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戲中言
晚上十二點多，大家又一起去吃飯了，谌知晏累得說不出話，怡安就陪着他回酒店休息，自己順便回家睡覺。因為擔心谌知晏一個人在陌生環境裏出問題，所以這些天她打算把他身邊的情況搞清楚，告訴他該怎麽做不該怎麽做，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谌知晏和怡安走在安靜無人的街道上，路燈發出橘黃色的溫暖光芒，一路無言，卻也溫馨。
“怡安，這樣的日子真好。”谌知晏突然在一盞路燈下停了下來，他穿着白色T恤，短褲人字拖，短發淩亂，一眼看過去，和所有的現代少年沒有任何區別。
“對啊，真好。”既然谌知晏下定決心想要走上這條路，她也沒什麽立場去阻止他，只有默默支持他，幫助他，不讓他走上……那條路。
“怡安，你覺得晁歌怎麽樣？”他低頭看她，一米五的桑怡安才剛剛到他胸口而已。
“晁歌啊，人真的很有趣呀，演戲演的好，對工作人員也很和善，完全沒有架子，你現在演技還很青澀，記得多問問他，我覺得你還是太內向了……”桑怡安不記得以前的晁歌是怎樣的一個人了，只隐約記得那一晚匆匆一瞥，見到他用修長白皙的手指夾着煙，靠在牆上，緩緩吐出一個個煙圈，在昏黃的燈光下，像一張完美的剪影。他的側臉凜冽，眼神裏全是虛無的混沌，沒有表情，像深不可測的潭水。他轉過頭來，嘲諷地一笑，把一個煙圈吐在她的頭頂，她整個人無端地跟燒起來了一樣，渾身燥熱。
後來？後來就不論見了他多少次，總是一個印象——在黑暗角落裏吐着煙圈的男人，感覺沉重的寂寞永遠籠罩着他。
不過他現在還沒有開始抽煙，性格也開朗，甚至帶點小惡劣的痞氣。
“哦……”桑怡安聽他的語氣就感受到了他的不樂意，這是覺得自己光誇晁歌沒有誇他所以吃醋了嗎？
“不過呢，你在我眼裏才是最好的那一個啊，谌哥哥，你要加油，我相信你！你是不是在害怕啊？不要怕啊，雖然肯定會覺得陌生和不适應，但是你要記得我一直在旁邊陪着你啊。”
“嗯……”他還是無精打采。
“谌哥哥最好，谌哥哥最棒！”
“唉……”
“谌哥哥最優秀，我最喜歡谌哥哥！”
“好吧，我最優秀，我承認了。”谌知晏笑彎了眼睛，忍不住又想伸手摸她的頭頂。
桑怡安炸了毛，跳着躲開了，“不許摸，我還想長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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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安你永遠都長不高了，哈哈哈！”
“你瞎說！我不聽我不聽！”
“桑怡安長不高了！”他大聲嚷嚷着，像個小孩子一樣幼稚。
“你再說一遍試試！”桑怡安纏住他掐他的腰，威脅他。
“好了好了，我怕了你了。桑怡安最高好不好？”他求饒，她卻不肯放過他。
“桑怡安以後要比谌知晏還高！”她拽着他的耳朵拉下來，大聲地貼着他的耳朵吼了一句。
谌知晏摸了摸震得發麻的耳朵，還是笑眯眯的。
随着拍攝難度的增加，谌知晏的表演越來越拖後腿，他背臺詞完全沒問題，從來沒忘過詞，有問題的是理解臺詞和其中的情感。他跟晁歌對話的時候，晁歌風流不羁，而他完全就是個不解風情的木頭，臺詞對，走位對，動作對，各種情緒氛圍也不錯，可你總會覺得有什麽不對勁。桑怡安都看出來了，姜臨沒道理看不出來，他也着急上火啊，可不管怎麽教，這個孩子就跟缺根筋似的。姜臨都要懷疑自己的選擇了，這樣的表演，上映的時候會被群嘲死吧？
桑怡安知道症結在哪裏，他是個真正的古代人，卻要在現代人想象出的古代場景裏拍戲，在他看來應該處處是漏洞，處處不自在，可他又不敢說，當然說了也沒人在乎。但這類電影的表演不是追求真實，而是追求一種虛幻的感覺，它是中心思想，是主題主旨，唯獨不是細枝末節。
