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争論
柳宅內,杜仲立在回廊處,望着那夕陽下的簿雪久久出神。
白雪不能久看,不然容易雪盲。
“仲哥兒,莫要再看了,仔細傷着眼睛。”柳宅內有的老仆管叔,是杜仲帶進來的,對于他來說也算是僅存的亦仆亦長輩般的存在,這麽些年在柳宅,杜仲身為總管安排了管叔看庫房,柳宅人口簡單,這差事便是一半養老的,平日裏杜仲忙進忙出的,兩人會好些時日都不得見,此時管叔佝偻着身軀,緩緩邁步過來,一見着他不由就要關心他道。
“管叔,天這般寒冷,你怎地就這樣一個人來了?”杜仲看了看管叔身後,沒有一個人攙扶着他,身上還穿着那樣單薄,也是十分關懷道。
“哎!我一把年紀看似不中用,其實身子骨不差當年。”管叔笑了笑,還舉了舉胳膊表示他很強壯,道。
“管叔老大益壯。”見他如此精神,杜仲邊笑邊将管叔請進了內室道。
“仲哥兒,你也老大不小了。”一杯暖茶下肚,管叔糾結了老半天的心也漸漸平穩堅定起來,他放下茶盞道:“杜家雖然在你爹那一代沒落,可到底只要人在,便有起複的可能。”
“管叔,你這些日子就一直在操心這個?”杜仲不願正面回應這個問題,轉移話題道。
“仲哥兒,我曉得你的心思啊!”管叔嘆了口氣道:“若是放在你太爺爺那會兒,怎麽着也會有那千金閨秀……,要不,仲哥兒,咱們開了春便也去應考如何?”
管叔望着如子侄般的小少爺,他也是極其心疼的,家道沒落之後,女兒淪落的給員外做繼妻,而少爺呢!他聽聞,連一個員外家的女兒都不嫌棄,弄得自小便喜歡笑且也聰慧的少爺,如今越發沉悶了。
“管叔,我自個兒的事,我心中有數。”到底還是管叔了解他,但他卻依然不願與人深淡這個話題,敷衍道。
“仲哥兒其實心裏是憋着口氣吧!”管叔既然今日前來,便是也做好了苦口婆心的準備,他繼續道:“其實細究起來,仲哥兒過了院試成了秀才,雖說幾次都沒成舉人老爺,可說到底那也是領鎮子上六鬥米糧的。”若不是家道中落擾了心境,此時指不定還能進京考進士呢!
“管叔,總之……我的事……你莫管了。”杜仲轉着手裏的茶杯,眼裏閃過一絲不耐煩,他真是不願意再就此話題深談下去,讀書需要靜心斂氣,而他現在,哪還能再回歸那寂靜的日子?他已經踏足與紛争,恐怕無心思再讀聖賢書了。
“仲哥兒,你……”管叔心急啊!可到底眼前的人在他心中是少主子,他只得重重的嘆了口氣,随後仔細的打量了杜仲,正要問話,月洞門外急匆匆的來了一個小厮。
眼見着這個小厮進來,杜仲的眼睛先是一亮,後是歸于幽深,隐隐間這種陰沉至極的目光,讓管叔覺得有些腳底發涼,他下意識的望了望外面寒冷的天氣,寧願相信這是自己穿少了。
小厮進來看見管叔,到嘴邊的話便隐了下去,杜仲轉過頭來對管叔道:“我這有些事要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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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便走!這便走!”管叔自是不願意打擾杜仲處理瑣事,想着自己的話少爺不聽,看來也只有下次再尋機會來說,于是便識趣的邊說邊往外退。
當行至門檻時,隐約聽見小厮輕聲但帶着興奮道:“……拉了肚子……恐怕就是這幾日……”這幾日便會一命嗚乎去見閻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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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瞧着新年将至,正是喜意濃濃,宮裏上上下下都開始張羅起來。
但馬背上搶下侄子江山的當今皇爺卻是心情極差。
北方殘餘,邊界紛擾,還有前廢帝到底身死否、其又是否留下血脈,這樣樣事都不順心,以致于當聽到宣府那兒傳來鞑靼再來侵擾之後,朝堂上又是噤若寒蟬,只聞皇爺那雖老卻也算中氣十足的咆哮聲。
大臣們一商議,頓時覺得為了過一個太平年,就必須要尋一件重大的喜事來轉移一下皇爺的注意力,至于邊界滋擾,那兒有大将,偌大一個大啓朝,難不成還會怕了那不要臉、沒有誠信前談和後便擾的小小蠻夷不成!?
