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暗湧
黃慶玲和錢佳聊着聊着,不知怎麽的話題就繞到了陳繼川身上,“這小夥子長得挺精神,是你男朋友吧?”
錢佳羞澀地低頭,腳尖點地,“沒呢阿姨,就……是我師哥。”
“噢,那快了,女追男隔層紗嘛。”一轉眼,黃慶玲已經開始打聽陳繼川的身世背景,“小夥子多大了?在哪高就啊?也住這個小區?”
陳繼川回避了前面兩個問題,僅僅回答,“我媽住這兒。”
黃慶玲的熱情不減,視線一分一秒都沒從他臉上移開,“那以後跟我們喬喬就是鄰居啦,要互相幫忙啊,多走動走動,遠親不如近鄰。”
眼前場面實在過于荒誕,餘喬沒能忍住,在彼此熱切的寒暄當中發出一聲突兀的笑。
人人都回過頭來看她,她卻只看着陳繼川。
餘喬說:“媽,我要走了。”
黃慶玲沒反應過來,“什麽?走什麽走?一起吃飯。”
但餘喬不理,她把包挎上,埋頭快步向前走。
身後傳來黃慶玲尖利的聲音,“哎哎哎,這孩子怎麽回事兒,怎麽說走就走!”
高江連忙說:“阿姨你別急,我去追她。”
他大跨步上前,很快追上餘喬,“怎麽了?突然間生什麽氣?”
餘喬現在一句話都不想和他說,甚至認為他面目可憎,其心可誅,“抱歉,不想再陪你演戲。”
“什麽意思?我以為我們已經有共識。”他伸手剛想拉她,卻被餘喬猛地向後一甩,她手背擦過他側臉,幾乎能算半個耳光。
餘喬轉過身停下來,企圖穩住自己起伏波動的情緒,“對不起,我現在真的不想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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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做錯了什麽嗎?”他仍然不屈不撓。
“沒有……不是……”
遠遠地,她看見陳繼川已然提着兩袋東西和錢佳一道肩并肩往小區深處走。
這場景刺眼,她只想逃。
餘喬收回目光看向高江,“無論如何,我們都沒有可能。”
高江無奈地攤手,“我想你真的需要休息,打個車回家吧,這件事我們稍後再談。”
“什麽時候談都一樣!”她突然大聲起來,幾乎是對着高江吼出這句話,“我是不敢跟我媽提他,但是不代表我會接受你。好了,我們的事情我會和我媽說清楚,也拜托你,不要再自作主張讓我難堪了。”
高江擡手摸了摸右臉,仍覺得嘴角有一點微微發麻。
他保持笑容,但眼神卻冷得像冰刀,“我本來以為你是聰明人,我們兩個門當戶對,又不把愛情當資本,最适合結婚。”
餘喬重申,“我不會和你結婚的。”
“我知道你有苦衷,也許愛上有婦之夫,也許是他窮困潦倒,讓你沒辦法對伯母開口,不過你媽那個性格你是很清楚的,你一天不結婚她一天不會放棄,等到時候她用跳樓威脅你你才肯再去将就別人?別驚訝,黃阿姨這樣的人我見了多了,為了讓你結婚她什麽都幹得出來。”他似乎頗有感觸,聳了聳肩說,“我媽就這樣,去年就威脅要吞安眠藥了。所以,你再考慮考慮,我作為合作夥伴絕對可靠。”
一輛藍色出租車迎面駛來,高江招手搖停,還記得細心為餘喬拉開車門,“今天的事我感到很抱歉,無論如何是我說謊了,你要生氣也是應該的,黃阿姨那邊我會去解釋,你安心回家。”
高江是循循善誘綿裏藏針,她一通脾氣發完,仿佛一記重拳打在棉花上,一點聲響都沒有。
她坐在出租車後座,卻在想高江的話。
她最害怕的其實并不是陳繼川在緬北深山的經歷,而是對黃慶玲而言,撥開罪與罰,讓餘文初早逝的罪魁禍首就是陳繼川。
黃慶玲雖然表面上不說,但餘喬心裏明白,她從未真真正忘記過餘文初。
她怎麽敢期待黃慶玲能接受陳繼川?
她捂住胸口,心煩意亂。
這時候電話響起,一個陌生來電。
她接起來,去沒打算先開口,她太累了。
“喬老板要結婚了啊?準備什麽時候給我下請帖?”
