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祭
崖下衆人一齊跪地，高聲呼喊：“吾主鴻威，澤被萬疆，吾主聖明，福恩天下！”鬼谷天尊卻不跪地，眼望着那嬰兒兀自哭喊，走過去抱入懷中。
少女道：“鬼谷，你為何不跪？”
鬼谷天尊仰頭道：“我平生有三跪，一跪天地，二跪父母，三跪教主，你一個小丫頭，我跪什麽？”那少女道：“大膽！”俯身沖下崖來。她身材矮小，年紀尚幼，可輕功當真了得，眨眼之間沖到鬼谷天尊近尺處，啪啪就是兩巴掌，道：“別以為你是天尊我就不敢打你，本姑娘的命令，那就是教主的命令，誰也不能違抗！”
鬼谷天尊嘿嘿兩聲，拳頭一握就要出招。
普閑大叫道：“老鬼，不可魯莽！”普閑在普字輩中排行最高，能識大局，對天尊地尊分得也甚清楚，平日叫鬼谷天尊只叫天尊大人，此時萬分情急，一不留意，竟叫出了老鬼這诨號！
鬼谷天尊搖了搖頭，道：“你是小孩，我若打還給你豈不自降身份！”昂首向天，神态甚是倨傲。
那少女道：“嘴巴還挺倔，你到底跪不跪？”鬼谷天尊哼了一聲，轉身走開。少女道：“手裏拿的什麽，別走！”右臂前伸，朝鬼谷天尊腰間探去。
她功夫極佳，可也只限于少年人中，鬼谷天尊大大小小惡戰經歷甚多，豈是少女可比，輕輕一挪步法，那少女便抓了空，身體頓傾，差些摔在地上。
少女大怒，從腰間抽出一長鞭，猛朝鬼谷天尊卷去。鬼谷天尊哪将她瞧在眼裏，劈手奪過鞭子，卻覺手心一通巨麻，低頭看來，鞭子上全是倒刺，刺上油光紅亮，顯是塗了劇毒。少女趁他發愣，突突突連發數十個飛镖，镖镖擊向鬼谷天尊要害。鬼谷天尊閃開兩個，剛要閃第三個，發現自己是後退之勢，這麽一閃，懷中孩子可就保不住了，當下轉身接中後到的所有飛镖，身子一沉，單膝伏跪在地。
少女道：“這下肯跪了？跪了也不饒你！”上前狠踢鬼谷，在他臉上留下數道鞋印，又道：“教主說天尊是我教的絕頂高手，也不怎麽厲害嘛！”又踢他一腳，道：“你打還我啊，這麽大個人，連我這十歲的小孩子都打不過，你歲數算活到狗身上了！”伸手入懷，只聽嗤嗤聲起，拿出一條五花斑斓的細蛇，道：“教主給我這小畜生用來防身，天尊都不是我對手，防身又管什麽用？”捏着蛇頭就朝鬼谷天尊臉上觸去。
只聽一個低沉卻又清脆的聲音道：“住手！”又有十個身影同時掠出，三人按住少女肩膀，三人出招将花蛇斬得粉碎，四人扶起鬼谷天尊，替他拔镖驅毒，正是十六地尊中的普滅兩輩和弑性弑邪。那喝止之人身穿白袍，位居崖上，容貌宛如皎月，豐姿飒爽若神，卻是個極美的年輕女人。
神羅天尊無常天尊低聲道：“教主！”那女人點了點頭，向崖下少女道：“鬧得這麽大，還不趕緊回來！”
少女一看地尊全來阻止自己，哪見過這等仗勢，又聽教主之言，心中頓生委屈，哇哇哭了起來。
教主道：“無常，帶她上來。”無常天尊道：“是。”也不轉身，足尖輕點，人已倒翻而下，抓住少女手腕，疾步飛奔上來。
