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遲疑
晌久。
城市不若郊野, 善解人意的風始終未至,惹人不快的燥熱倒是一以貫之。
稀松平常的對話有一搭沒一搭地進行着……
“你怎麽回去?需要我帶你嗎?”
“我騎車來的。”
“嗯,簍裏的魚拿點走吧?”
“我騎車, 沒地方放。”
“好,那我先回了。”沙九言不做留戀地轉身。
“沙,沙姐姐。”路鹿還不習慣将這個稱呼宣之于口, 但她很喜歡, 喜歡到每分每秒在心裏念叨也不會膩。
“怎麽了?”
“我只是想說,釣魚比, 我想象中,好玩。”
影影綽綽的路燈下,路鹿那時純澈明淨的笑,沙九言一直一直都還記得。
如果問她是什麽時候确認那就是她想要的生活, 可能就是自這個瞬間起吧。
。……
路鹿是個熱愛生活的好孩子, 從她好酒卻不耽溺于酒就可見一斑。
今天她看得出來小家夥是真的喜歡上釣魚了,不是為了迎合她,路鹿本人很願意嘗試各種生活方式新鮮的排列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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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一束出生便不帶鋒芒的陽光,暖暖的,柔柔的,讓人不由自主想靠近。無需更多的雕飾和點綴,她的存在本身已經足夠讓人為之感動。
她感動了麽?
沙九言扪心自問,唇角的苦笑一閃而逝……
她沒辦法不對這樣的自慚形穢低頭。小鹿的成熟是完美,小鹿的蠢萌是完美,小鹿的口吃是完美,小鹿的情有獨鐘是完美,小鹿的一切一切在她眼中其實都很完美。
可當年的母親是否正是懷着這樣的憧憬投身一段注定飛蛾撲火的愛情呢?
小鹿,我還是不能克服, 盡管你說不會耽誤你,但我……
沉了沉心緒,她打開車頭燈正欲駕車離開,敖天玲的微信卻恰在此時進來:——沙沙!我一定要跟你解釋清楚!路鹿知道我生理期是因為我昨晚約她的時候自己和她說的。她絕對沒有記我生理期的壞習慣!!!
薄愁退散,眼角眉梢俱是沾染上了笑意,和小家夥把江總的事情說開後,她對她付出的真心再無懷疑。
但沙九言卻偏偏心思一個漂移迂回,敲下一句:——我記得你那個還挺準的吧,按照小鹿的
記性,這個“壞習慣”怕是甩不掉了。
那頭的敖天玲兩眼一抹黑,被不是伴侶的人記住生理期……
她的清白啊!!!
。……
新的一周,新的故事。
湛藍色的天空倒映在金屬制的窗柩上,沉重暗啞的鉛灰色吞沒了清澈透亮的藍。
上班時候的路鹿還是老樣子,撐着腦袋時不時望一眼沙九言的辦公室,盡管那裏始終空無一人。
沒有沙姐姐或嚴肅、或嗔怪、或波瀾不驚的眼神對話,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少了點什麽。
路鹿猛然坐直身體,自嘲道:這還沒在一起呢,我就巴不得天天挂人身上了嘛?!又不是以後都見不到了,安心工作便是。
好好工作才能掙得口糧,掙得口糧才能豢養可愛的沙小萌物。
的确有點害羞啦,但喜歡萌物的沙九言在她心裏才是最萌的那只!
。……
一個充實的上午在和孫老頭的酒窖管理員視頻對接的過程中一晃而過。
對方是個比她設想中還要年輕不少的男青年,不知是年齡相仿還是孫老頭事先交代過的原因,兩人的溝通相當順暢。
午休時間,路鹿想起孫宏周末興高采烈傳來的紀錄片毛片,她還沒給出吹擂的觀後感呢,畢竟她懶得看……
糟老頭子就愛臭顯擺,自誇的時候絡腮胡子跟着亂打顫,估計也是替他難為情得瑟瑟發抖。
說什麽自己名垂青史的一生就濃縮于此了,姑且不論紀錄片的質量,“名垂青史”壓根不存在,不喝酒的人誰知道他呀!
路鹿點開這支足足兩個小時,播出時應當會剪輯成上、中、下三集的紀錄片。可能得分兩天午休才能看完。
“小路,陪我去趟洗手間呗。”剛插上耳機就受到某幽閉恐懼症患者的召喚。
“唔,好。”路鹿沒有按下暫停,一邊跟着許如依走,一邊聽着視頻送音。
“你在看什麽?”許如依奇怪道,路鹿就她所知對影視作品一點不感冒,她更喜歡文字類的消遣。
“之前沙經理,布置給我的案子,客戶的自傳形式,紀錄片。”路鹿照實回答。
唇角慣常挂着的笑意凝了一凝,許如依很快又笑得更開了:“都有自傳了,這客戶一定是個有名望的。”
“唔,算是吧。”來到洗
手間,路鹿站在某個隔間外用眼神示意許如依先進去上。
許如依撐着手邊的瓷磚,狀似無意地看了路鹿一眼。
等對方進去之後,路鹿原想走開幾步,畢竟聽見別的女人上廁所的聲音怪尴尬的。
然而正在她意欲轉身時,隔間傳出悶悶的聲音:“小路,你會一直都在的吧?”
