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突變
冷空氣南下,氣溫驟降,海風也冷得打哆嗦。
初八複工,年輕人再度湧回市內,街口巷尾熱鬧起來,然而泯然于人潮的無力感卻絲毫沒有減弱。
她有些茫然,一顆心漂浮在半空,偶然間會失憶,幾乎忘了自己是誰。
同時間,瑞麗的寒潮已然敗走東南。
剛出關,陳繼川開車,副駕坐的孟偉,朗昆坐後座。
餘文初出關晚了,還沒到。
陳繼川把車停在緬北狹窄的小路旁,手肘搭在車窗上,抽着煙從後視鏡裏觀察四周。
朗昆也從後視鏡裏看他,兩個人的視線在鏡面交彙,朗昆凝住他,眼露兇光,陳繼川微微一哂,把煙扔進草叢,“文哥來了”。
他也沒去接人,徑直發動汽車開在前面。
風很暖,太陽高升。
小路兩旁擠滿了戴鬥笠的緬甸農民,穿得像七八十年代的中國人,肩挑扁擔、背着背簍,富裕一點的開一輛摩托車,載上一家人去趕新年第一趟集。
孟偉手心出汗,左顧右盼間,連礦泉水瓶都握不緊。
朗昆踹他椅背,“慫狗,這就他媽吓尿了?”
孟偉轉過身狠狠瞪他,“你他媽說誰慫狗?”
“說你呢,傻逼。”他左眼眼眶裏塞了個假東西,和右眼的兇悍作對比,透出一種陰森的詭異。
“你他媽再說一句試試!”兩只鬥雞都豎高脖子,再來一個回合肯定要在車裏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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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繼川伸手把孟偉按回座位,“吵什麽吵,不想活了?”
朗昆笑起來,露出一口黃牙,陰陽怪氣,“喲吼,可以啊,還沒出頭呢,就當自是大哥了。”
陳繼川沒理他,他接着又說:“誰死誰活還他媽不一定。”
“是不一定。”陳繼川右轉方向盤,上了另一條小道,“要不咱們再試試手?”
朗昆或許想起來一個多月前被他三拳打壞左眼的場景,陳繼川狠起來活活是一頭狼,咬住就不松口。他一時間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像是認了,但更像是在磨牙。
餘文初的車跟上來,兩輛車都轉到山道上,到盡頭再下車步行一段,密林中阮籍的人和貨都已經到齊。
阮籍沒來,他旗下得力助手邦泰負責押貨。
邦泰也就一米六高,又黑又瘦,像只野猴,見了面也不打招呼,滿臉的不耐煩,操一口生硬的中文問陳繼川,“沒帶尾巴吧?”
陳繼川點了煙遞給他,“路上安安靜靜,連個鬼影都沒見到。”
邦泰嘬着煙,還是不放心,“你們公安……很厲害,不要害我們。”
餘文初正在驗貨,說到這裏也擡頭插話,“又不是第一次做生意,你要是怕,就跟阮籍說換個人來,甭他媽跟我們啰嗦。”
邦泰嘿嘿笑兩聲,挨了罵也還是賠笑臉,“餘老大,怎麽樣?貨好不好?”
“還成吧。”餘文初使個眼色,陳繼川轉過身從駕駛座底下抽出一只棕色行李袋扔給邦泰。
邦泰颠一颠分量,滿意地露出上下兩排黑漆漆爛牙,“r!d!”
下面的人開始搬貨,陳繼川調侃他,“怎麽最近還學倆英文字了?”
邦泰道:“要跟美國人做生意,學兩句表示誠意。”
錢貨兩訖,到了返程的時候,也正是收網的契機。
頭疼了一上午,餘喬心神不寧,去醫院看急診也沒查出大問題,醫生用常識判斷,建議這位全力拼事業的女士注意休息。
她提早回家,吞兩篇感冒藥倒頭就睡,沒料到噩夢連連,醒來時卻什麽都不記得。
打開床頭燈,手機顯示下午五點。
似乎太陽還未落山,但她害怕,拿起電話撥給小曼。
小曼的聲音充滿活力,“想我了?”
餘喬咳嗽兩聲,随口問:“你還在汕頭?”
小曼咕哝說:“辦刑案就是這個樣子啦,辦手續也推三阻四的,說什麽領導不在,那我就死守在這等他們領導回來。”
“這次是什麽案子?”
“金融詐騙,哎,汕頭個小地方,真是富得流油,數額大得能判三百次槍斃。”
“小曼。”
“怎麽了?”
餘喬說:“我做惡夢,吓醒了。”
小曼大笑,“是不是吓得不敢睡覺了?你這時候應該打電話給你男朋友啊,讓他趕快打個飛的來陪你。”
餘喬心裏一沉,“我更擔心他。”
小曼問:“怎麽說?”