內閣議事,茶香袅袅。
鞑子滋擾大啓邊境,嘉峪關那兒就不用說了,近日來,每隔幾天就是一場仗要打。如今時不時的有一小股繞道往宣府這兒滋擾,雖然不怎麽成氣候,但到底令人緊張戒備不已。
“宣府、山西那邊都已經征兵不少。後續兵力也是充足。西部、南部都是太平大捷,宣府總兵武同合剛到任上,想必也需要漸漸熟悉那邊的情況,才能迎頭痛擊。”兵部尚書孫守信,四十餘歲便做到這等地位,也算是年富力壯,十分自信在一群老大人之間,也是極有前途的。他倒是不擔憂許多,那武同合是他薦的,宣府有多少兵力與糧草他總是心裏有數,只是整個大啓現下那宣府可是燕京的屏障,那兒出現的鞑子可不能等閑事之,三天兩頭的傳來壞消息,他便成天裏被皇爺罵,這心情總不會好的,肅着張臉道:“其實只要嘉峪關那兒大捷,張開了網似的将人截住不讓來滋擾宣府,又待來年開了春,至多半個月,定然能一舉将他們打回老家縮頭再也不敢來擾。”
“談和可也是那武同合提議的,孫大人力保之下促成了事。如今蠻夷翻臉不認人,自然是要有些交待的。”隐隐有首輔之實,但暫且還未有首輔之名的謹身閣大學士領吏部尚書之職的楊成奇,他捋着自己留到了好幾寸的半白胡須,悠悠的道:“皇爺是馬背上打下的天下,怎能容得下這等背信棄議之事!?”
如今只是罵罵你,還沒将你廷杖或者投進诏獄已經算好的了!
說完,楊成奇淡淡然的瞄了一眼孫守信,但将視線挪開了。
孫守信不免有些尴尬,再怎麽自信才華橫溢,可事實擺在眼前,他也沒什麽好多争辯的,便抿着唇轉頭望向另一個楊大人楊榕。
楊榕雖然也姓楊,但卻是與楊成奇沒什麽親戚關系,且性情處事風格也完全不同,楊榕為人更會揣測聖意,故爾也常常能得聖心,說得好聽他為人變通,可往另一層方面去想,常常會有争議,覺得他不免喪失原則,不講道義。
“如今大啓朝還有一件重大之事,牽動着皇上的心啊!”接收到孫守信的求助訊號,他笑了笑道:“方才衆人其實也談到了。”
對啊!還有一件重大之事,方才怎麽就莫名其秒的被打斷呢!
“曾聞欽天監有半年之約?”華蓋殿大學士兼禮部尚書的陳宏義默了默,便道:“算算日子也該到了,如此老夫除了新年一事要忙,接下來恐怕皇太孫的大婚之日也要臨近着張羅開了。”
楊成奇望了一眼陳宏義,素來言語不多的他,此時能主動開口,顯然除了賣面子給孫守信,定然其本身也是關心着這個事的。內閣之中,楊成奇素來都看得上陳宏義,覺得他是個做實事的。便也不想為難他,回應道:“皇太孫也有十九之齡,确實該考慮人倫大事了。”
接下來便是要上書皇爺尋欽天監探讨這最疼愛的皇太孫的人生大事,想必一時半會便不會再天天罵孫守信了吧!
孫守信不由內心記下了陳宏義的這份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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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欽天監便上奏,六月已過,福星降臨之地已經明确。雖然邊界那邊擾邊的戰報時不時的傳來,可到底皇爺在百忙之中、聖怒之下還是不忘為大啓朝的皇太孫選一個有福的太孫妃。
但到底是國事重要為先,故爾皇爺還是決定待鞑靼之擾散退之後,再行全國大選。
那就意味着,所謂的半年之約,将會有所拖延。而至于拖到什麽時候,自然是擊退鞑子且國家安寧之後。
芳撷殿裏,孫玉蘭正在侍奉着彭誠伯夫人,而彭誠伯夫人遞了牌子進得宮中,也是要見一見自己做了太子妃的女兒。
望着容姿秀麗的孫玉蘭,又見她小意溫順的端茶倒水,這期間偶爾也會發一會兒愣,但每每都是善解人意般的笑着,彭誠伯夫人撫着她的手,難免愧疚加心疼,嘆了口氣道:“你打小便養在宮中……誰也沒料到會如此這般,着實委屈你了。”
大啓朝為皇子皇孫們選後、挑妃嫔,皆是在民間挑選,以致于送了女兒進宮做太子妃的張氏一族,在登上了勳貴行列之中,便想将這富貴延續下去,故爾早早地就先在外間務色,待挑到孫氏時,其實當初也是過了皇爺的明路的。
為防着多年過去而雞飛蛋打,特地還将孫氏放在宮中養着,只等着便配給皇孫。
可現下裏倒是好,皇爺一句什麽福星,便将之前的承諾全部抛到九霄雲外去了。
“玉蘭哪裏來的委屈!?能夠拖了夫人的福氣,在宮中養了多年,錦衣玉食、頤養貴氣,比外間要好個千百倍。”孫玉蘭善解人意的反過來勸慰彭誠伯夫人道:“夫人何出此言呢!?”
彭誠伯夫人頓時有感于她的懂事明理,不由更加覺得,無論是出于家族利益,還是單單為了這個孩子,她也要使把子力氣。
“你且放寬心。”彭誠伯夫人定了定神,鄭重的道:“即使是讓,也是不能讓你吃虧的。”
讓!?看來是真的無法做太孫妃了。
孫玉蘭不由心中一黯,可到底臉上不顯,心底裏又快速恢複燦爛明媚的笑容道:“什麽吃虧不吃虧的!玉蘭當初能得夫人青眼,已是占了老大的便宜了。将來,無論如何,也與吃虧挂不上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