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探得(修)
黃坡鎮其實也就幾條街區,鑒于真正能有實力買下奴仆簽下死契或者長工的人家,其實也并不多,故爾人牙子也就一到兩家,同時也兼做房屋出售的中人掮客。至于專門做宅院中人生意的莊宅牙行,倒真是不大有,至少也要在縣城裏尋。
不過,時下太平盛時年節較好,各家嫁娶喜事倒是挺多,官媒冰人或者私媒需求倒是不少。但胡香珊姐弟兩個暫時沒這方面的需求。
胡香珊帶着弟弟于午時二刻時分就到了鎮子上,胡成一路上跟着她都沒吃什麽東西,于是一到鎮子上什麽都不曉得的他,便直嚷着肚子餓,大有不給吃,就不幹走了也不幹活的架勢。
“阿姐,二牛哥都尋到了,為什麽還要到鎮子上?有什麽事是看了不讓說的?”一邊往嘴裏塞馄饨,一邊嘴裏含糊不清的問道。
“你先莫管,總之稍後若是不聽我說話,那以後你就不要叫我姐了。”胡香珊也坐在那兒吃了幾口湯面,對于她來說,吃飯的當口,她可以再觀察一下附近的街鋪面,想一想一會兒到底該做些什麽,到底自家老爹拿那些錢有沒有給人買宅子。
“切!”胡成十分鄙視的回了她一眼,道:“稀罕呢!”
“臭小子。”胡香珊伸手在他的頭上敲了一下,瞪着眼道:“皮癢了?”
“呵呵!稀罕稀罕!”胡成嘴裏不忘再塞一個馄饨入口,再捂着自己被敲的腦袋,嘻皮笑臉道:“我還指着姐以後林子,能分給我些利潤娶媳婦呢!”
關于這事,胡香珊起初也只是當句玩笑在講,胡成還真上了心,一直念叨着這個。
那林子總歸是要人打理的,胡成讀書确實不行,胡香珊的印象裏胡成屬于機靈有餘、勤懇不足,本身就不是個讀書的料,能考到個秀才就要燒高香了,于其讓他将來惹事生非,不如發揮一下他的特長,給她看林子果園。
正說着話,一旁的桌子旁突然來了幾個人,由于天色寒冷,鋪子又在露天之外,這些人都戴着棉帽子,其中有幾個人是圍着布巾擋住半個容顏。這些人雖然是普通百姓的打扮,可那眉眼間仔細看,總是有一些風霜與塵仆。渾身還散發着陣陣壓抑住的鋒利銳氣。隐約間與先前那進了村子的三個外鄉人,氣質有些相似卻又不相像。而這些人中,好似以右邊第一個坐着人馬首是瞻,此人身旁還有一個身形特別消瘦纖弱的男子,盡管這兩個人是背對着他們姐弟。但胡香珊借着望街口看,眼睛一瞟便大致起了初步判斷。
他們也叫了幾碗湯面與馄饨,聲音低沉嘶啞,但幾個人卻并不嘈雜,尤其是舉止間利落規矩,顯然是受過訓練的。
“姐,這些人真是奇……”胡成話音未落,就被胡香珊伸手舉筷直接塞了根青菜,就是再笨也知道素來警惕的阿姐,故意阻止他說話。
可他的這句話哪怕再是壓低聲音,也讓旁邊的那一桌留意到了,視線挪過來是那樣冰冷,姐弟倆雖然沒敢看過去,但也感覺到了一股寒意,背脊上出了一層雞皮疙瘩。
“早跟你說了,我們是出來尋人的,那些個人牙子就是那樣。”胡香珊裝作若無其事的圓話道:“總歸三句不離銀錢,你要習慣才是,否則就一愣頭青吃了虧該如何是好?”
雖然圓話有些牽強,可到底也是順着話頭,不算太突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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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阿姐說的對。”胡成只感覺到背後除了雞皮疙瘩,還有一層冷汗,但到底不是傻蛋,他連忙應道:“我這般大驚小怪的、橫看不慣豎不樂意的,弄得他們翻臉了,拿了錢也不好好辦事,我這不就吃了悶虧了嗎?”
