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一起睡吧
枕着一室清幽月色, 沙九言卻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月光浮動,靜影沉璧,恰如她心中隐隐透現的某些頭緒, 她是想叫它們沉沒池底還是浮出水面的?
無論何事,要想欺人必先自欺。可惜她連自己都騙不過,遑論那個看着二二呼呼, 實則心思純透的小家夥。
沙院長到底瞞着她什麽?
或許這與沙院長多年來愣是不肯接受她的資助有關。
海棗孤兒院送到各省各地、各行各業的孩子們長大了, 有出息了,紛紛摸出錢來澆灌養育自己的這片根。
沙院長為了給孤兒院裏接收的一批批年幼的孩子提供更好的生活和教育環境, 也沒有故作推辭,唯獨她的錢……
“院長,無論如何,我也是院裏的一份子。”
“娃兒, 你掙錢不易, 未來用錢的地方還很多。我知道你的心意,但不能收你的錢。”
“我錢夠用,說到底我是女孩兒,他們男孩兒用錢的地方更多。”
“這事兒沒得商量。”
每每提及此事,沙院長态度異常堅決。沙九言只當她是對稱呼心有芥蒂,但看了沙院長二十四年前書寫的許願牌,真相似乎又朝着另一個她意料之外的方向馳騁而去……
心下煩擾,沙九言往右翻身,視線一飄,冷不丁被上鋪床邊一顆倒挂的頭顱吓了一跳。
倒抽了一口涼氣,那只頭顱一晃一晃地傳來幽幽的氣音:“沙姐姐,別害怕,我是小鹿呀。”
沙九言無語地坐起上半身, 戳了戳小家夥的腦袋瓜:“都多晚了,你不睡覺窺視我幹嘛?你這姿勢也不怕腦充血……”
“這麽一說,頭是有點暈。”賣慘的某鹿果然招致沙姐姐的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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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還不快下來。”沙九言急急道。
“可以嗎?”路鹿原本困乏的小眯眯眼一下撐大,在清透的月光下星眸璀璨。
“別得了便宜還賣乖。”沙九言沒好氣地拿氣聲啐她。
如何繁複郁結的心事都能被小家夥攪和成雞毛蒜皮的小事,仿佛冷處理放在那兒,過一段時間就會自愈。
她總讓她分不出神、抽不出空去黯然神傷。
路鹿手腳并用,麻溜地滑下扶梯,一頭紮進沙九言的“玉床”,還尤為順手地撈過沙九言的薄被把自己裹成了一條翻滾蠕動的小蠶蛹。
“……”沙九言充滿譴責地瞪她。
“……”路鹿裝傻充愣地回視。
在有限的空間裏努力躲開朝她不斷挪近的小蠶蛹,沙九言一級戒備地環胸貼牆:“我讓你有什麽話下來說,沒讓你上我的床。”
“躺在一塊兒,才好說說,體己話嘛。”路鹿眨巴着無辜的小鹿眼,可可愛愛道。
沙九言懶得和她多廢話,伸手去奪自己的被子,孰料路鹿很有先見之明地把被頭壓在身下,一點餘地沒給沙九言留……
總不見得連人帶被踹下床吧?
她不心疼路鹿,也該心疼今晚還要蓋着睡覺的薄被了。
“算了,我拿你沒辦法,不趕你下去了,把被子分我一點。”沙九言無奈妥協。
路鹿卻機靈勁兒上頭,誰知這是不是調虎離山之計。
“真的,一起睡嗎?”
“喂喂……你剛才不還說只是聊天麽?聊完給我回上鋪去。”
“哼~那不聊了,我就賴在這。”
“你別得寸進尺!”
“我得寸得尺還要得丈呢!”
一來一往,言語上沒占得便宜,更糟糕的是她還錯估了小家夥的行動力。
出其不意,攻其不備。路鹿連人帶被子地把她一道裹進自己懷裏。
沙九言剛欲掙紮,溫潤如風的氣息吹拂在她耳際,攜着小家夥獨有的柔情:“我沒別的意思,就想抱抱你。”
這還叫人如何拒絕?
沙九言翻了個身,凝望她沉靜的側顏。半晌後才應聲:“好。”
“放輕松,閉上眼睡一覺,我會在。”路鹿軟軟的呢喃如一支悅耳的小調,緩緩流淌,緩緩撫慰躁動的心湖。
沙九言往她頸窩蹭了蹭,聽話地合上眼睛,羽睫輕柔拂過路鹿的皮膚,惹得路鹿又是怕癢又是心滿意足地笑了。
另一邊的床位上傳來時輕時重的小呼嚕,幸而她們的打鬧沒有吵醒早早入睡的李悅然。
路鹿不禁感慨,沙院長的身體固然已熬到油盡燈枯,但事情一定不會走到最壞一步。倘若沙院長醒來,她希望她們能把一切說開,彼此都不留遺憾。
想着想着……
“呼——呼——”
沒過兩秒,路鹿綿長的呼吸聲悠悠而來,比之對岸李悅然短促有力的小呼嚕更顯舒緩,兩者交織起來便是動靜兩宜的奇妙節奏。
沙九言起了別樣心思,伸手撓撓她的下巴,原本最怕癢的人此刻卻紋風不動,連嘴巴都沒咂一下。小家夥大概今日東奔西跑累壞了,轉眼之間就睡得這麽香。
窩在溫暖的懷抱中,仿佛能吸納世間所有的糟粕和負能量。沙九言驀然想起自己喝醉酒的那一夜,明明是比自己小上一輪的孩子,她卻總能從她身上找到心安所在。
想着想着……
沙九言的意識也逐漸飄遠……
。……
幽邃的黑夜早已過去,蟬噪鳥鳴揭開新一天的序幕。
“唔!疼~”路鹿黏黏糊糊地嘀咕一聲,側過身去把被子團得更嚴實了。
路鹿的夢境也是離奇,在嚴寒的冬日耳朵生了凍瘡,北風一刮痛得她眼淚汪汪。
睡意正酣的路鹿以為的被子裏其實還裹着沙九言這個大活人呢!