少女一見教主，哭得更大聲了，道：“姑姑，他們都欺負我，你快用神功打他們，殺他們！”教主瞪了少女一眼，道：“你不招惹別人也就罷了，誰敢來惹你？”少女一指崖下的鬼谷天尊，哽咽道：“他好歹毒，不聽你的命令，還用飛镖刺我，幸虧姑姑教的功夫更厲害，他傷我不成，反傷了自己，姑姑，你快把這家夥趕出宮去！”
教主眼睛一眯，道：“是這樣嗎？”少女點頭道：“一點沒錯，我所說句句屬實。姑姑，我是你親侄女，你還不信不過嗎？”教主哈哈大笑，道：“鬼谷天尊是長輩，你應該尊重他才是，怎還打起來了。神羅無常，帶她回宮去，祭祀馬上開始，若卿年紀還小，見不得這場面。”
神羅天尊無常天尊齊聲應是。那叫若卿的少女怎願意，轉身便往崖下逃。教主袖口微擡，崖上空間瞬時停滞。教主邁出身去，卻是漂浮在空中，抓住少女拍了她屁股兩下，道：“你爹爹死的早，我又沒時間去管你，才讓你這般野蠻任性，今日之後關你兩年，等你蠻性消了，姑姑再放你出來。”
空間停了一會又即恢複。少女呆呆的望着教主，實不知剛才發生了何事，可耳邊又有一個聲音在回蕩：“今日之後關你兩年，等你蠻性消了，姑姑再放你出來…”
神羅天尊無常天尊互看一眼，抓住少女便往崖後走。那少女只是發呆，也不掙紮，任由他倆帶去。
崖下一片寂靜。衆尊者都知道剛才是什麽功夫，教主身為天下五大巅峰高手之一，對時空的掌控已達巅峰之境，若非匹敵的對手，一旦遇到此招，那連一回合也走不出，空間時間停止，這便是大空絕神功了。
魔相向魔道尊者低聲問道：“喂，老道，你的五象空絕也是掌控空間，和教主比怎樣？”魔道尊者道：“比不過。”魔相道：“俺知道比不過，差多少啊？”魔道尊者道：“差遠了。”魔相道：“俺知道差遠了，嘿，你多說一句能死啊！”魔道尊者道：“能死。”再不答他。
教主目光掃向崖下，忽道：“鬼谷天尊，上來！”
鬼谷天尊受普閑普緣滅世弑邪四人傳功，毒力稍去，氣息已順，跪下地道：“老鬼得罪了若卿公主，罪孽深重，也不願請求寬恕，這就自損經脈下崖，永不再上聖火宮。”說完發力拍往自己左肩。
普閑滅世等人紛紛驚叫：“天尊大人！”“老鬼！”
鬼谷天尊一心求死，下手何其之狠，可掌到肩頭，忽然沒了氣力，原來那嬰兒張開雙眼，巴巴地望着他，眼見如此可愛的孩子在懷，廢功之心頓消，仰天長嘯，聲音甚為悲切。
教主道：“鬼谷，你上來，我有話對你說。”
鬼谷天尊不敢有違，抱着孩子就要奔上，轉念一想，又把孩子放下，這般躊躇了甚長時間，只在原地打轉，竟沒挪動半步。教主道：“孩子也帶上來，我看看他。”鬼谷天尊原以為教主會殺掉嬰兒，聽她此言，似沒有誅殺之意，不禁大喜，身子一輕，幾下晃動已從崖下飛至崖頂，跪下身道：“教主吩咐。”
教主道：“依照教規，祭祀該當如何進行？”鬼谷天尊道：“須以骨血祭天，以聖香貢神靈，宣廣教令，自悔迷途，能人驅前往至先佛境，餘粕殘凡不懼亡與生，鬼神之論，米火之分，共達精魄，回水截薪，吾等降世受塵苦，吾等甘願披邪身。”
教主道：“你記得很清，倒省心了。往年祭祀都由我主持，今日變一變，鬼谷天尊，你來主持吧！”
鬼谷天尊臉色大變，道：“教主，老鬼犯了什麽大錯，你…你要這麽懲罰我？”
