下西南角站了幾個人，在前面的正是滅世。滅世尊者道：“老鬼，你說孩子長得像你，我開始不認為，現在倒依稀覺得像了。”
鬼谷天尊大喜道：“哪裏像？”
滅世尊者道：“兒子随老子，老子不好好當天尊，非和我們地尊摻和，他的兒子也是如此啊！”說着話，頭不轉眼不望，擡手高舉，撲的一聲，嬰兒被他抄入左袖中。
鬼谷天尊道：“你這話我愛聽，快快快，讓我看看你的招式。若救得活他，我讓你當他爹，不不，當他幹爹！”
滅世尊者笑道：“招式倒不必看了，十六地尊就屬我和你試招多。這幹爹二字…既都不是你我親生的，當的倒有些牽強。”右手一擡，運起了真氣，直将他袖口撐的鼓圓。
鬼谷天尊見他渾身金光大盛，金中有紅，那紅中偏又帶了分紫色，大叫道：“好你個滅世，乾坤袖都練到七品啦，再給你幾日工夫練到九品那還了得！啧啧，咱鬼剎教有條不成文的規定，天尊只能留三位，這下是要出第四位，我老鬼的位置要讓給你啦！”
滅世尊者道：“地尊之首還有些意思，可這天尊麽，我滅世自問無能服衆，也沒那資格，你讓了我，是讓我去丢人麽！”
鬼谷天尊聽他說做天尊丢人，實是說自己整日圖耍，不務正形，論得望不足以讓地尊們信服，笑道：“你也不必拐着彎罵人，有話直說，我這天尊位置是教主安排的，那就得當下去是不是？若大家都怪難，今日祭祀之後，老鬼就請示教主降做一個地尊罷！”
滅世尊者運氣已畢，右手緩緩插入左袖中，道：“老鬼兄不要生氣，你當了地尊，還得占我們一個位，那就有人去當羅漢了，七十二羅漢變七十三羅漢，聽到外人耳裏，不叫人笑掉大牙嗎？天尊永遠你來當，我們誰都不搶…”說到此處，袖袍突然炸裂開來，一手提出嬰兒，苦笑道：“怎偏偏忘了，你老鬼是玄家功夫，我也是玄家功夫，這地尊之首先不說，連幹爹也做不成了，老鬼，還給你吧！”将嬰兒甩上半空。
鬼谷天尊道：“怎麽做不成？便是醫不好，這幹爹你也當定了！滅凡，來，也給你個機會，看着！”手朝空中一推，那嬰兒便即被推往另一個方向，被一人抓入懷中。
只見那人頭戴金邊琥珀帽，身穿錦絲鸾鳳衣，腰挂玉印，手持青簡，分明是個富貴官家打扮，皺了皺眉頭，道：“給錢麽，不給錢，我可不治！”
一旁的滅世笑道：“滅凡尊者，誰都知道你一貫愛財，問我們索要也就罷了，老鬼是什麽人，扒光他衣服你也找不到一兩銀子！”
滅凡尊者點頭道：“不錯，他沒錢，你總該有吧，你可是孩子的幹爹！”
滅世嘿了一聲道：“這話聽了可真見外，你我同屬滅字輩，豈有一家人索要一家人之理？滅生滅罪你們來評評，我說的對不對？”
鬼剎教十六地尊共有四輩，魔普弑滅。每一輩都有四人，魔字輩有魔域、魔蓮、魔相、魔道，普字輩是普閑、普法、普惠、普緣，弑字輩弑性、弑戒、弑戮、弑邪，這滅生滅世滅凡滅罪便是滅字開頭的地尊了。
那滅生滅罪還未答話，滅凡尊者腦袋晃了晃道：“俗語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管你是親兄弟還是親父子，只要有求，就得拿錢。我滅凡本事不大，一旦給了好處，哼哼，莫說救個嬰兒，就算救生死仇家，也絕無二話！”
這時滅罪說道：“錯了，錯了，仇家就是仇家，那是罪大惡極，殺都殺不過來，豈有相救之理？”
鬼谷天尊聽得不耐煩，一擺手道：“罷，罷，罷，竟找了些無用之人，滅生，你不是****雙系的嗎，你來！”
滅生站在滅罪滅凡之後，也不走出來，只淡淡回道：“不！”
鬼谷天尊道：“幹什麽，你也要銀子？”滅生道：“不！”鬼谷天尊道：“那和弑性一樣，要女人了？”滅生仍道：“不！”鬼谷天尊道：“那你要什麽？”一連問了好幾句，那滅生始終就回答一個不字！