見鬼的安全感現在全變調成了束縛感,沙九言本想擰她的耳垂讓她松開八爪魚吸盤似的觸手,孰料路鹿徜徉在反季的夢裏畏冷極了,反将她纏得愈來愈緊。
被她抱得就快透不過氣的沙九言只好擡起腳丫奮力一踹,把她踹到床欄另一邊。
“嗷!!!”在被夢境中凜冽的寒風吞沒前,路鹿終于迷迷瞪瞪地醒轉過來。
背部還印靠在欄杆上傳來一棱一棱的隐痛,路鹿揉了揉恍惚的腦袋呆呆地望着沙九言。
“昨天可是你死皮賴臉爬上。我床的,千萬別再賊喊捉賊了。”沙九言掀開被子坐起來,上半身都快被睡出一身蠻勁的路鹿捂出大痱子了。
意識回爐,路鹿也跟着起身嘿嘿一笑:“記得,我當然記得。你的床好舒服,我一上來,就睡着了。”
“一樣的床板、一樣的枕頭、一樣的被褥……”沙九言一邊摸着枕頭下的發圈,一邊吐槽路鹿。
路鹿自然而然地接過發圈,幫她綁了個便于洗漱松松的馬尾:“那上鋪,又沒有你。”
“……”好吧,根據路鹿一貫的套路,她其實早有所感。
握着沙九言的發尾,路鹿義正言辭道:“真的啦,昨天我在上面,躺了一個多小時,還沒睡着。”
沙九言用食指勾起一绺路鹿沒紮進去的頭發,一邊提醒她重紮,一邊道:“我知道你不是失眠,你只是擔心我。”
“……”好吧,根據确定關系之後幾天沙九言的反常直白,路鹿亦是早有所感。
“那你睡得,還好嗎?”
“嗯,你睡着不多久我也睡了。”
“嘿嘿,養精蓄銳,今天一定,會比昨天好。”
“但願吧……”
耽擱了一會兒勉強搞定了頭發,沙九言推搡着路鹿起床,路鹿原本看手機才早晨七點不到還想躺一躺,可經對方提醒才發現對床的李悅然早已消失不見。
床鋪打理得幹淨整齊,被子疊得跟剛從部隊運出來的似的。
“诶?李悅然,她不在!那她豈不是,看見我們,睡一塊了?!”比起睡懶覺之類的小事,路鹿最先想到同床共枕這一點。
“當然。”沙九言直截了當。
末了,還補充了一個讓路鹿大驚失色的事實:“大概六點吧,她起床和我打招呼了,那時你還沒醒。”
見路鹿一副被鬼啃了的表情,沙九言好笑地揉了一把小卷毛,越過她的身體,腳下探到自己的拖鞋下了床。
“走吧。昨天過來晚了,現在日頭剛剛好,帶你見識見識我們的鎮院之寶。”沙九言回眸一笑,朝她勾勾手指。
被勾去魂靈的路鹿連滾帶爬地颠颠跟上,她很想問問沙姐姐,她就這麽大大方方地展露彼此的關系嗎?
。……
燦金色的陽光從建築兩翼投射過來,在新修過的水泥地上勾勒出一個斜斜的,邊緣清晰的剪影。
剪影來自她們昨夜住下的宿舍樓。
盤繞交錯的藤蔓編織成一道綠色屋棚,連接着宿舍樓和前院的教學校舍。
穿梭其中,滲過藤蔓的陽光照得在下面行走的兩人俱是綠油油一片。
路鹿這個城裏的小孩看得又是一陣新奇,左瞧瞧右摸摸。
沙九言連忙牽過她的手拽回身邊,像個時而縱容時而嚴厲的老媽子:“別瞎碰,這種植物有小刺。”
路鹿腦洞大開地叫道:“刺裏不會,有見血封喉的,劇毒吧?!”
說完還後怕似的上下左右端詳了一遍另一只沒被牽着的手。
沙九言白她一眼:“你當沙院長是專抓小孩煉藥的巫婆麽?”
然而,提到沙院長,沙九言難免聲息漸止沉默下來。
路鹿有所覺察,握着她的手轉為十指交扣。
比起擁抱,沙姐姐似乎更喜歡牽手的感覺,有時還會主動來尋她的手,這是源于一種純情的依賴麽?
兩人并肩穿過藤架,邁入了一個更為開闊的世界。
沙九言很快調整心情,指着前院正中央一棵蔥蔥茏茏的古老大樹說:“那就是我們孤兒院名字的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