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道義無今古功名有是非
“我……”江無敵哽咽着,使勁搖了搖頭,“我雖是西涼血脈,卻得大梁撫育,我可為西涼盡忠,但背叛大梁,我雖年紀小,卻是萬萬做不到的。”
他右手一扔,将手中鑰匙直直扔給了賀如意,玉佩在空中劃出了一道曲線。
赫連城瞳孔一縮,頓時腳步踩地淩至半空,意奪鑰匙。
江無敵噙着淚身形變化,騰躍而起擋在他面前,阻止他下一步的動作。
赫連城眼神一厲,右手沒有遲疑的揚起,一掌過去便帶着淩厲的掌風,劃破空氣。
千鈞一發的此刻,江寒光驚喊了一聲“主上不要!”,硬生生撲過去替江無敵擋了這飽含內力勁道的一掌。
玉佩被掌風一帶,直直落入了顧雲流手中。顧雲流振袖揮劍,與赫連城相隔對峙。
“師、師父,你怎麽樣了?”
江無敵扶着江寒光,看着抽搐間從他嘴角不住流出的鮮血,眼角淚水滾滾,像是個褪去了所有軟肋盔甲的孩童,□□裸的一無所有,只有面對鮮紅血泊的無措驚惶。
江寒光咳着,摸了摸江無敵的頭,似是為了讓他安心。
他轉頭看向那個神情冷冽并未有絲毫動容的男人,壓抑出聲,“主上,咳咳……是打算殺了這個孩子嗎?”
赫連城冷冷掃視了躺在地上氣若游絲的江寒光一眼,“他既背叛孤,背叛西涼,孤要他有何用?”
江無敵聽着他的父親這等言語,慢慢怒了雙眼,似有零星火焰。
“我沒有!”他用盡力氣大吼,“我沒有背叛你!物歸原主,秉持中立難道不對嗎?”
赫連城皮笑肉不笑,“赫連無敵,你還是太年輕。這世上争鬥無休,你除了站隊別無選擇。中立,意味着沒有存在意義,也就意味着……”他的聲音低沉了下去,“死。”
賀如意顫抖着,咬牙出了口,“可他、他是你的孩子啊!你當年為了保他不是還把他送到中原嗎,怎麽能又不顧父子之情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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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城看着這兩方怒視着他的人,哈哈大笑,“沒想到孤也有如此衆叛親離之時。”他眯起眼,“孤留下這個孩子,是為了留下一條繼承西涼的血脈。如今孤并非只有他一個孩子,他既然背棄西涼,又不聽從孤的命令,那便是孤的棄子,又或許……是敵人。同胞尚且可以相殘,父子又如何不能相殺呢?”
赫連城走近江無敵江寒光兩人,“中原有一句話,叫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他既是孤造的,孤也就有處置他的權利。”
江寒光顫顫巍巍着想要站起,卻失了力氣再次癱倒在地上,只剩下一雙眼睛幽幽地看着赫連城。
“主上……饒了少主一命吧,咳咳、啊咳咳!”
赫連城微有不耐,“你把孤的孩子教導成如此模樣,還有權利說話?”他一腳踩上江寒光碾了碾,“廢物!”
江無敵吓得渾身發抖,他雙手抱住赫連城的腳,看着江寒光吐血不止的模樣,像是墜入了冰窖,心髒也凍縮得只剩下讓人無望的寒氣,徹骨冰冷。
“你、你別動我師父,他對你忠心耿耿,他沒錯,你別殺他!……”
明明怕得抖如篩糠,卻還執着護着那人。
赫連城不明白,他這個孩子,究竟是為什麽。
“江寒光為了你多次忤逆孤的命令,而今又為了你這不學無術的家夥擋下孤的一掌,不死也廢,倒不如由孤親手了結。”他靜默一瞬,“他殺你養父母一家老小,如今你還為他求情?”
江無敵抽噎着,咬牙忍住眼裏熱淚,“師父做錯的事我無法原諒,可師父對我的好我也永不會忘。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斷沒有看着他白白受死之理!”
“你對你養父有情,對你師父有義,怎麽就不能對你生父有情有義呢?”赫連城搖搖首,啧啧而嘆,似是惋惜,似不過是個在教導孩子的再普通不過的父親,“可惜,當初孤就對他說過,拿不到鑰匙,他只有死路一條。如今是你害你師父喪命,這教訓孤要你永遠記着,記住……”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陰恻恻的,“男人便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承擔後果。背叛,永遠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眼見赫連城眸光一暗又要出手,顧雲流和紀昀神情一變,立馬持劍對了上去,劍光淩淩。
赫連城轉身一避,掌風一勁襲向二人,顧雲流和紀昀靠着內力與他相拼。
江無敵猶豫幾瞬,終是咬牙起身也持劍攻了上去。
赫連城抵住三方氣浪,不怒反笑,“好啊,你這孽子可是要弑父?”
江無敵一抖,力道差點控制不住被反噬。他嗓子輕顫着,“只要你放過我們,我、我就不殺你。”
赫連城閉上眼佯作悲涼一笑,“你們真以為……單憑爾等幾人,就殺得了孤?”
江寒光兩眼圓睜,捂着胸口吐着血沫大喊,“小心!!!”