東南角的弑性笑道：“鬼谷，你問誰不好，偏偏問他，滅生的性格你還不知道，只要是不相幹的人，他都不會救的！”
滅生道：“不！”
弑性道：“咦，怎麽我也說錯了？”
滅生探了探腦袋，從滅罪身後走出，答道：“不是不相幹，是不能救。魔蓮殺了他村裏很多人，那他爹娘呢，恐怕也死在魔蓮手中了吧…”
鬼谷天尊叫道：“我可沒死！”
滅生道：“不，你是他幹爹，不是親爹，親爹死了，孩子長大後怎麽辦，難道不會尋仇？當他知道是咱鬼剎教下的手，你們想想，誰會第一個遭殃？為了咱們的安危，還是不救為妙！”
這一席話說的平淡，可所有人全都屏住了聲息，心中均想：“是啊，救下他豈不是養虎為患？”
弑字輩的弑戮道：“這還不簡單，把孩子交給我，殺了他不就什麽事都沒了。”鬼谷天尊道：“你敢！”
普閑尊者也道：“弑戮尊者，我們比的是救人，可不是殺人。”
弑戮尊者道：“那就先救他，再殺他！本就是将死之人，救他殺他正好相抵，也不算過分之舉。”鬼谷天尊怒瞪他一眼，弑戮笑笑不以為意。
這時又一個聲音道：“善哉，善哉，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弑戮尊者，該收收手了，貧僧有本向善經，改日你拿去念念，定能洗去你身上劣氣。”
說話之人站在東北向，手持念珠，面容慈祥，卻是普字輩的普緣尊者。
弑戮哼了一聲道：“假和尚，連你也來教訓我？”
普緣尊者道：“不敢不敢，貧僧倒有一個兩全齊美之法，衆位聽聽行不行。這孩子年齡尚小，既救下他，以後就收養在聖火宮，不讓他下山。從此只教他功夫，教他生存，至于人情世故，那是半點也不能說，時日一長，他便是土生土長的鬼剎教人，就算再如何精明，也絕然想不到還有父母一輩，這殺父之仇的症結，豈不迎刃而解了？”
弑戮尊者冷笑道：“假和尚，你仁義說盡，想出的招竟比我還歹毒，我是明着殺人，你這招倒好，慢刀淩遲，連自己怎麽生出來，有父有母都不知，那滋味…哼，可比殺了他還難受！”
普緣道：“貧僧只是提個建議，行不行得通還需各位共同商榷。”
普閑嘆聲道：“天尊大人，我原本只是想救孩子，後面如何卻沒怎麽思慮，普緣尊者所言雖不人道，可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你意下如何？”
鬼谷天尊道：“只要能叫我幹爹就成，這幹字不能叫，那就叫親的，從今天起，我鬼谷天尊就是他親爹！”
他聲音極大，語氣頗是激動，可場下十六位地尊誰都沒有笑。原來這鬼谷天尊入教時曾有一子，和這嬰兒差不多大，尚在喂乳之期。那時鬼剎教廣收天下邪徒異士，樹了很多敵，免不了終日連戰，終于有一天，鬼谷天尊的妻兒皆被敵人抓去，妻子被剖了肚腸，兒子被分了屍。鬼谷天尊性情大變，雖然仍為教派出力，可人變得越來越癫，十事中倒有九事辦的糊塗。除了教主稍加責難，明白人也只是笑笑，任由他瘋去。眼前到了一年一次的祭祀大會，平白無故多出個嬰兒，鬼谷天尊怎不疼憐，口口聲聲要做他親爹？十六地尊心如明鏡，明知救這嬰兒違背教主之令，可誰都想幫他一幫。
弑字輩的弑戒尊者往前幾步，說道：“老鬼，我的功夫屬陰，我來試一試！”轉頭朝滅凡尊者道：“認錢的，把孩子交過來，你不想救，自有人救！”
那滅凡尊者書簡朝嬰兒背上一拍，道：“剛才我算了筆帳，老鬼沒銀子，可不是說這孩子沒銀子，他長大後能為我賺錢，這買賣劃得來！”
弑戒尊者道：“什麽意思？”