“陳繼川——”她擡手撫額,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今天的事情我事先不知情。”
“噢,你最近是挺忙的,難怪連買婚房這事兒都是臨時被通知。”
“我媽是個控制欲非常強的人,我到大學畢業之前,連染發都不可以,她性格又硬,又有高血壓,我不敢和她當面吵……我……”
“明白,我也覺得那人不錯,臉挺白,眉毛挺細。”
“陳繼川!”她幾乎是心力交瘁,她甚至有些痛恨身邊的人,為什麽他們一個個都當她萬能,不允許她出一點點差錯,否則就是萬劫不複,永不錄用,“是不是我說什麽都解釋不清?是不是我不可以犯錯?是不是我活該受氣?是不是我一分鐘都不可以走神?陳繼川,我也是人,我承認我沒處理好,但是那時候你在裏面連一句承諾都沒有給過我,我一個人應付我媽應付高江,我真的也想偷一點懶,也想得過且過,我……”拖延再拖延,她也沒料到最後發展成這樣一個尴尬局面。
說到這裏,她忽然從手機裏聽見錢佳的聲音,“師哥,過來吃飯啦。”
陳繼川應了一聲,正要開口的時候卻發現電話已經挂斷,耳邊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
陳繼川握着手機盯着陽臺上的富貴竹發愣,等錢佳從餐廳跑過來叫他,他才回過神,去洗手吃飯。
屋內四室兩廳,大戶型,南北通透,現在已漲到七萬五一平米。
長方形餐桌只坐了四個人,保姆還在廚房收拾,母親王芸依然冷着臉,嘴角下壓,不肯給他好臉色。
錢佳端起酒杯,“來來來,阿姨我們喝一杯,慶祝師哥告別過去,重新開始。”
陳繼川端杯,王芸才慢慢動作,兩母子沒碰杯,陳繼川就已經一仰脖灌完半杯紅酒。
喝完也不說話,只顧悶頭吃飯。
隔一陣,王芸對他說:“你敬錢佳一杯,這段時間多虧她陪我,你該謝謝人家。”
沒料到陳繼川一動不動,把嘴裏的肉吞了,拿紙巾擦了擦嘴,說:“那以後別來了,你一個小姑娘老找人老大媽玩兒算什麽事兒啊?吃完飯一起跳廣場舞還是一桌打麻将啊?”
“師哥……”錢佳紅了眼,要哭。
王芸臉上陰雲密布,“怎麽說話的你!你倆從小一塊長大,有你這麽欺負人的嗎?”
“我這是讓她及時醒悟,從前都說多少回了,我嘴皮子都磨壞了怎麽還這麽軸。”
“季川!”
“媽,我還有個事兒跟您說說。”
王芸哪裏理他,恨不得當場就拿筷子啪啪抽他臉。
反正他臉皮厚,沒人理也自己說自己的,“我就不回來住了,我住我媳婦兒那。”
王芸一凜,“你哪來的媳婦兒?又跟我扯謊!”
“真的,挺好一姑娘,抽空領回來給您瞅瞅。”
“有好的能看得上你?”
“嗯,估計是豬油蒙了心了。”他站起來準備走,“您回頭跟我二叔說說,我真不準備繼續幹了,覺得沒什麽意思,也不想給隊裏抹黑。”
王芸臉上難看,但依然跟上來,送他到門口,“你自己跟你二叔說,我懶得替你們帶話,那你準備幹什麽?就這麽瞎混?我公司還缺個保安隊長……”
“哎喲,不錯啊媽,從前讓我辭職當保安,今兒終于舍得給我升職當隊長啦。”
王芸一巴掌拍在他後背上,恨他恨得牙癢癢,“你這吊兒郎當的樣子,真跟你爸一模一樣,我怎麽就這麽倒黴啊攤上你們兩父子,沒一個能給我幫把手的。”
“您還是找別人吧,我下一步準備當家庭婦男。”
“你閉嘴!信不信我抽死你!”
陳繼川抖了抖夾克領子,到玄關把鞋換上,湊過來壓低聲音音和王芸說:“您就別瞎操心了,我給您找那兒媳婦兒可比錢佳漂亮多了。”
“你真找了?”她哪能相信他的話,畢竟他在她這兒的個人信用早已經是負無窮。
“真的,就比舒淇差點兒,回頭給她整個雀斑就差不多了。”他笑着把王芸往裏推,轉過身卻換了一張臉孔,眉未蹙,悶聲不響,與方才的鮮活判若兩人。
叮咚,電梯到戶。
王芸一直到他進電梯才肯回屋,他一走,家裏立刻靜得像一座冰窟。
面對錢佳,她忽而悵然,“這孩子……從小就不樂意待家裏……”
到眼前才想起,二十多年間她竟沒有多少與他相伴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