衆人還沒來得及反應,只見赫連城持着一丸子往地上狠力一扔,那剎煙霧乍現,徐徐袅袅,似薄攏輕紗,又似黃泉陰風。所有人都以衣袖捂住口鼻,柳冬已更是直接将賀如意抱入了懷裏,側身為她擋去白煙。
賀如意心頭一跳,兩眼有些酸脹,身子也微微泛麻。
“老、老板,你沒事吧?”她聲音微顫,生怕這人出什麽事。
柳冬已緩緩搖頭,聲音溫潤低泛,“我沒事,你照顧好自己。”
“軟筋散?”一旁紀昀橫眉怒目,眸心泛着烈焰,如火蓮浮在眼波之上,“我魔教中人都不屑行此作為,你身為一國之主,竟然做得出來?!”
赫連城擡袖一震,紀昀受了一掌,捂着肩膀吐出一口血來,如點點梅紅落于唇瓣,鮮豔欲滴。
“紀教主說這話,可是忘了是你們先以多圍少的?”
赫連城朝他們一步一步走過來,每聲腳步聲都沉重得像踏在心口上,碾壓着血肉讓人惴栗心慌。
顧雲流雖然四肢無力,卻還是直直盯着赫連城,一手護着衆人後退。
“你們先逃,尋到淳于淮,讓他們為你解去藥性。”
賀如意喉嚨一緊,“那你呢?”
顧雲流頓了頓,搖搖頭,“當年我被擊下山崖,比起你們,軟筋散對我的效用稍差些。”
他厲了眼神,朝賀如意低低一吼,“快逃,別浪費時間!”
賀如意心尖一顫,到底不敢再磨蹭,用眼神示意江無敵跟上來,便随柳冬已等人往後退去。
赫連城盯着顧雲流,眯了剎眼,“顧盟主今日是打算舍身為人葬在此地?”
顧雲流淡淡搖頭,劍上光華曜如明珠,一望便知并非凡品,“我雖沒想着安好無恙地出去,可也沒想着死在這裏。”
“哦?”赫連城笑意變冷,掌風一勁便迎了上去。
顧雲流雖側身避過,動作卻多少有些遲緩,慢了一步,未有大傷,卻被掌風掃到肩處,隐隐刺痛。
“孤本不欲與魔教或正道為敵,可你們一而再再而三阻撓孤,真是惱人啊。”赫連城擊着顧雲流,迫使他一退再退,退至洞口,“顧盟主,強撐可是會使你真氣倒流七竅流血啊,若至極限,還是不要勉強為好。”
顧雲流堪堪捱住一擊,額上汗如滾滾,浸濕了鬓發白衣。
他咬牙死守,“我還沒到極限……用不着你說!”
赫連城搖搖頭,“只可惜了顧盟主這等人中龍鳳天姿仙貌,若是毀了孤可還真舍不得。”
話雖這麽說,赫連城的攻勢卻絲毫沒有放水疲軟,顧雲流應招也是越來越吃力,由一開始尚可劃去赫連城衣角漸至觸不到他身。
“你話這麽說……當初還不是說殺就殺了般若?可惜了聖女對你一番心意。”
那一日晏澤對他們道出皇家鑰匙真相後,也一并說了他探知到的赫連城與般若的恩怨過往。
般若素來風流,卻不料終是栽在赫連城身上,傾注一腔真心卻只得假情假意。赫連城哄得般若監守自盜偷了千機宮的鑰匙,又在知曉一把鑰匙開啓不了寶庫後,讓她去竊走皇家掌管的寶庫鑰匙。可後來不知發生了什麽,赫連城派人殺了般若,搶走了兩把鑰匙。
“一番心意?那女人死活不肯把寶庫位置告訴孤,這算得上真心?”赫連城面色微冷,“是她想獨吞鑰匙在先,孤這麽做何錯之有?”
顧雲流啞然,不知赫連城何來這種邏輯。那兩把鑰匙原先就不是赫連的,就算般若想獨吞,也萬萬沒有由他處置之理。
他翻身一躲,白衣翩翩,“你就沒有想過,是她明明知道你不愛她,只是利用她,不過是想靠着這最後一個籌碼來吊着自己的命?”
赫連城動作一頓,面色沉如鐵。“孤不會有錯!”
是這些人一個個背叛他,般若如此,寒光如此,無敵如此,是他們背叛在先。他沒有錯,他絕不會出錯!他是王,是一國天子,是由父王親手□□出來的完美存在,他怎麽會有錯?
赫連城雙目怒紅,最後一擊用盡全身力氣,如罡風裂空,狠狠朝顧雲流擊了過去。
顧雲流被制住,躲閃不及,睜大眼硬生生承受了這一掌,頓時肋骨斷了兩根,唇中噴出兩口血。
“噗!!”
像是一只蝴蝶斷了羽翼,生命單薄成風雨裏再扁平飄搖不過的落葉。
顧雲流墜落在地,身形搖晃,眼皮睜睜合合,似至極限,再也支撐不住。
“據孤所知,你父親全靠你才能保命,你今日死在此處,就把所有宿命一了百了吧。”
赫連城的聲音在顧雲流嗡嗡耳鳴的腦海中,缥缈羽化成一縷雲霧。
他隐約聽到幾許,卻開不了口。幾乎是憑着一腔意志,他強忍着痛楚顫巍起身,往外踉跄逃去,一路留下點點血跡。
赫連城搖搖頭,輕嘆了口氣,“不自量力。”
從以前到現在,他始終不明白,為什麽有些人明知做了沒用,卻還執意行之?
赫連城或許始終都不會明白。
正如一己之力雖如雪泥鴻爪捱不過夜色無垠,卻仍兀自堅持餘燼不滅油燈不熄。
很多事不是你相信有結果才去做,而是——
你堅信這麽做是對的。
道義無今古,功名有是非。哪怕是殺手,哪怕是魔道,信的行的,也是此理。
作者有話要說: 神秘失蹤三天,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