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定風波
之前李應輝聽吳叔說谌知晏可能是個啞巴,而且腦子也撞壞了不記得自己的過去了,就如實跟這戶人家說了,沒想到人家根本不在乎,反而更熱烈地詢問他的情況。大概是想要一個乖巧聽話的兒子吧,失憶了的話也不怕自己跑回家找父母,安安穩穩過一輩子娶個媳婦生幾個孩子也就把何家的香火傳下去了,豈不是更好?
桑怡安看見谌知晏如坐針氈,面色不虞,知道這事是她的錯,李應輝怎麽說也是她的繼父,他做出來這種無異于販賣人口的行為,她卻沒能及時阻攔,也是難辭其咎的。可那戶人家的老太太帶着兩個兒媳将她周遭圍得水洩不通,叽叽喳喳地問她關于谌知晏的情況。
何家二十七歲的老姑娘流着口水,目光呆滞,跟在父親和大伯身邊。原來那姑娘不止有精神病,還是個麻子臉,頭發衣服雖然都收拾得整整齊齊的,但還是讓人忍不住別開眼睛不想再看。
而那兩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雖然穿着相對體面的衣服,看眼神舉止卻讓人忍不住生出一絲戒備,桑怡安看人準,直覺也準,她覺得不舒服,自然不能讓谌知晏去這樣的家庭生活。
李應輝還在應酬着這一家人,甚至還張羅着要留他們吃午飯,何家一家人顯然都對谌知晏十分滿意,何家老大拿着鼓囊囊的黑色手提包,似乎随時準備拿錢領人。
桑怡安聽着雙方的吹噓寒暄,感到腦子裏一片天旋地轉,沖到廚房裏拿起剁肉的菜刀跑出來,沖着李應輝大聲嘶吼着:“誰敢動谌知晏,我就跟他拼命!要麽我的命,要麽你的命!”
谌知晏顯然驚呆了,但還是反應過來,掙開何家老爺子緊緊攥着他的手,就要往怡安身邊跑,誰知道何家兄弟始終關注着他,兩個人高馬大的成年男人,像抓小雞一樣把他拽了回去。
何老爺子發話了:“你家這孩子,怕也是腦子有毛病,我這些錢給你,帶她去醫院好好看看,別像我家英子,毀了一輩子啊……”他說着竟然聲淚俱下,“老頭子一輩子掙點錢不容易,兩個孩子也争氣,偏偏沒有子孫福,孩子你放心啊,到我家去,他不會吃苦,一輩子不愁吃不愁穿,多好啊。”
何家一家人竟然都哭哭啼啼起來,那個傻姑娘不明所以,看見家人都開始抹眼淚抹鼻涕了,就跟着大哭了起來,哭聲慘烈,不知道的還以為桑家人怎麽了她。這時候桑家屋外面圍了一圈聞風趕來看熱鬧的村人,一時間叽叽喳喳,沸反盈天。
桑怡安的腦袋都要爆炸了。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陣仗,剛才拿起菜刀大概是用了她一輩子的勇氣,她此刻連刀都拿不穩,手不停地顫抖着。讀書讀多了的小姑娘畢竟還是想要講道理,不想跟潑婦一樣,不過她也沒那個能力威懾到大人,所有人都當她是一時豬油糊了心,根本不把她的威脅當回事。她一時間有些茫然,看向谌知晏。
谌知晏心裏清楚,如果他此時反抗,根本不會有絲毫的作用,說不定還會被更嚴厲地看管起來,他感謝怡安,但同樣不能原諒李應輝,在他眼裏,讓他認別人做父母無異于殺了他,不,比殺他更恥辱。怡安已經盡力在維護他了,她還小,能夠做到這個地步已經是十分不容易了。他哪裏知道,怡安不讓他去,不僅僅是因為知道認他人做父母肯定會讓他為難,更是因為一種直覺在她腦海裏不斷翻滾,這件事沒那麽簡單,這家人也不是什麽善茬。
“且慢!若要我答應,除非承諾我一件事。”
“什麽事?”何家人和李應輝聽他說了話,大吃一驚,原以為他是個不會說話的傻子,現在他開口就是文绉绉的普通話,恐怕不是那麽好拿捏的。雖然感到棘手,但何家人明顯不願意放棄,在他們看來,谌知晏無父無母,上無片瓦遮身,下無寸土立足,看起來斯文文弱,如果沒人幫忙,很快就會混不下去。你說警察?在這個邊遠小縣城的山區,警察哪管得了那麽多?他們又沒有辦法收留他,難不成養着他吃幹飯?
