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争執
陳繼川回到南山公寓的時候時鐘剛剛走到下午三點,陽光從落地窗下透進來,令空氣都染上一層安寧。
餘喬還沒回來,他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抽了會兒煙。
雲在天邊,時間緩慢,風從窗戶縫隙裏鑽進來,悄悄吹散了氤氲在眼前的煙霧。
他忽然起身,拿好拖把和清潔劑,開始幹活。
等他把屋子收拾完,又跑了趟超市把冰箱塞滿,餘喬仍然沒有消息。
天漸漸黑,他翹着腳癱在沙發上看電影,電影世界裏喪屍遍地,血肉模糊,百無聊賴當中,他換了個臺,他想他現在需要的是小清新愛情片,借幾句雞湯撫慰心靈。
但其實他平均兩分鐘翻一次手機,什麽情節都不記得。
明明心裏着急,卻硬挺着就是不肯主動發信息打電話,問一問她現在在哪,全都因為他還堵着一口氣,梗着脖子不肯輕易認輸。
她一面和他說深情不變,一面去相親看房準備結婚?
撞上了連人都不敢認,他得有多挫敗?他承認他是有缺陷,有遺憾,但中午的場景還是太令人難堪。
一想起來就仿佛一根刺紮在心頭,錐心刺骨地疼。
他最難以理解的是,她生氣生得理直氣壯,一眨眼扭頭就跑,跑到現在還沒消息。
越想越氣,他氣得從沙發上跳起來,繞着客廳走來走去。
王八蛋餘喬——
他總算體會到從前餘喬咬牙切齒的心情。
終于,電視臺開始插播夜間新聞,十點半,他再也等不下去,拿起手機撥餘喬電話。
Advertisement
響完三聲之後,電話挂了。
他望着手機發愣,認為餘喬這個一生氣就不理人不聯絡的臭毛病一定得改。
所以他緊接着打了第二通、第三通。
他嘴裏叨叨,真他媽見了鬼了,回回都不肯接。
陳繼川在他锲而不舍打電話的過程當中,已經腦補出完整兇案現場,胸大無腦的女青年深夜飲醉,被從小孤僻的連環殺手帶到海邊垃圾場。
不能等了!
他立刻站起來打電話給田一峰,“哪兒呢你?知道陸小曼在哪嗎?”
“找餘喬吧你。”田一峰坐在公交車上,正好要去接陸小曼,“把人惹毛了滿世界到處找?沒想到啊,你季川也有今天。”
“少廢話,給個地址,我去接人。”
“行行行,老子橫不過你,行了吧。”田一峰報出地址,陳繼川拿上鑰匙出門,二十分鐘之後在ktv門口和田一峰彙合。
田一峰穿一件破破爛爛的舊皮衣,再加上破洞牛仔褲,看起來像個滿街讨飯的乞丐。
他伸手拍了拍陳繼川肩膀,面露不忍,“我是聽說喝醉了,叫我過來救急。你說你到底幹了什麽?把人餘喬氣成那樣?你要說小曼喝酒我還信點兒,餘喬?人多文靜一姑娘啊,你也忍心?”
陳繼川懶得和他解釋,只顧着低頭走路,還沒進房間就聽見陸小曼扯着嗓子亂嚎,陳繼川啧啧兩聲,握着門把手問田一峰,“你說咱們倆誰比較倒黴?”