鬼剎教祭祀雖是普渡的大會，可若有人違反教令，當日不誅，必等大會日及，以鮮血之祭示衆，久而久之，這祭祀大會倒成了懲戒之會。教派中人均是不怕死之輩，對鬼剎教極為忠心，若在祭祀會上受罰，那比任何死法還殘酷。鬼谷天尊聽教主讓自己接掌會權，豈不是越俎代庖，以下犯上，這是懲戒之法的一種，當下吓得話也說不清，嬰兒啪嗒掉落在地。
教主道：“你沒犯錯。”見那嬰兒摔得哭了，斂身抱起，道：“世間又有誰犯過錯，這孩子也一樣。鬼谷，我只是累了，想休息休息，祭祀依你進行，只要度過這兩個時辰，也算對得起列祖列宗了。”面帶微笑，輕拍幾下襁褓，道：“小乖乖，跟姑姑回家吧！”哄了嬰兒幾聲，待他哭聲漸消，擺擺手徑自走了。
鬼谷天尊半天沒緩過神，心中回味着教主說的話，實不知她是何用意。呆立半晌，眼見快及未時，不敢有誤，走到崖邊咳了幾聲道：“各位…”
滅世尊者笑道：“行了老鬼，我們都聽見了，要你主持就主持。兄弟們沒多少耐心，你再拖拖拉拉，保不準會把你攆下來！”
鬼谷天尊哼了一聲道：“滅世，別以為你從鬼丫頭手裏救我性命，老子就會感激你，待會祭祀一起，第一個拿你開刀！”滅世尊者道：“第一個開刀也成，那是無上的榮耀，你可真看得起兄弟。”
普閑尊者道：“天尊大人，時辰已到，我去準備神貢。”
鬼谷天尊道：“等等，讓滅世去，今日老鬼當家，誰都得聽我使喚。嘿嘿，滅世尊者，你看我風光不服氣是不是，今天很多體力活，你也別廢話，全包場了吧！”
滅世尊者行了一揖道：“是，遵命！”卻不行動。
普閑知道這兩人脾氣，吵起來天黑也吵不完，當即命人去取貢品，又拿出一石制刀具，款款上得崖來。
一切布置完畢，普閑将石刀遞給鬼谷天尊。鬼谷一接刀，衆人頓時停止吵鬧，但聽山風凜冽，崖下竟是出奇的安靜。
日光直射下來，映在那石刀上，晃晃刺眼。但見鬼谷抓住刀柄，猛朝左臂砍去，呼啦一聲，鮮血迸流，卻是面色不改，朗朗說道：“天命事盡，人快末籌。”崖下人跟着喊道：“天命事盡，人快末籌。”也紛紛抽出兵刃，在手臂上揮砍。
羅漢們有的用刀，有的用斧，砍起來均是狠力，十六地尊卻是凝氣成刀，以血祭祀。一時之間，崖下高聲陣陣，鮮血流了滿地。
鬼谷天尊又道：“損法相曲，其理自在，寬似大道，霍霍無窮。”崖下緊跟着大喊。
鬼谷念的是鬼剎教的百言教令，每喊一句，便砍自己一刀，二十餘刀砍完，早已力竭，坐在崖頂盤膝調氣。十六地尊也是如此，屏氣凝坐，互不相擾。可一些體弱的羅漢便撐不住，勉強砍過二十刀，哈哈一笑，竟已咽氣。
這祭祀大會猶如屠戮大會一般，不同的是，屠戮是別人殺自己，祭祀卻是自己砍自己。鬼剎教教如其名，信奉鬼剎，而傳說中的鬼剎為求成神，不惜自割肌膚來驅除邪惡之心。一代一代傳下來，終修成教令，定于每年九月初七祭祀，雖算惡習，可教衆均以此為榮耀，若能念令割膚不死，便達成了無上真境。又有言道人生罪惡，塵世成劫，殺的人多了，這劫也越來越重，只有真心抛卻軀殼，方能渡過人生大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