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醫院的專家號挂了老半天才挂上,阮媽媽提前給認識的産科醫生打了電話,就這樣阮鯉還在挂號大廳等了倆小時。他戴着個口罩,口罩底下的一張臉憔悴得很。
從他婚房所在的那個小區出來的時候都半夜了,他站在門口打了很久的車才等來一輛載客的的士,結果那輛的士走在半路突然抛錨了,阮鯉不得不下車走路回家。
可能人倒黴的時候真的做什麽都不順利,離家裏大概還有一公裏的時候,天空飄起了雨絲。
秋天是不會下這麽小的雨的,現在就是醞釀着醞釀着,馬上就要下大的了。
即使阮鯉已經一路跑着回去了,也還是被雨點打了個猝不及防。
家裏的鑰匙不知道為什麽在外套的口袋裏消失了,他站在家門口,敲門敲到手都酸了才把他媽媽敲醒了。
“大半夜的你怎麽回來了?你還懷着孕呢就去淋雨!”阮媽媽緊張得不行,都來不及埋怨阮鯉半夜把她吵醒的事情,立馬拉着他進屋子來。
阮家的三層洋樓五點多就亮燈了,闊太太們通常不會這麽早起來,所以那一天他家的燈在這一片住宅區裏格外顯眼。
她在阮鯉的房間忙進忙出,一邊給阮鯉放洗澡水,一邊又要去三樓的小廚房裏盯着姜茶煮得怎麽樣了。
阮鯉從進家門到現在一句話都沒有解釋,只是喊媽媽,說自己有點冷。
如果說這孩子跟高宴川之間什麽問題都沒有出,就是打死她也不信的。
“你好好跟媽媽說說,你跟宴川之間是不是出了問題?”她坐在阮鯉身邊,拿毛巾給他擦臉上的雨水。
不擦不發覺,一擦她就發現兒子臉上的水并不是冰的,是溫熱的淚水。
“媽,我可能根本就沒懷孕。”阮鯉看着自己的媽媽,一五一十把事情交代清楚。
她身上還穿着睡衣呢,皺起的眉頭又松開,随後皺得更緊了。
阮媽媽大概猜到阮鯉因為什麽半夜跑回來了,她能夠想象當Alpha伴侶得知自己的Omega懷孕以後有多興奮、多激動,也能猜到高宴川聽見阮鯉說出“沒有懷孕”之後的表情。
如果說征服、開辟疆土這類豐功偉業是Alpha的天職,那麽生育、繁衍後代就是Omega的天職,這是不公平的,可AO夫婦之間就是這樣的,這個世界的規則就是這樣的。Alpha身體裏流淌的血液讓他們成為站在社會頂端的人,這樣的基因也給他們帶來了讓Beta和Omega感到恐懼的強大占有欲和控制欲。你不能夠去譴責Alpha對于生育這個話題的敏感和在意程度,因為這是他們的本能。一切情感在本能面前都是死的,只是一段過期電波,一串失效代碼。
兒子結婚的時候,阮媽媽曾經想過這段婚姻裏的阮鯉是幸運還是不幸運的。高宴川是個非常優秀的Alpha,名校畢業生,工作體面收入也高,結婚以前家裏就準備了婚房,而且是他自己付的首付。為數不多的幾次見面當中,高宴川也表現出了他絕對的紳士和體貼。可他逃不開生育這個坎,也可以說他和阮鯉的婚姻逃不開生育,這件事情不發生在現在,也會在一年、兩年或者更久的以後,只要他們還是合法的伴侶,他們就必然會面對這個問題。
沒有生育或者不願意生育的Omega不會被社會主流接受,任何Omega都應該清楚這一點。
但是很顯然,阮鯉陷入了情感和天職的矛盾裏出不來了。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喜歡我,他都沒有明确告訴過我。如果父母之間連感情都沒有,那生下來的孩子怎麽辦?他會活在一個沒有愛的家庭裏……”阮鯉的想法太理想化了,他是真心想要愛情,而不是一段只有虛名的婚姻。
他好像變了,和以前的态度不一樣了。
“那你有沒有想過,并不是每個Omega都能和心上人一起生活,一起生下後代的。”她揉揉阮鯉的腦袋,他看起來很委屈,“秩序是不公平的,我們的第二性別決定了我們的社會職能,所以很多Omega終其一生可能都遇不到自己心儀的另一半,又或者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沒能和他們心悅的Alpha在一起生活。大家都講究基因的契合度,講究AO的硬性條件登對與否,我已經有很久很久沒有聽過Omega生育之前考慮自己愛不愛對方這個問題了。”
她捏捏阮鯉的臉蛋,笑了:“但你是對的。”
不等阮鯉回答,阮媽媽又接着說:“你和宴川感情好嗎?”