許如依她……
路鹿鎖起眉頭,腳尖碾地卻沒發出令人不悅的摩擦聲,只是在潔白無瑕的地磚上留下了淩亂無序的鞋印。
“抱歉,我……”
“如依,就算我不在,你也能找到,下一個陪你上,洗手間,的人。”
良久,隔間裏的抽紙聲預示着一段話題的終結:“也是,小路,是那麽優秀的人啊……”
路鹿有些摸不着頭腦地踱去了洗手池邊,這個“也是”到底也是在哪裏?前後文是在她沒有察覺到的次元産生了關聯嗎?
算了算了,許如依太難懂,她還是認真看看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孫老頭吧……
鏡頭上,滿面紅光的孫老頭笑得比手裏舉着的紅酒瓶還要豔,灰白的胡須嘚瑟地飄揚,他許下豪言壯語:“遲早有一天,桃園會統治整個中國酒業!”
糟老頭子充分讓路鹿認識到,敢做夢的人縱是無法把夢做圓滿,做夢的過程本身就是一種享受。
。……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一簾暮色悄然挂上了窗扉,暈出瑰麗的色彩。
窗下的沙發皮皺成一團,金發女子正趴在黑發女子懷裏撒潑打滾:“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買了怎麽了?!”
黑發女子撫過金發女子的眉眼愛不釋手,卻又若無其事地瞟着另一頭的女兒:“你怎麽越活越回去了?連路鹿都不如。”
忙着折紙的路鹿不服氣地回瞪:教訓你的女人去!少拉踩我!
她才不會像路易斯那樣,在游戲裏氪金氪得茶飯不思,一心就裝着兩件事,買哪個皮膚和買哪件衣服。
這不,在江發現時,走火入魔的某人已經就差搬空游戲裏上架的所有皮膚和時裝外加預訂即将上架的了……
“實力派”江七瑾着實不解:“這些皮膚和時裝也不加多少戰鬥力吧?”
“偶像派”路易斯理直氣壯:“要什麽戰鬥力,咱要的是好看!”
路鹿插了一嘴:
“咱?我不要,戰鬥力,也不要好看,你們不用,帶上我。”
“嘿,你幫哪頭的啊,小崽兒?”路易斯從江七瑾懷裏探出腦袋,沖着路鹿好一頓龇牙咧嘴,還真是坐實“越活越回去”的傳聞了。
關鍵時刻,妻妻同心,一致對外。
江七瑾板起臉孔,輕斥女兒:“玩你的過家家去,少摻和大人的事情。”
“……”因為折了一籮筐馬桶,自己也覺得自己像在玩過家家的路鹿羞恥地低下了頭。
反正都被看扁了,她一定要折出一個屬于她和沙姐姐的溫馨小窩!!
說幹就幹!路鹿開始在折紙圖冊裏找起了填充夢想花園的各種家具。
沒想到出師不利,翻了個遍竟沒找到其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床。好在路鹿心态不錯,非但沒有氣餒反而一臉強取豪奪的獰笑,老天的旨意她收到了,這不就是讓她們多打打野戰的意思麽?
路鹿在另一頭為自己色膽包天的腦洞嘿嘿直樂,這一頭兩個媽媽則是繼續着氪金的話題。
“路易斯,我說真的啦。你最近沒問我要錢,你在游戲裏花的錢是哪來的?”
“切~我憑什麽告訴你?”
“等等!你不會去搞什麽借貸了吧?!”
好像會有什麽不得了的發展,路鹿從和沙姐姐醬醬釀釀的假想中抽了一耳朵聽。
“借貸?”路易斯一臉不屑地擰江七瑾的大腿,“借你個大頭鬼啦!家裏就有個人肉提款機,我跑去外面花那麽多利息借錢,我腦子有病嗎?”
聽到“人肉提款機”,江七瑾竟驕傲地挺了挺胸脯,她得意的點也是真夠離奇的,不過大概能知道為什麽路鹿老愛做這個動作了,女兒随娘嘛……
話鋒一轉,氣場一降,路易斯蠕動了兩下唇瓣終于顯出些許心虛來:“那什麽,我,咳咳,就是從家裏的夥食費裏克扣出來的。”
“噢!難怪,最近的早餐,老離不開,炒鹹菜,和腌蘿蔔幹!”路鹿搶答。
美其名曰弘揚中國傳統文化,路易斯好意思說,她和江倒也真好意思信了……
誰叫她們是中西合璧式家庭,拿交融兩國文化,增進國際友誼之類的說事兒,保準沒錯。
江七瑾捏着小女人的下巴,仍留有擔心:“要真是你說的那樣倒也無妨,可是光那些家用就夠你在游戲裏買買買了?你真沒……”
路易斯一口咬斷江七瑾的話茬,憤憤地拍開她的手道:“我在你心目中就是個敗家娘兒們嘛?!你是那個什麽來着不知油鹽貴~”
路鹿乖巧地給氣得記不起俗語的媽媽遞上了完整版:“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