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新生
床榻上的女子面無表情的看着前方,她是認出眼前人是誰的。
除了當朝孫皇後,誰還會有那個閑心,半夜三更不睡覺,且還能暢通無阻的在宮內行走到北宮,就為了來找她這個廢的不能再廢的前皇後、如今也快入土的妙真道人的麻煩了。
“姐姐為何這樣看我?”孫皇後的來者不善之氣息掩也掩不住,她緩緩走近床榻上的胡香珊,嘴裏的聲音壓的極低,但因為離的近倒是令人聽得異常清晰,道:“這陣子可真是苦了姐姐了?太後如今也入先帝陵寝合葬,不知姐姐将來有何打算呢?”
一邊說一邊将目光慢慢轉到了桌案邊,看着桌案上的那碗參湯,孫皇後的眼中不禁流露出一股恨意,随後迅速的被掩了去,她最終還是勝了不是嗎!?
“這參湯不合味口?”孫皇後唇邊泛起了溫婉笑容,她歷來都是如此,心中越是着惱臉上就越是溫和,語氣也是更加親切,如若她今日來不是做最後的了斷,她連話都會說的令人聽着萬分舒服,所謂口蜜腹劍其實孫皇後已經修練的極致了,道:“可到底也是皇上的一番心意,姐姐可不能浪費了去。”邊說邊用那雙已經洗去蔻丹的纖長玉指在碗口來回撫弄。
孫皇後自小在宮中長大,如今太後薨逝,眼前的廢皇後那般盡心,她這個當朝皇後,又怎麽會徒留把柄呢!面上功夫她一向都做的很好。
“太後薨逝,妹妹我也是傷心欲絕……”說着,她便執起湯碗與調匙,看上去意欲要親自喂似的,她的語氣十分親昵與自然道:“來!姐姐,将它喝下,好好歇一覺自然什麽都會好起來……”
孫皇後這般行止态度看上去沒什麽好挑剔的,可是床榻上的胡香珊卻自心底裏覺得寒意四起。即使已經換了芯子,身體的自然反應也是那樣的強烈。
胡香珊不自禁的眯起了雙眼,戒備的警鈴已經響到極致。
果然下一秒,當孫皇後離胡香珊十分近之後,便見孫皇後突然變了臉色,面目猙獰一把抓住胡香珊的後腦勺,胡香珊體弱已久早就是燈盡油枯,如何能抗的住孫皇後的突然襲擊。
眼瞧着自己被孫皇後一手拉着頭發、一手強自灌着參湯,胡香珊一瞬間明白了,那孫皇後方才手撫碗邊,定然是塗了毒或是從指甲蓋裏下了毒粉的。這個念頭一閃過,肚腹間就傳來一股火燒般的疼痛。
胡香珊體內的靈魂已經崩潰的咒罵開來,如果她還是前世裏那樣的精氣神,那河東獅子吼的功力全開,定然會讓整個冷宮都聽到異動。
興許是臨死前的反抗意念太重,興許是原軀殼裏那一縷殘魂爆發的最後一絲體力、又興許是回光反照,總之胡香珊在掙紮間,使出渾身氣力将桌案邊油燈端起,直接便往孫皇後的臉上砸去。随後便乘着孫皇後驚恐之時,整個人死死壓在孫皇後的身上。
這就是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伴随着孫皇後的凄厲叫聲,胡香珊唇角邊的血流了出來,也不曉得是出于什麽心理,大概是要惡心孫皇後、又或許是要以欺人之道還之其人之身,胡香珊忍着惡心,将含着滿嘴毒血的雙唇湊向孫皇後,堵住她尖叫的同時,還拼命動着舌頭将血往前送去。只是,到底是生命的最後一刻,哪怕是盡了最後一絲力量,也是成不了所有的複仇大事的。不過,對于她來說,能報多少仇便報多少。因為再不做些什麽,胡香珊這一輩子是真沒有機會了。
火勢蔓延的很快,盡管救火的宮人十分迅速,奈何孫皇後被救出之後,也亦是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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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上空,胡香珊的兩個靈魂正互相對視着,并且也正互相靠近。
兩個靈魂長相一模一樣,可身上穿着的衣衫卻是不同。
詭異的是,一個十分漠然,另一個則十分抗拒。
“喂喂!你別過來啊!你別過來啊!”身穿一身黑色利落套裝的女子,長發挽起、妝容精致,雙手阻擋在前方道:“那個大姐,咱倆都死了……噢不!是你死了……不不!是你薨了!你就去那個什麽……投胎……投胎……我就當來此旅游體驗了,一會兒我還要趕着回家去呢!哎哎!你別再靠近了啊!”
“哎!”一聲長嘆幽幽的出自對面那個靈魂的嘴裏,她一身莤紅色褙子九鳳在天的十二幅月華裙,正紅色絲縧挂着一串葫蘆玉,面色哀愁卻又眼帶期盼道:“你還沒明白?其實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啊!”說話間,她的動作并沒有停,相反還越來越快,眼瞧着就要挨上了。
“我不認識你啊!你別再靠近我啦!啊啊!”一聲慘叫響徹雲霄,兩個靈魂終于融合。
而空中轟隆隆晴天響雷,一道閃電劃破雲際。
只是持續沒多久,便散開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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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溯洄,便是經年之前。
飛檐鬥拱、鱗次栉比的一座座宮殿,偌大的皇宮雖然富麗堂皇、雕欄玉砌,可生活在這宮庭之內的人心中到底做何想,卻是各自有各自的心思與體味。
可無論如何,這輩子已然入了宮,便是一輩子都耗在了宮裏,出不去了。能指望的無非就是活着、好好的活着。可當下的皇爺喜怒無常,對于他們來說,活着都成了奢侈,至于好好的活着,那便聽天由命吧!