田一峰搖頭,“你是沒見過陸小曼橫起來那股勁,武則天也就這樣了。”
倆人同病相憐,一前一後進了202的門。
陸小曼抱着話筒唱《向天再借五百年》,滿臉通紅,顯然是喝高了。
而餘喬坐在角落裏,一個人抽煙發愣,一點聲響都沒有。
田一峰湊在陳繼川耳邊說:“我覺得還是你比較倒黴,畢竟會咬人的狗不叫。”
陳繼川踹他,“放你媽的屁。”
他站在門邊看着餘喬,像一尊佛,一動不動。
田一峰已經去拉陸小曼,兩個人拉着拉着就纏在一起了,陸小曼噘着嘴撒嬌,田一峰無比耐心地配合。
只有餘喬和陳繼川,在吵鬧的音樂聲中沉默對望,活生生一對仇人。
“哎,美女,有屋檐的地兒都不讓抽煙。”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對于低頭道歉求原諒這事兒吧,他實在不太熟練。
一般來說都是別人哄他來着,不過也是因為他從前交往的人裏面,姐姐輩的比較多,都讓着他。
餘喬也讓着他。
她收回目光,彎下腰把半支煙摁在紙杯裏,揣上包對小曼說:“我先走了,回頭再聯系。”
話說完,繞開陳繼川徑直往外走,自始至終都當他不存在。
陳繼川垂下肩,嘆一口氣,轉身去追。
餘喬的腳步很快,他還在大堂時她已經招手攔下出租車,上車就要走。
好在他腿長,三兩步跨上去,在司機起步之前坐上車,把餘喬擠到角落。
她報地址,之後一句話也不肯多說。
車內氣氛壓抑,他也有委屈,但他承擔臉皮厚這一優點,沉默中伸出手去搭她手背。
沒料到她立馬抽開,反手啪一下打在他手背上,比耳光都響。
陳繼川的手瞬時就紅了,他覺得尴尬,偷偷看一眼出租車司機,好在司機對後座的男女并沒有太大興趣,他慶幸地撓着後腦勺老老實實去看窗外風景。
下車後兩個人仍然一前一後埋頭走路,相互之間都不搭理。
進了門,他在玄關換鞋的時候想,恐怕這會是一場持久戰,但他也絕不會輕易認輸,他跟一般的沒有尊嚴的男性不一樣。
誰知道突然腦袋一嗡,他被餘喬的皮包砸中,顱內震蕩,眼冒金星。
他捂着額頭轉過身看她,餘喬站在陽臺邊上,怒氣沖沖,活像一只盛怒中的母獅子。
“哎……哎!行了啊!”他剛要開口,餘喬緊接着就從茶幾上抓起一只水杯往他身上砸,之後是煙盒、雜志、大蘋果。
陳繼川左突右閃好不容易站到她身邊,一下抱住她,将她雙手困在背後,低下頭,看着她憤怒的面孔,突然間莫名其妙的笑了出來,“行了行了,适可而止啊,把我砸壞了你不心疼啊?”
餘喬氣到極點,呼吸加速,看起來仿佛剛跑過八百米體測,正在卯足鏡喘氣,“你滾,你這個王八蛋,你去找你師妹,去找錢佳,你跟着我回來幹什麽!”
“噢,我還沒說你腳踏兩條船,你倒先氣上了?我他媽哪知道她會去?碰巧遇上了我有什麽辦法?也跟你似的掉頭就跑?”
餘喬根本聽不進去,她憋了一天正在氣頭上,哪可能是他三言兩語就能勸好?她開始拼了命的掙紮,手上掙不開就用牙咬,陳繼川的肩膀讓她咬出一排壓印,還滲着血,疼得他手一松,她立馬推開他站到沙發上去,抓着靠墊就砸他。
陳繼川又跟過來,生怕她瘋瘋癫癫的一不小心把自己摔個狗吃屎。
但她的神經病按鈕似乎突然間被激活,今夜餘喬見圓月變身,是個嗜血好戰的女狼人,前天剛做完膠的指甲堅固可靠,一下接一下往他身上龇。
陳繼川這輩子都沒遇到過餘喬這麽難纏的對手,舍不得下狠勁拿她,她就越發地過分,指甲又尖又利,抓得他臉上脖子上一道一道的全是血痕。
好不容易在混亂中困住她兩只爪子,随手用窗簾繩一紮,她就只剩兩條小腿還能蹦跶。
萬幸她終于累了,耗完了一身力氣,跌坐在沙發上,一個勁地喘氣。當然,還不忘拿眼珠子瞪他,恨他恨得牙癢癢。
陳繼川摸了摸顴骨上的一道指甲印,疼得半張臉都歪了,滿身警戒地坐在餘喬斜對面,無可奈何地問:“瘋夠了?”