弑性尊者也站出身子，笑道：“他什麽意思你還聽不出麽，這家夥改主意了！常言道女人善變，沒想當過官的，變臉竟比女人變的還快！”
滅凡尊者道：“弑性，你是唯女人不救，少來插手！”弑性尊者道：“連你這吝啬鬼都要插手，我弑性更沒有旁觀之理！”
這時又有兩個地尊起了身，東向的是弑邪尊者，西向的是普法尊者。弑邪尊者道：“血毒手是魔蓮兄的拿手絕技，平日難逢一會，如今正是好時機，孩子交給我，我保他無虞！”
普法尊者道：“按鬼剎教教規來說，人是萬萬救不得的，可教主不在，咱們又是為了試功，算不上違規，滅凡尊者，還是交給我吧！”
鬼谷天尊先前見他們人人不幫，現在又紛紛欲試，忍不住破口大罵道：“這是老子的孩兒，都給我滾一邊去，滅凡，給我放手！”身子剛要竄出，卻被普閑一把拉住。只聽普閑道：“天尊大人，教主說過一句話，不知你還記不記得。”鬼谷天尊道：“什麽話？”普閑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各位地尊既有相救之意，不如就遂他們願，只要救活孩子，試不試功，又有何關系呢？”
說話之間，那滅凡輕輕一托，嬰兒便被托上高空。弑性弑戒從右方奔來，一人一掌，拍在嬰兒前胸。普法弑邪從左方奔到，也是一人一掌，拍在後背上。滅凡單手托住嬰兒，青簡抵住嬰兒腳心。五人分別運功，明看是救人，實是互不相讓，暗暗較勁。
那弑性尊者道：“普法，你的百煉索魂功怎麽弱了，我再發些力，你可就敗下來啦！”普法尊者只管聚氣，哪裏理他。弑性尊者又道：“老邪，慢着點，失去平衡可就糟了。”弑邪尊者哼了一聲道：“你是說我不懂掌控力道？他任脈堵塞已久，若不先行打通，再運氣也是徒勞。”
滅凡在底下道：“好個催毒掌，弑戒，你是在和我比毒功夫麽！普法，他們三人聯手，你我可較不住，你擋弑性，我擋弑戒弑邪！”
普法頭如蒸籠，本是拍着嬰兒後背，陡地躍起，右掌在嬰兒天靈蓋一扣，真氣宣洩而下。他和滅凡身處上下位，彼此迎合，豈是弑性弑戒弑邪三尊者左右位可比，立時占據上風。
弑性叫道：“過啦，過啦，毒功過啦，弑戒滅凡，你倆比拼，別牽扯我進來！弑邪，你倒是發功啊！普法，別老對着我來！哎呦，咱五人真氣胡亂纏鬥，對這娃可不好，壞了，他經脈經受不住啦！”
眼見嬰兒要被這幾人折磨喪命，左右兩方又趕來三人，卻是弑戮、滅生和滅罪。
弑戮一掌伸出，搭在弑性肩頭，助他運功。弑性道：“老戮，你幹什麽，想殺我嗎？”弑戮笑道：“別害怕，我平日殺人，今次卻是來救人的。”
滅罪滅生雙雙搶上，一貼弑邪，一貼弑戒。滅罪功力屬冰，與弑邪一合，冰力頓增，抵去了些許毒力。滅生****雙修，見冰功漸強，遂使毒功，毒功上漲，又使冰功，這麽一調和，八人真氣終趨平衡。
過了盞茶工夫，那嬰兒大哭一聲，衆人都吓了一跳。滅生道：“好啦！”話音剛落，八人同時收手。嬰兒骨碌碌滾落在地上，只見襁褓一片血色，竟被逼出的毒氣染得通紅。
普閑尊者在旁觀瞧，見衆人氣息暗喘，顯是耗費了不少功力，笑道：“今日之争已定勝負，魔蓮尊者的血毒手果然名不虛傳，八個人方解去他此招，這地尊之首非他莫屬！”
弑性滅生等人你看我，我看你，心中均是苦笑：“若不是比拼功夫，區區血毒手也不會難纏至此。”又一想普閑所言不虛，雖不服氣，卻也再無話說。
便在這時，只聽一個稚嫩的聲音道：“教主到了，衆尊還不迎接？”說話之人站在崖頂，是個身穿藍衣的少女，約十歲年紀相貌。神羅天尊無常天尊陪伴她左右，卻是靠後站立，這少女身份顯然不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