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血雨腥風
待顧雲流出了岩洞勉強提力趕去與紀昀等人會合時,身上白衣已被血浸了一大半。
紀昀皺眉一急,“你沒事吧?要不要我傳真氣給你?”
顧雲流咳着擺擺手,“青雲劍法真氣流轉之道與魔教不同,你傳真氣給我也無用。左右死不了,你不必擔心。”
紀昀反應過來,偏過頭輕哼一聲,“你死了正好,我擔心什麽?”
顧雲流瞧着他這副嘴上別扭的模樣,啞然失笑,不過到底沒時間過多磨蹭。
“快走,赫連城沒多會兒就會趕上來。你們可知道淳于大夫居于何處?”
賀如意點點頭,“淳于大夫住在千機宮為他購置的宅邸裏,離西巷很近,為省時間晏王爺已先前去将其請來,我們也正打算過去。”
顧雲流點點頭,柳冬已見此就向衆人招了招手,“時間不多,順着這條巷道走,直走左轉便是淳于大夫所居之處了。”
紀昀扶着顧雲流,“我和他腳程多少比你們快,先行一步,解了藥性也好早些趕回來。”
柳冬已點頭以應,紀昀和顧雲流便踉跄先去。
之後柳冬已帶頭,賀如意般若位于其後,江無敵拖着氣若游絲的江寒光,一行人甚是急迫地前進。
氣氛緊張如一面皺得不能再皺只消一擊就會徹底破裂的皮鼓,就在衆人拐過一個巷口之時,赫連城已陰魂不散地趕了上來,出現在他們身後。
“你們如今手無縛雞之力,倒不如把鑰匙給我,或許還能撿得一條命。”
紀昀眉眼冷冽,“我們已經知道了你的身份和計劃,你會輕易放我們走?”
斬草除根,是再簡單不過的道理。
赫連城目光幽邃,“你們一個個都是英才,孤最是愛才之人,自然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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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眼瞧向般若,那女人雖不知為何沒死透又活了過來,不過到底還是他掌中之物。
赫連城溫聲開口,“阿若,你不是說你為了我什麽都能做嗎?”
他向般若招招手,眼神一反冷淡肅殺,缱绻溫柔得能膩殺春風楊柳,“來,你把賀如意的鑰匙奪過來,走到孤身邊,孤保證不動你,今後也一定好好待你,風風光光讓你做孤的女人。”
般若紅腫着雙眼,似是先前也流淚過度。她看着赫連城,明明本該沒有一絲感覺,可心口卻抽搐疼痛不止,像是早已千瘡百孔傷痕累累,這人不過是往她的傷口裏灌着蕭冷冰寒的風,每一絲過渡都是煎熬的苦楚。
怔怔的瞧着赫連城,向來自诩一個純種大老爺們的般若眼睛一眨,又是兩行清淚流下,沒有絲毫預兆。
遇上這人,她除了認命,除了哭,再也沒別的選擇。
哭他負她,認命她始終放下不了。連帶着情感與記憶刻入身體每一處,讓她這個宿主都無法抗拒地感同身受。
般若吸了口氣,待反應過來時才發覺自己一雙手已伸向賀如意。
她縮回手,往後退了退,聲音清淩,“我不信你。”
赫連城似是有些詫異,卻到底不露聲色。
“既然你們一個個執意如此,那我便成全好事讓你們如願以償吧。”
他居高臨下地向最前的江無敵走去,擡起手蓄力後沒有一絲猶豫地就向那個弱小的少年襲去。
江無敵此刻恨極了不好好練武,雖持着劍卻沒有能夠保護想要保護之人的力量。他死死瞪着那雙破空淩厲向自己襲來的手,心底似是認命似是悲恨。
他這輩子實在像個笑話,他的師父殺了他的養父,他的生父卻要殺了他的師父。甚至,連他也要殺。
他不過是當作繼承皇權的血脈被養着,于那人而言不過是個道具,沒用就扔,棄如敝屣。血緣的紐帶,原來也不過是任人利用任人歪曲的存在。
江無敵閉上了眼,臨死前的一剎腦內閃過許多,也想透許多。
【——你也十五了,怎麽還老惹你師父我生氣呢?