如今這異像,人人自危。
“你說,這大晴天的,怎麽就會響雷?”皇上已經是六十歲了,人越老就越信鬼神,卻也越不願意服鬼神,這種矛盾的情緒與心理,讓他行事太越來越讓人無法理解與懼怕,而他又不喜被人懼怕,不知不覺間就會十分暴臊,如此循環反複,就變得格外喜怒無常。此時,周邊被他急喚而來的肱骨之臣幾乎各個心中戰戰兢兢,而他坐在上首,臉上怒容與驚懼的交織,語氣便是極其嚴厲的質問着欽天監道。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欽天監卻是臉上絲毫懼怕神色皆無,跪在地上禀道:“我大啓朝福星降世,雖然按星像上來算,還要六月左右才能确定方位,但得此福星,則能為皇家綿延子嗣,便能我大啓朝至少三百年平安康泰。”
噢!?有這等事!?
這個疑問明明白白的寫在了每個人的心中,甚至也寫在了一些朝臣的臉上。
“臣以項上人頭、祖上名譽與子孫後代作保,臣所演算毫無差錯。”欽天監這種玄乎的周易八卦、星像推演,自古便有起源,一般也是家族幾代人的傳承,這種作保算是極致了。
朝上衆人不禁神色凝重起來。
“朕就候你,你需當再仔細演算,不得有誤。”皇上默了默之後,終究還是蹙着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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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寧府。
黃坡村是個大村子,這幾年風調雨順收成好。小富戶也漸漸多了起來,這日子一好過,便一個個的有餘錢開始置辦孩子去學塾識字。
胡家一共兩子一女,兩個兒子都給安排了去跟着村口的李秀才識字,期望着将來也出個秀才。而除了胡家,也有幾個人家與胡家類同,故爾互相走動的也就更加勤了。
又是一年秋收,這裏裏外外的各家各戶都忙碌開了。
唯獨一個閑的發慌的,閑的可以連續兩個月都在村口那最高的山坡上舉頭望天,一坐就是一整天。
村子裏對于她這種行為,從最初的驚訝到現在的平靜,已經足足歷經了兩個月便習以為常了。
“胡家的,你們家二丫可是摔壞腦殼了?”張家大娘與胡家阿娘坐在裏間一處,手裏也沒閑着剝着玉米,悄聲道。
“哪有摔壞?”胡家阿娘卻是喜的笑了出聲道:“總比之前那模樣好。”對比二丫以前只管沖着人傻乎乎的瞎樂,話也說不清幾句,憑白的被人說是傻大妞要強多了。
“這倒也是。”張家大娘依然覺得胡家應該有些憂心,道:“可你怎麽也不管管,這總是坐在村口望着天,到底也是十五歲了,要張羅着婆家……”
“村口的那個李秀才可說了,人可不能這山望着那山高。”胡家阿娘依然笑着道:“何況阿珊小時候,她爹找算命的說了,她将來會好的。我們也不圖她啥,總歸她上有長兄、下有一個阿弟,只要尋一個老實本份的,将來安安穩穩的便罷了。”現在的二丫雖然不樂呵了,可這些月來,她瞧着是長了腦開了竅,比之前強多了。雖然時不時的憂愁一下,可到底讓她放心許多。至少不會愁着她将來被人騙。
“那你們家可心中有數?”張家大娘頓了頓手中動作,想起了自己統共兩個兒子也都跟着李秀才上着私塾,大兒子為人憨厚老實倒是不愁,唯獨小兒子一離了視線便開始游手好閑,一把子力氣也不曉得要幹些個什麽,又望了望胡家的家境也算是富足,覺得兩家孩子年歲相當,不禁動起了腦筋探起了口風問道。
“有啥數啊?”胡家阿娘道:“早晚我們家那口子總也不急,何況她大兄也還在跟着識字,若是也能考上個秀才,對她将來說人家也有好處。”
胡家阿娘如此一說,讓張家大娘更加動了心。
胡家有田有地,家中長男如果得了秀才,于女兒家的夫家也有利不是!?
心裏這般想着,便就真的起了心,要回家與當家的人要商量商量。
兩人這般歡快的說着,村口那邊被提到的胡香珊頓覺鼻子癢癢,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不算,還接連打了三個。打噴嚏要用力,腳上一個使力,山坡上的石子就被她踩的往下滑落。
正巧落到途經此坡腳下的張二牛身上,張二牛是什麽人啊!
他自認為這十裏八鄉的人兒,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令人忌憚啊!否則這些年他也白白的在外游蕩了。
盡然在他頭頂上使壞,他怎麽忍得了呢!?
“哪個殺千刀的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不要命了哇?”張二牛長的人高馬大,長期在外野慣,膚色略黑,論長相其實也不差,只不過他的那副在外胡混而學來的行止言語,生生将他還算俊武的臉,給弄得有些不上臺面,此時他捂着被石頭砸疼的腦袋,語氣沖天響的罵咧開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