“我既然有生身父母,便不會再認他人為父母,替你們一家延續香火養老送終也不是不可以,我只有兩個要求,第一,你們要幫我單獨辦一個戶口,我不能改姓;第二,我要上學讀書。”
何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何老爺子眯着眼睛端詳了一下谌知晏,他身姿挺拔,面容俊秀,說話有條有理,他們一家人這些年攢下來的家産供他讀書自然綽綽有餘,給他上戶口也是應該的,但是……讀了書見了世面之後願不願意拖着這一家子過活呢?他說不準,人都是會變的啊。
何英子卻在這時拉了拉祖父的衣袖,何老爺子精明的眼睛裏閃過一道光,不過嘛,他們本來就不是……“咳咳,”何家兄弟心有靈犀,對父親說,“這倒不是不可以,不過為了以後着想,還是得簽了協議按個手印,這樣大家都放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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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是,你到我們家去,我們供你讀書,你以後有出息了我們也跟着沾光嘛!啊呀,小姑娘反應這麽大,他跟着我們不會吃苦的,以後我們兩家也算是親戚了,兩個孩子還能一起讀書……哈哈哈!”
桑怡安一臉不可置信,他怎麽學會讨價還價的?可現在的關鍵不在于給不給別人當兒子啊,而在于何家一家人裏裏外外都透着一股不對勁啊!她想再勸谌知晏幾句,誰知道他竟然露出十分開心的樣子,還對着她笑了笑。
桑怡安覺得那笑容很刺眼,她認為自己沒有保護好他,沒有告訴他人心險惡,他還天真地以為這是好事。是,表面上看起來是好事,可桑怡安心裏總有點不安,是為了什麽不安,她又說不上來。這幾個月以來,她的心裏總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覺,很準,又很模糊,好像只要跟着第一感覺,她總不會出錯,一旦她懷疑自己的感覺,就會有麻煩出現。
但谌知晏依然保持微笑,與之前冷臉相對的冷漠不同,現在完全是一個溫和懂禮的少年形象。
何家人在桑家吃過飯後就回去了,李應輝心情大好,何家人答應他一旦谌知晏到何家安定下來了,十萬塊立刻會送過來,所以他甚至容忍了桑怡安之前的瘋癫行為,把李棟的屋子簡單收拾了一下,讓李棟和谌知晏一起睡,畢竟他的床比較大,也比較舒服。
何家人很快就打電話過來說谌知晏的戶口問題可以解決,他們有門路跟民政部門的人疏通,谌知晏的年齡還沒到可以獨立辦戶口的歲數,但他又不願意承認自己父母雙亡沒有監護人,所以也不能送進福利院再以合法的步驟進行收養。
本來路走到這裏已經是死胡同了,可巧的是,何家有親戚是縣公安局的警察,這個警察跟他們說,最近抓了一群拐賣人口的人販子,可以把谌知晏當被拐賣人口送到公安局,他之前被醫生判斷為有可能腦震蕩造成失憶的診斷此刻就顯得尤為重要,這樣谌知晏就成了失蹤人口,沒有戶口和身份證,沒有監護人,沒有穩定居住地,可以以公安局的名義送到福利院,這樣的話,公安局的人幫忙上戶口辦收養也更方便。
桑怡安還一頭霧水,不懂這些東西,谌知晏卻提出疑問:“作為失蹤人口送到福利院,戶口落在何處?”
跟着來的何家親戚,那個警察,叼着紅金龍,皺了皺眉頭,思考了一下,“我又不是搞這個的,哪裏曉得?聽老王說好像先是落在福利院的集體戶口上,等你到何家來戶口就跟着遷了。”
谌知晏沉默了一晌,“那我能不能一直保持福利院的戶口,不遷過來呢?”
“哼!我就說嘛,老舅非要收養個這麽大的,就是養不熟的白眼狼,還不如養個小的長大了什麽都不知道才好!好叫你知道,收養是要過法律程序的,不收養你就等着進福利院跟那些傻子殘疾生活吧,聽說你今年也十四五歲了,還想上學讀書,福利院有錢給你讀書?做夢吧你,你這個年紀,肯定要被送到工廠去打工的。哼哼……福利院那些吸血鬼,在你成年之前還算你的監護人,你就是賺了錢也一分都拿不到!”那個警察一臉陰笑,嘲諷地看着谌知晏。
桑怡安望着谌知晏,他眼裏的光芒似乎一瞬間收斂了,只有在這一刻,她才能感受到他的脆弱無助,說實話,如果今天桑怡安是谌知晏,她早就崩潰了,哪裏還能這麽鎮定地跟一群大人談判。
“戶口留在福利院嘛,也不是不可以,說不定以後人家的父母來找他呢?我也不是那種狠心的人,我給倆孩子操心一輩子,沒個香火,将來他們上山(死了之後送到山上埋葬),沒孝子給他們戴孝摔盆,走得也不安心……唉,說來兒女都是做老子的上輩子欠的債啊!”何老爺子說得動情,抹着眼淚,“這孩子我看着不是個沒良心的,他不記得以前的事還念着親生父母,這不是說明他重情重義嘛!秋生,你說話別這麽沖,孩子以後也是要叫你一聲舅的啊。你給想想辦法,跟福利院說說,孩子還住在我們家,我們給養,戶口就不用遷了,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