餘喬猶豫道:“我總是害怕……怕他出事。”
小曼沒當一回事,“想人家就打給電話給他呗。”
“不太好……”裏面的內情她不能點明,“可能不方便接我電話。”
“那你就方便來吵我啊……”
原本一切都很順利,回程餘文初的車在前,陳繼川在後,末尾跟一輛載滿水果的小卡。
車開上小路,再左拐就到雙車道。
朗昆吹着口哨,難得有個好心情。
孟偉見到了“大世面”,總算心滿意足。
陳繼川緊繃身體,一刻也不敢放松。
頭頂樹蔭快速後退,路口就在眼前——
回境內雖然也麻煩,但散開貨再集中,各有各的辦法。
忽然一輛黑色吉普車橫空出現,擋在路中央。
餘文初的車立刻調轉方向往後,陳繼川也跟着轉向,但後面一樣有追兵,把狹窄山道堵得水洩不通。
關鍵時刻各憑本事,餘文初跳下車往山間跑,朗昆不要命地去追,陳繼川不動聲色,貓腰跟上。
身後已經有人開出第一槍,小卡上的人一個沒跑,全留下和公安搏鬥。
餘文初喊一聲分開跑,一行人立刻分成兩隊。
陳繼川瞥見餘文初那隊有老鄭帶隊去追,因而居然跟上朗昆,順着小河往大山深處去。
幾個人不要命地跑,朗昆跑得滿臉通紅,氣都喘不上,還沒忘了回頭沖人喊,“你他媽跟着老子幹什麽?有病啊你。”
陳繼川向前大跨步,跳過一道深坑,這種時候居然還能笑得出來,“我他媽就喜歡跟着你,怎麽?不讓啊?”
朗昆剛要罵娘,就聽見一聲呼救,孟偉掉進坑裏,他沒停留,繼續跑,陳繼川猶豫一陣還是掉頭跟上,跑一陣也沒見孟偉爬上來,恐怕摔斷了腿,只能在坑裏待着。
眼前朗昆漸漸脫力,陳繼川躍起,一把将他撲倒在地。兩個人就在小山坡上打起來,拼的是生死債。
陳繼川身手矯健,出拳利落,擒拿更像是從流水線上培訓下來,一套一套都是标準動作。
朗昆就是恨他這一點,每次動手,都讓他想起被公安追得滿地跑的情景。
但他左眼挨了一拳,很快被按倒。
朗昆吐出一口血沫,咧嘴大笑,“為了搞我,連警察都不怕了?”
陳繼川死盯着他,不說話,将他翻個身兩手折在背後,正要用塑料約束帶把他铐起來。
朗昆道:“你不怕警察,因為你他媽就是警察。”
見沒人答,他繼續說:“抓我,拿回去邀功,又不用親手抓文哥,你他媽想得挺好。”
陳繼川一把按住他後腦,往草地裏紮了個猛子,“要廢話等進了牢裏和律師說吧。”
他擡頭,頭皮一緊。
“川哥……你騙我……”
孟偉快要握不住他的槍。
小曼說:“我剛見過當事人,氣質儒雅,風度翩翩,海歸金融碩士,在牢裏也光芒萬丈,可惜涉案金額太大,最多争取到無期。”
她被剁椒魚頭辣得直喘氣,連灌兩杯茶也沒得到緩解。
對面的餘喬顯得心不在焉,“加加減減,再出來連頭發都白了,真可惜……”
小曼見得多了,滿不在乎,“誰讓他犯事兒啊,罪有應得呗。”
“你這麽說當事人,不好吧。”
“我又不是你們,做非訴,完完全全服務于客戶。我們在鋼絲上走,當然先想自己,客戶第二位,勝訴第三位。”辣也要吃,她再接再厲,又夾一筷子魚肉,“況且大多數案件,沒上庭之前已經有定論了,你以為我們真跟香港律政劇一樣敢跟檢察官瞎叫板啊?回頭人一個電話打到律協去,你吃不了兜着走。”
餘喬建議,“不喜歡就不要做,換個方向也好,最近新三板大熱,非訴這邊每個組都缺人。”
“不不不。”她吸了吸舌頭,這次總算能抗住,“刑案雖然空間小,但是挑戰性大,要我天天坐辦公室我可受不了。”
“也是……我真羨慕你……”
“羨慕我什麽?羨慕我整個廣東省都跑遍嗎?”
餘喬笑:“羨慕你膽子大,等等我接個電話。”
屏幕顯示雲南瑞麗,是座機。
她接起來,手機裏傳來一個沙啞男聲,“請問是餘喬餘小姐嗎?”
“我是,您哪位?”
小曼咬着筷子小聲問:“又是賣期貨的啊?”
“餘小姐,這裏是瑞麗市公安局,你的父親餘文初因涉嫌販賣運輸獨品罪被拘留,麻煩你盡快到市局簽署通知書。”
“什……什麽……”
“由于案件還在偵查階段,除律師之外其他人不得會見嫌疑人,如果要安排會面的話,我建議你和律師一起來。”
“好……我盡快,我到市局聯系誰?”
對方留下一位辦案刑警聯系電話,最後囑咐她,“你盡快到。”
放下手機,餘喬恍恍惚惚的,仿佛什麽都沒聽見。
“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小曼着急,一連問上兩遍。
餘喬不答,突然間抓起手機撥陳繼川電話。
等了又等,然而應答的卻是,“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請您稍後再撥。”
她不甘心,再播一遍,等待她的依然是冰冷而的毫無起伏的女聲。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請您稍後再撥。”
“對不起……”
“對不起……”
她再打第五遍、第六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