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舍不得
帶沙姐姐同去無疑會舊事重提, 沙姐姐明明是希望事情立即翻篇的,她卻希望這一頁在重新書寫後才翻篇。她們的想法并不謀合,但路鹿思慮再三還是決定尊重沙九言。
尊重是相互的, 沙九言對她如此,她又豈會妄加幹涉?
“那我先聯系,他看看。定了時間, 我來找你。肖總挺忙的, 碰面,應該會放晚上, 你沒問題吧?”
“當然,以他的時間為先。我會盡力安排好自己的事務。”
兩樁正事讨論完了,路鹿卻沒有識趣地告辭離開,反而目光灼灼盯着沙九言空了許久的茶杯。
“味道很好。”
“诶?唔……我不是想, 問這個……”
“那你……?”
“我是說, 不夠我還能,新做。你不用太,舍不得。”
“誰舍不得了?”沙九言條件反射地反駁,路鹿看得好生歡喜。多像一只被踩了小短尾嗷嗷叫喚的小貓咪。
沙九言傾了傾身,還想解釋一嘴自己只把這些當普通茶包,路鹿卻早已大搖大擺揚長而去。
雖然沙姐姐口嫌體直的樣子煞是可愛,但路鹿曉得分寸,萬一果真逗惱了沙姐姐,對方指不定就把她的愛心茶包悉數退回了!
欲隐還顯。
路鹿回座位的小蹄子浪得歡,咿咿呀呀地哼着只供自己聽聞的喜慶小調。
沙姐姐,再狡辯也沒用啦!
打眼看那茶湯的顏色,我就知道這是你重複泡了的第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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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小心思,你喜歡藏着掖着, 我卻不想繼續假作不知了。
吹泡泡的人永遠不能理解戳泡泡的人有多快活。
。……
原本還以為約見肖海傑要大費一番周折,甚至可能又得遛出孫老頭,沒成想對方聽到她的名諱便一口應承下來。
“您知道我?”路鹿有些慚愧,在拜訪撒門克之後,她對肖海傑都不怎麽關注,還是這次臨時起意去網上調查了一下。
“當然,久仰大名。老孫生日會上,有幸見過。”肖海傑言辭果真是受東亞儒學文化影響,低調謙遜。
路鹿回想着自己當初蟾宮折桂,将一堆鑒酒名家斬落馬下的潇灑表現,沒準肖總成了她的頭號老迷弟也未可知?
不過事情顯然不會那麽順利,約酒的時
間原定于當晚,但由于肖海傑橫生的各種工作一改再改,一直拖到了周五晚上,才終于敲定。
這頭跟肖海傑說好,路鹿馬上詢問了沙九言的時間,剛好大家都方便,又是周末前的最後一個工作日,可以敞開肚皮大喝一頓了!
酒還沒落嘴裏呢,小酒鬼已然滿面紅光,醉态畢露。
。……
與肖海傑會面的地點是路鹿挑的,一家名為“享受する”的和風酒館。約定的時間是晚上七點,但路鹿和沙九言提早了半個多小時。
樸素典雅的和室內,一盞清燈搖曳着恬淡的光。壁龛、座墊、矮桌、畫軸,無一不是透露着濃濃的日式情調。
路鹿大剌剌地盤着腿,略有些惋惜:“這裏,白天過來,更好。”
沙九言是相對斯文也相對勞累的跪姿,她側了側頭:“怎麽說?”
“欣賞,日式庭院的,景色呀。”路鹿努了努嘴,她選的包房是這家店地理位置最好的,紙頁拉門外正對着禪意幽然的蹲踞庭院。
花崗岩石條錯落成幾層,間或有幾處踏腳石,形成幾何學的形态美感。沒有雕飾的古雅水缽,配以環抱着它的石制飲水槽,攜來涓涓細流,清爽又彰顯着自然之趣。
地表覆着麥門冬青,青青綠綠。從和室望向庭院,無論是石材還是綠植,美不勝收,都叫人心曠神怡。
沙九言笑着搖搖頭,再美的景不是适當的時候,也無法撫慰人心。
适逢身着傳統和服的服務生将一些日式冷食送至路沙二人所在的包間。
“どうも、ごゆっくり召し上がってください。”服務生貌似是日本人,語速很快,說完便笑意融融地離開了。
兩臉懵逼,也來不及道謝什麽的,只愣愣地目送服務生翩然而去。
“沙姐姐,她說什麽呀?”
“……”
“你這個眼神,怎麽,怪怪的……”
“我可沒學過日語。倒是某人,不是有精通六國語言良師益友型的馬來西亞室友麽?”
“……”
诶喲呵!原來這事兒沙姐姐還沒翻篇!
“吃點吧,”沙九言把一碟鲷魚燒推到路鹿面前,“待會兒還要喝酒,先墊墊肚子。”
說沒翻篇吧,冷不丁又給翻過去了!
女人的心思真難猜,尤其是像沙九言這樣
玲珑剔透的女人。路鹿本來還打算深究一下逗逗她呢,但沙姐姐似乎早有防範。
用擦手巾擦幹淨手,路鹿直接上手撈了一只小鲷魚丢進嘴裏嚼吧嚼吧,甜食總是讓人心生愉悅。
許如依是怎麽說的?