——這是我的本事啊!】
【——無敵,你知不知道我為何給你取名無敵?
——師父想讓我好好習武将來天下無敵。
——非也。武藝最講究精進,斷沒有無敵之境。為師也沒別的要求,只希望你日後能沒有軟肋,百無挂懷地活着。
——那不是太無趣了嘛!
——可是人生本來就是很無趣的。無論是殺手,還是……其他,沒有弱點,才能強大。
——無敵不想強大,無敵只想一輩子想笑就笑想說就說開開心心地活着。
——傻孩子,開心是要付出代價的……只有強大,你才能保護得了想保護的人。你明白嗎?
——不明白。有師父罩着我,徒兒也不願明白。】
江無敵到現在才明白,他雖看了許多話本,可生活不是話本。
你想過得長袖善舞,卻總被現實潑的水濕了衣。
掌風擊到跟前,耳旁猶聽到賀如意還有其他人驚恐大喊着“不要!!!”
可預料之中的疼痛并沒有如期而至,他撲簌着緩緩睜開眼,像是抵觸着那唯一的可能性。
江寒光跪倒在地,擋在他身前受了那一掌。
原本就傷勢極重的江寒光再也支撐不住,撲通一聲倒在地,身體抽搐,口吐血沫。
他癱在地上,一雙眼直直看着仿若看到世界碎裂驚恐失措快至絕望崩潰境地的江無敵,聲音微若蚊蠅。
“師父……對不起你……”
江無敵哭喊着抱起他,似是知道這一下,什麽都完了,什麽都晚了。
他哭得鼻涕眼淚一大把,面部扭曲至極,“我、我不怪師父!你別睡,你別睡過去……”
他嚎啕着,弓着背彎着身軀,聲音用力至嘶啞。
“我,我再也不會惹你生氣了,我會好好習武,好好聽你的話,師、師父,”江無敵抱着江寒光,抽噎打嗝中,身軀一陣犯冷,“師父,你別死,你再陪我一段路好不好?”
江寒光已至極限,目光渙散,聲音也如輕絮缥缥缈缈,聽不清晰。
“這下你……又少了一個軟肋……為師……所願。”
未說完的一句話,如無蹤的風消散在塵埃人世。
他雙眼瞪大,終是咽下了最後一口氣,如燈吹散了最後一絲青煙。
從此世間再沒有江寒光一人,清風塢頭也只留孤墳枯藤。
江無敵的哭聲止住了,像是戛然而止的瑤琴,顫到極致反而再發不出一絲聲音,從內到外整個裂成粉末。
他鮮紅着眼拄着劍站起,眸內無波,似沒有靈魂的木偶。
“我要殺了你。”
赫連城一滞,不怒反笑,“倒真是孤的兒子。”他朝江無敵揮手,“你若想殺,那便來吧。”
江無敵不要命地一劍上去,招式毫無章法,似是洩憤,似是尋死。
赫連城像戲弄着小醜般,左閃右閃,讓江無敵刺不到一絲衣角。
賀如意看着一顆心吊到了嗓子裏,眼見赫連城玩弄夠了眼神一厲,她失聲大喊,“你停手,我把鑰匙給你!”