晁歌演技再好也帶不動這木頭，他只能建議他先多看看別的電影。其實桑怡安知道，他從進組以來，花了三天記住了所有人的臺詞，更是每天熬夜看經典電影，領會電影裏的情感。他甚至寫了不少的角色分析和場景分析，可表演不是能夠速成的東西，有時候需要天賦，有時候需要學習，他所缺少的，最為致命的東西是與現代人共通的情感。
桑怡安只好到他的酒店裏幫他鑽研劇本，幫他對戲，給他糾正感覺。
雖然桑怡安也不會演戲，但她看過不少電視劇啊……好吧，兩個人就是瞎研究，桑怡安主要是給他講臺詞的背景和內涵。
說實話，桑怡安看到劇本梗概的時候已經開始懷疑姜臨的眼光了，她那個唠唠叨叨，時常一副溫柔面相的谌哥哥哪裏像個殺手了？！但有幸看到劇本之後她立刻改變了想法，這個殺手不是一個常規的殺手，他內心非常柔軟，可能因為一開始設定為女性角色，殺手甚至跟首領有些許暧昧的來往。結局中殺手零殺了君王，也完成了自我人格的硬化，他從此真正成為一個合格的殺手，達到了首領的要求。
谌知晏因為是文人，所以性格還是比較溫吞的，但他又從小習武，具有宋朝文人的特色，亦文亦武（代表人物陸游辛棄疾），在正統的儒家文化裏浸潤着長大，忠君思想深入骨髓，但宋朝文人比其他時代的文人更多了一份時代的擔當，他們能與民同樂，更能為百姓伸張正義，對君王不是盲目崇拜，而是理性對待，這其實跟最後零雖然知道皇帝就是首領，一切只是個游戲，但他還是毅然決然地殺了皇帝是一樣的，因為皇帝是真的荒唐昏庸，于國于民，都是有害的。
“谌哥哥，我知道你不管做什麽事都很認真，都要努力做到最好，但你聽我說哦，在演戲這條路上，沒有最好，只有更好，你沒必要戴着完美的枷鎖前行，它需要的，是你的脆弱，你作為人的脆弱的一面，人性才是最能打動人心的，要想讓觀衆感同身受，相信你是痛苦的糾結的，首先要讓你自己相信。谌哥哥，你沒必要把它看得太鄭重其事，這不是科舉，也并非生死抉擇，你要學會自己從表演中獲得快樂，獲得幸福感，不要僅僅因為你需要演戲而去演。你進入片場，就應該是零，是那個殺手，他怎麽想，要怎麽做，不是劇本決定的，是你自己決定的。”
桑怡安不知道怎麽演戲，但她意識到谌知晏表演僵硬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的完美主義和責任感，他對照顧自己有責任感，對劇組和姜導有責任感，唯獨忘了自己，她不希望谌知晏變成空有外表的演戲機器，她希望他永遠能夠保持自我，為自己而活。這對于如今的他來說，才是最重要的。
“咳……怡安，你每天跑來跑去不累嗎？你也需要好好休息啊。”谌知晏坐在桌邊，單手撐着腦袋，看着她說。桑怡安知道他是在暗示她事事操心的壞毛病又犯了。
“呃……這個……我怕你剛開始拍戲不适應啊，好吧好吧，以後我就不來了。唔……你是不是嫌棄我了？！快說快說！”桑怡安嬉鬧着去打他，他坐着不動，任憑她的毫無威脅的拳頭落在身上，笑開了花。
“我心疼你呀！”
“那我也是心疼你！”
“我比你大！”
“我救的你，兩次！哼哼……”
“好吧好吧……”谌知晏總是拿她沒辦法，桑怡安對着他的時候常常是強悍的那一方，但她的強悍又往往跟他有關系，他都不知道怎麽反駁她就被她的“道理”完全說服了。
只不過，小姑娘什麽時候才能明白他是不想讓她在片場看他手忙腳亂、慌張無措的樣子呢？真是煩惱啊……
桑怡安因為還要兼顧姑姑家的餐館生意，沒多少時間在現場看谌知晏表演。所以她不知道，自從她去劇組去得少了，谌知晏的表演漸入佳境，不，用姜導的話來說是一日千裏。雖然他在鏡頭外的時候目光還是不自覺地尋找那個常常趴在監視器後的小姑娘，但只要一入鏡頭，他就變成了稍微有些軟弱，內心善良的那個殺手零。他的悟性和天資，在這些年他見過的演員裏簡直可以算得上是頂尖了。那種渾然天成的古典氣質，那雙清澈無瑕的眼睛，都讓人感到不可思議。
晁歌和他的對手戲很多，休息的時候還跟他對戲，教他一些演戲的技巧，兩人的關系越來越好，不過晁歌跟劇組所有人關系都很好，他簡直就是團寵，連準備綠豆湯的後勤大媽都會給他多放兩塊冰……
總之，谌知晏終于邁出了現代生活的第一步，初步建立起自己的社交圈子，他的世界裏終于不再只有桑怡安一個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