“你能明白就好。”胡香珊故意一副極其欣慰的模樣,伸手摸了摸胡成的頭道:“吃完了嗎?吃完了我們再去尋他們,好言好語,總歸能尋到阿爹的。”
“姐,你說阿爹幾日不着家,是不是不要咱們了?”胡成一臉被遺棄般的可憐與倔強,道:“若真是那負心漢,我就守着娘與阿姐過日子,我也不要他了。”
這孩子明明不曉得到底出來幹什麽,可這般胡謅之下,倒是說出了真相。胡香珊在內心默默的給他點了個贊。
“走吧!你也莫要想多了。”胡香珊嘆了口氣道:“阿爹一向都疼愛我們,不會那樣的。”
“誰說的,都說莊稼漢多收了三五鬥都尋思着買個妾。”胡成平日裏對四書五經不感興趣,這等歪話倒是記得極牢,如今高度緊張、沒話找話的他,倒是越說越順溜。
但也就是這等抱怨的半渾話,倒是讓一旁的幾個人漸漸放下了些戒備與注意,尤其是當那一桌的吃食上來之後,那幾個人想必也是餓急了,這才全部的收回了視線,專心面前的吃食上。
胡香珊暗自松了口氣,掏了錢給攤主之後,她拉着胡成道:“稍後若是尋着了阿爹,哪怕是發現,你也要記得,莫要将事情給弄僵了……”
“才不。”胡成不知是入戲太深、還是道出了真實想法,氣恨道:“我管不了那許多,定然将那不要臉的狐貍精打翻在地,先替阿娘出了這口氣再說……”
“噗嗤!”鄰桌也不曉得是哪一個,發出了這樣一個聲音。
驚得胡香珊與胡成身形一僵,本能要加緊步伐快走,要不是胡香珊緊握着胡成的手腕,胡成定然會順從本能加快腳步,好在之後反應過來順着胡香珊慢悠悠的離開了那柴板馄饨鋪子。
只是千裝萬裝,那鄰桌的幾個人真的十分警惕。
看着他們的背影,其中一人低聲交待了一聲道:“盯着他們,看看是不是去尋人牙子的。”
“諾!”應聲之後,歸于平靜,只餘有湯面與馄饨入嘴的哧溜聲。但若仔細判斷,這種吃食發出的聲音,其實也是極輕文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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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方才的教訓,胡成不敢再随意說話,但他真的很想知道,他們倆個接下來是不是真的要去尋人牙子。
“姐,這是哪兒?”見到前方的路越來越窄,與上一次來尋張二牛所走的不同,他不由問:“上次咱們走的可都是大道。”
“那是當然。”胡香珊始終沒有松開胡成的手腕,平靜的往前走道:“我們這次是尋牙人,打探近來可有宅子轉租為售,或者直接有人買下什麽宅院。而宅院的總價定然也就在百兩之下。”
還真是來尋人牙子的呀!?
胡成想了想後點了點頭,覺得阿姐說的話,他似懂非懂,但總歸阿姐做事是有道理的。
直到前面看到兩扇黑色漆木門,外面看有些破舊,但仔細看那圍着的院子圍牆,卻能發現占地挺大,再透過不高的院牆,只有前院有幾株禿禿樹枝桠的柳樹,往裏看則只有三三兩兩、同樣已經在深冬下褪去了滿樹綠的揚樹。明顯是院子裏顯得十分空曠。而這番冬致的景像,更顯蕭條。
胡香珊低聲細語的将這番觀察,悄悄與胡成說了之後,胡成對她更是滿眼崇拜。
但他仍有一些沒想明白之處,問道:“那空曠之處我現下是曉得了,專門用來聚集人之處,或是供人挑選或是提前聆訓,但明明賺錢之業,為何人牙子的宅子裏,弄得這般半舊破敗?”
“他們做的都是買賣人的生意。”自從踏進了這條胡同,胡香珊的心理就很不是滋味,道:“這種生意挨着邊了,說白了就是缺德的生意。賺來的銀錢哪敢明目張膽的呢!”雖然在古代這種封建帝制是被允許的,但到底也是操了賤業,被人是瞧不起戳脊梁骨的。哪怕再怎麽太平安定,只要允許販買人口,那麽就會存在太多的悲慘。
先不說骨肉分離之後給人為奴為婢,就說那很多人牙子在販人之前,如果姑娘被賣的去向不是好地方、或者本身是破了身的,那轉手被賣之前,誰知道是不是會被再次傷害一回。而另一層,被轉賣的姑娘家,只要主家發了話,那被賣的姑娘家,很可能會進入一些更加不堪的地方。
這種生意放在現代那就是犯法要做牢甚至槍斃的。
時代總是在進步之中。那些推進時代更文明的關鍵人物确實是偉大、令人尊敬的。
為什麽自己會到這個古代時空中!?胡香珊越想越不是滋味,越想越渴望回歸到現代。
可是她回不去了,她不會忘記自己的靈魂與那個廢後融合的一幕。
胡香珊心情越來越不好,但胡成這個時候卻是相反。好奇心促使着他不停的要透過門縫朝裏張望。
他就說嘛!越與阿姐相處,越發現阿姐不一樣了,跟着阿姐、聽阿姐的話,就是對的。
叩了叩門,等了許久,這才見到一個精廋精廋的中年男人開了門,那雙綠豆眼上上下下一掃,又問了幾句話,在胡香珊塞了幾個銅板後,便讓姐弟倆個進門了。
開門見山,那正屋子裏躺在炕上的胖婦人,笑眯眯的雙眼一條縫似的,先是将自己吹噓了一番,随後胡香珊不動聲色的,将手中一兩銀子放至炕桌上之後。
胖婦人一合手掌,當即是露出幾分真心的笑容道:“哎呦!大姑娘啊!你真是好眼光啊!這整個豐縣子上,就數我這兒最講公道。”一邊說一邊将那一兩銀子給攏進了袖子。
說着她這從炕上起身,趿了鞋子便出了屋子,大約過了一小會兒,便複又回來,手裏拿着的便是近來宅子交割的一些記錄。
胡香珊其實是認字的,但架不住那滿眼的繁體,拽過一旁的胡成,讓他給念念,聽着那一條條符合她之前向胖婦人提到過而核對出來的宅子,柳葉兒巷子旁那四十兩的兩進院子,先由租後轉買最符合她所想。而不知為何,聽到柳葉兒巷,腦海裏一股熟悉感呼之欲出。仿佛前世廢後的腦海裏,一直放在角落裏藏着掩着的未進宮前的記憶,隐隐有些呼之欲出……
閉了閉眼,仿似那猶抱琵琶半遮面的面紗輕輕撩起……
再次睜眼,她十分肯定……就是這兒了!鐵定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