餘喬咬牙,“陳繼川,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腳踏兩條船的表子?”
陳繼川低着頭重重地嘆出一口氣,“我真……今天到底誰的錯啊?啊?上午是你跟小白臉一起看房,一起商量結婚,我沒記錯吧?”
“對,是我騙了你,我背着你去相親,背着你和高江結婚,我從一開始就是在玩你。”她死盯着他,惡聲惡氣地把壞事都應了,“我明天一早就要跟高江去民政局登記,以後怎麽樣你自己看着辦。”
陳繼川一聽,反而樂了,拍着大腿說:“行啊,以後我就給你當小三了,回頭餘老板你的給我張金卡,也讓我過把有錢随便花的瘾。”
“王八蛋!”
“順着你說你也不樂意,到底要怎麽樣?”
“你去找錢佳吧,反正我做什麽你都不滿意……”
“我今天都把人氣哭了,還讓我去找她,上門讨耳刮子?”
“去找你你不理,求你你也不應,買好東西送過去,結果就是送上門看你和小師妹卿卿我我……”
陳繼川急了,“我跟她怎麽了我?我連她手指頭都碰過一下。”
“什麽睡夠了別指望你負責,又說讓我懂事一點,無非是一夜情,天亮就忘,完了還要讓我自認倒黴,再也不要出現在你面前,三年了,我等了三年,我爸死了,該還的債他都還清了,我還欠你什麽?陳繼川,我還欠你什麽?”酒後最易動情,她方才怒到極點,眼下是傷心到極點,原本已經決定不再提起的過去,在酒精的推助下蜂擁而至,她逃不開,陷入泥潭不能自拔。
“我那時候……”
“陳繼川,你們眼裏難道我就不是人嗎?難道我就不會痛嗎?難道我就不能有一丁點讓你們不如意的地方嗎?”她彎下腰,哭得接不上氣,“我也是人……我也會怕……我也會難過……陳繼川你太壞了,太壞了……”
他心頭一酸,坐到她身邊,攬住她肩膀,讓她在自己懷裏哭。
他說:“對不起啊餘喬,上午我看見你就該撒腿跑……”
“你滾!”
“好好好,我滾我滾,我王八蛋,我不是人,我向你道歉,我禽獸不如。”他不擅長道歉,說着說着就開始語無倫次。
餘喬抽抽噎噎說:“你不是怪我嗎?你認什麽錯?你鬧啊,你發火啊,你去找備胎啊。”
陳繼川幹笑兩聲,“不敢不敢,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太不是人了。你大人大量,原諒我這一回行不?”
餘喬收住哭聲擡頭問:“你錯哪兒了?”
陳繼川眉頭緊鎖,想了想說:“我不該跟錢佳一道下樓。”
“還有呢?”
還有呢!還有個屁啊,這不是誠心為難他嘛。
他搜腸刮肚,好不容易再想出一條,“不該跟你媽搭話。”
“放屁。”
“罵什麽人啊,要不對我再想想。”他伸手把她臉上被淚水黏住的頭發都撥開,小心翼翼答題,“沒有主動給你打電話讓你早點回家。”
餘喬忍無可忍,自行公布答案,“那高江的事呢?”
“噢噢噢。”他恍然大悟,“我錯了,不該對你紅杏出牆的行為冷嘲熱諷。”
“什麽出牆,你嘴巴放幹淨點。”
“不是不是,是正常交往,我們喬喬長這麽漂亮,性格又溫柔,總有幾個傻逼不會看臉色死纏爛打,別激動啊,咱先把鼻涕泡擦了。”
餘喬一怔,登時臉燒得通紅,氣勢也沒了,“哪,哪有?”
陳繼川咧嘴笑,“沒呢,我騙你的。”
“陳繼川!”
她擡腳就往他小腹上踹,被他半道截住挂在腰側。人也趁機壓過來,俯在長沙發上看着她,“別哭了,哭得我難受。”
餘喬的眼淚被他一句話勾出來,只因他這一刻的語氣溫柔得像年少初見的那個午後,曾經落在他肩上的春光。
她到底是,不能免俗地貪戀着這難言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