身旁衆人皆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赫連城得到了鑰匙也會殺人滅口這事實再簡易不過。可眼下,這的确是能拖延時間的唯一法子。
賀如意顫着雙腿向前走去。她安慰自己,她早就該死了,如今每一天都是賺來的。死過一回的人還怕什麽呢?沒什麽好怕的。
她默念着向赫連城走去,手裏緊緊攥着那枚帶來腥風血雨的玉佩。
江無敵的神色于呆滞之外終于有了一絲變化,他怔怔轉過眼去,似是仍陷于血魔夢魇中。就連聲音,都如一地沒人要的破銅爛鐵,帶着沙啞,“小賀……”
賀如意深吸一口氣,不知該以如何面貌對待。是江無敵拿走了鑰匙才導致今時慘烈境地,可他到底還了她,而且……飽嘗哀恸惡果。
她沒再看江無敵,拿着玉佩對赫連城晃晃,“我把鑰匙給你,你放我們一條生路。”
赫連城神色莫測,他盯着賀如意手中瑩瑩溫綠的玉佩,目光又在賀如意臉上轉了一圈,看不出真心假意。
“好。”他點點頭,手指一勾,示意賀如意過去。
般若搖頭,喃喃自語,一滴雨砸落至發髻,如水消失于水中,“別信他……別過去……”
記憶裏,也是這個男人在溫存之後笑着向她勾手,她滿心歡喜地靠近……
結果換來的是血濺屏風的驚愕死亡。
臨死前是這人冷冷丢下的一語,“孤這輩子殺父殺母殺兄殺弟殺妻殺女殺友,殺盡了所有親近之人。你覺得你是什麽貨色,膽敢跟孤談條件?”
時間被壓縮到刻度上最微末的那剎,世界似成為黑白相框裏的綽影,再也看不清晰。
般若猛地一撲過去,将賀如意撲倒在地,硬生生承受了赫連城出爾反爾突如其來的一掌。
霎那間,眼簾裏湧上無邊的血色,像是江海漂泊,生年有缺。化作血塗,歸而往赴。
赫連城的瞳孔縮了一剎,不知是不是錯覺。
般若想原主時至如今恐怕也是真的死心了,這會兒胸口一點疼痛都感覺不到。
因為肚腹處,真他媽像裂了一樣疼啊。
般若冷汗涔涔,嘴角一抽一抽間吐出血來。
她看着賀如意一臉驚惶,努力擠出絲笑,“別、別哭啊……小爺我,我最看不得女孩子……哭了……”
賀如意一聽,眼角的淚反而湧得更厲害,帶着燒灼皮膚的熱氣,似滾滾岩漿從心頭流過。
“你怎麽不早說啊,早知道……早知道你每次惹我生氣,我就哭給你看了……”她無措地抱着般若,手腳發涼。
“哎老若,我還沒給你找着個好姻緣呢,你不是說要大胸大屁股的姑娘嗎,我幫你找,我幫你找……”她喃喃着,聲音發抖,“你撐住好不好,我、你,你要什麽我都給你。”
般若咳着,喉間湧上的血似這世間最廉價的顏料,鮮紅得灼傷人眼,卻噴湧不止。
“你忘了,我早晚……早晚要回去的……”她沒力氣擡手,只得安慰笑了笑,眼皮在掙紮間一開一阖,“回去,回去以後……我又是一條好漢……你擔心什麽……”
賀如意摟緊她,淚如斷線。她自然知道般若死了,也只會回到原來的世界。
可死了終究是死了。
生命珍貴之處,便是它只能活一次,時無重至,永不再來。
般若的聲音輕了下去,手也漸漸無力低垂,“痛死我了……”
賀如意抱着她的頭,低低嗯了聲。
“騙你的。”
般若似是笑了笑,卻沒有笑的氣力。
“你跟我回去吧……”
最後一口氣沒有提上來,睜着眼,她的生命終止于一簿斷句殘篇。
“哈……也是……騙你的。”
【——哎老若,你跟我是開玩笑的吧?
——是啊,我好心好意騙你,你居然不相信。
——我信你才有鬼哦!】
賀如意抱着她,不知她說的是真心還是假意。
她半哭半笑着,在這場突如其來的霏霏小雨裏,像個無所适從的傻瓜。
“我信你……才有鬼……”
雨落在發絲上,滲入肌理,澆心涼透,似枯萎冷葉。
這一日,流光浮亂,煙草滿川,風絮傾城。
有兩人,死在了江南暮春好時節。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般若下線了,打醬油的江寒光也下線了!這幾日作者比較浪,果咩那賽 哭哭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