拒絕甜食就是拒絕快樂。
管不住嘴的路鹿一連吃了三個,當然這一碟一共也才四個,于是她意思意思客氣一聲:“沙姐姐,你要嘗嘗嗎?這個,不是很甜的。”
“不用了,我不餓。你吃就好。”沙九言如此坐姿,配上如此言辭,活脫脫一個以夫為天、賢良淑德的小嬌妻。
“唔……”某只吃得飽飽的小鹿膨脹起超乎言表的保護欲。她承認她家沙姐姐一直很有女人味,但今天螓首蛾眉,言笑晏晏的樣子,令她的氣場比之過往更加柔順而沉靜。
“沙姐姐,我還以為,你會讓我,忍一忍,等客人來了再吃。”路鹿嘴裏含着最後一只可憐的小鲷魚。聽完魚生最後一句話,小鲷魚就被咬斷成兩截。
“待會兒空盤讓服務生收走就好了,不用拘泥什麽。”沙九言雙手扶膝道,“等肖總來了,怕是也顧不上吃東西了。”
彼此心裏都很清楚,一場惡戰,一觸即發。
“沙姐姐,待會兒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驚訝。或者說,不要表現出驚訝。”
“嗯?總覺得你要放什麽大招……”
路鹿聞言壞笑,應景地做了個“龜派氣功”的動作,可某個壓根兒沒有童年的女人難解風情。
。……
臨近七點,肖海傑來了,一個準時的商人。
抵着入口的紙頁拉門,肖海傑和領路的服務生用熟練的日語閑聊幾句。
男人五官長得并不好看,甚至都談不上适用,但他身材高大,背影氣宇軒昂。從路鹿的視線角度,仿佛肖海傑是将嬌小玲珑的服務生密密地罩在了懷裏。
送走了服務生,肖海傑才扯了扯衣擺望向室內。目光觸及沙九言的當下,肖海傑面色一窒,原就粗鄙的眉毛流露着濃濃的不屑,顯出與他沉穩拘謹的裝束不相符合的匪氣來。
“小路,我聽說過你在LS就職,但今天是喝酒的場合。如果你連這點規矩都弄不明白,我想我也沒必要浪費寶貴的時間了。”肖海傑不留情面厲聲道。
在桌下,路鹿悄然握住沙九言的手腕,溫熱的氣息席卷而至,她攜着她一道起身,開口的嗓音軟軟得透着似懂非懂:“肖總,我的安排,哪裏引你不滿了?想必,凡事都有,商量的餘地。”
扮演懵懂誤入森林的小鹿什麽的,小家夥信手拈來,但惡禽猛獸并不吃她這一套,反會激起更強的獵。捕欲。望。
所以,剛開始便失策了麽?
沙九言不動聲色,靜觀事态發展。
“呵呵,商量?”肖海傑冷笑一聲,“小路,今天不論你是為了這個女人還是為了你們LS的生意,目的不純的酒,我不會喝。我承認那次酒會我挺欣賞你的,但我之所以會答應一個晚輩的邀請,完全是看在老孫的面子上。”
哦?糟老頭子,我還真是承了你不少情呢。
“面子,這個東西嘛,”路鹿勾起半邊唇角笑,笑得蔫兒壞,“你給一次,也是給,給十次,也是給。何不敞開心懷,讓我們,舉杯同飲?今天我請,我們不醉不歸!”
路鹿拎起酒桌上一堆綠色瓶裝的大吟釀中的一瓶,瓶口朝向肖海傑做邀請狀。
沙九言心下訝然地觑她一眼,她早有預備小家夥能變換出幾幅面孔,天真純良的、霸道倔強的、體貼入微的……
但這一副着實出乎她的意料,并不能以“厚臉皮”或“痞氣”一言概之,似乎隐隐浮動着某種穩操勝券的倨傲感。
和肖總這樣世界五百強的企業負責人對話,路鹿竟然是抱持着如此心态麽?
沙九言注意到,肖海傑嘴上雖然沒答應,但行動上已經關合了身後的推門。一般人聽到小家夥這樣的冒犯之詞,極有可能拂袖而去。果然上位者的腦回路都詭秘莫測……
“小路,不是我打擊你。你知道你手中這一支大吟釀多少錢麽?”初出茅廬的小犢子就愛大放厥詞。肖海傑來到矮幾旁邊,掃一眼桌上最頂級的清酒,加起來得花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犢子大半年的工資吧?
路鹿昂了昂腦袋,一副“這題我會”的從容模樣:“知道呀,這些價目表上,都有寫。”
“……”肖海傑一下被噎住了,他出去點單不會看勞什子的價目表。
“更何況,你真當我,是外行啊?”路鹿撩了撩垂落額際的一小撮劉海,泰然自若地飚學識,“桌上,這幾瓶,大吟釀,精米步合都在,35%-40%之間。最高級的清酒,不就要配上,最讓人望而卻步的,價位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