“……我不知道。”他還是那個回答。
“別說不知道,你明明心裏就有答案。”她追問道,“你說不知道他到底喜不喜歡你,那你們當初為什麽同意結婚?”
“我知道你們很喜歡高宴川,我不想讓你失望。”阮鯉低着頭,實話實說。
“可是婚姻不應該只是讓父母滿意,既然你有‘AO夫婦應該相愛’這個想法,就應該堅持下去。”
“嗯……”他點點頭,看着恹恹的。
“懷孕不是一件小事,不是一根驗孕棒就能說清楚的事情。”阮媽媽說完好話,又教育起兒子來,“你如果早點告訴我你用驗孕棒測的,我就不高興那麽快了,應該立馬給你預約個身體檢查的。”
“我知道錯了……”可不知道錯嘛,都怪那根驗孕棒!阮鯉難受得說不出話來,這個烏龍鬧得真的太大了。
媽媽離開自己的房間以後,阮鯉躺在床上出神,一直到天都亮了,他才敢去看手機。
他怕看到來自高宴川的未接來電,更怕看到沒有高宴川的未接來電。
收件箱空空的,電話列表也空空的,阮鯉的心也跟着空了。
可能最近的那點暧昧都是阮鯉戴上了濾鏡,可能高宴川的那點喜歡真的是阮鯉自作多情。
B超室的門開了條小縫,一個護士從裏面出來,手上拿着記錄板,說:“阮鯉在嗎?準備一下。”
他媽找的專家就問了幾句最近有沒有感覺惡心想吐一類的妊娠反應出現,還問了發情期是否規律,阮鯉盡量詳細地回答了,最後醫生讓他去做個檢查。
他拿着單子進了檢查室,裏頭空調溫度打得很低,躺在病床上冰冰涼的。偏偏還要忍受護士在自己小腹上一頓抹,那些輔助檢查的藥劑也冰冰涼的,阮鯉凍得不住地抖。
“別緊張,Omega都得經歷這些的。”醫生還當他是太緊張了,開口安慰他兩句。
阮鯉沒接話,他從進門開始緊張到現在,但發抖這事兒真的和緊張沒關系。
檢查時間不太長,醫生拿儀器在他腹部按來按去,阮鯉側過頭看着旁邊的屏幕,上頭單色的影像他也不會看,幹脆閉上眼睛不去想懷孕這事兒了。
他有些難受,更多的還是委屈。
當時跟高宴川說的是“可能沒有懷孕”他都反應那麽大,檢查結果出來以後萬一真的沒有懷孕,那高宴川會不會和他離婚?
他還真的是被家裏嬌慣壞了,又不想離婚,又不想生孩子,哪兒有那麽好的事情。
B超當場就能出結果,醫生直截了當地說他沒有懷孕,只是作息不太規律導致發情期不太穩定。阮鯉嘆氣,聽着醫生的唠叨頻頻點頭。
“備孕期間要注意身體,你這小身板還太弱了一點,讓家裏人多熬點湯補補嘛。”醫生把口罩拉下來一點,“不過你也不用着急,現在沒懷孕不代表以後不會懷孕,別擔心啊。”
聽着聽着,阮鯉又生氣起來,他又想到那晚高宴川想對他用強,他們之間還從來沒有強迫的床事。
可能高宴川對他壓根就不是喜歡,就是順手對他好,或者是出于Alpha對Omega的占有欲,又或者是獎勵他前段時間勤奮做家務。總而言之,不會是喜歡。
算了,不喜歡就不喜歡,要離婚就離吧。阮鯉拿着檢查報告單往家裏走,一路上踩着庭院裏的落葉,腳下咯吱咯吱響。
秋天真叫人煩,葉子都沒有了,樹還要光禿禿示人,一點兒都叫人高興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