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小黃圖畫手蠢魚大夫
“我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終有一天他會穿着金甲聖衣,踩着七色雲彩來娶我。普天之下,皆是萬丈光芒。”
賀如意落筆蟠桃與孫悟空的愛恨情緣時,不知為何,筆尖凝滞,思路停頓,怎麽也寫不下去,猶如患了精神上的便秘。
她不明心中亂成一團毛線的思緒究竟為何,只知它噎得一陣心慌。
曾經她覺得男主角一定要光芒萬丈,不是拯救世界的大英雄,就是拯救女主的大英雄。糾葛之間,越是轟烈越是動人。可現下,她卻有些不确定了。
神思飄飄蕩蕩開去,又落在了大堂裏那人身上。
一襲青衣,芝蘭玉樹,如梨清瘦,如月皎潔。
賀如意托着腮看着柳冬已,想當初自己怎麽就沒覺得老板這麽脫俗無暇呢。
柳冬已在大堂裏穿梭往來,不時在櫃臺旁點着賬。他餘光一瞄正在發呆的賀如意,不由淡淡說道,“賀如意,你怎麽總把眼神粘在我身上?”
賀如意一個驚醒,慌張之下,面色微紅地指指外頭的淅瀝小雨,“我這是在看雨呢!”
柳冬已挑眉,“幾日過去,你這口是心非的本領越發爐火純青了啊。”
賀如意嘟嘟嘴,“口是心非?莫不成老板喜歡聽我說‘我在看老板我覺得老板可好看了光看着老板我就要流涎發呆了’?”
“你!”柳冬已耳尖染上一抹紅,他咳了咳,撇過頭去,“我沒說我不喜歡啊。”
他的聲音輕了下去,賀如意聽得一怔,心髒如擂狠狠跳了兩下。
她不知為何捋了捋頭發,慢悠悠地蹭到柳冬已身旁,一堂喧鬧落入耳中都成了空響,如潮退去。
“老板……”她倚在櫃臺上,裝作看雨,如珠如簾,清飛濺玉,“我想問你一件事。”
柳冬已在賬本上圈圈畫畫,沒有擡頭,輕輕嗯了聲,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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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堂外的雨聲驀地急了,像銀瓶乍破,像心跳雷鳴。
像明明想靠近卻又克制着的身體。
賀如意輕輕地吸了一口氣,“老板……你有沒有想過,群英會以後去哪?”
她問過阿金,柳冬已先前并不在雙溪的龍門客棧裏,他全國各開了幾家分店,此次純屬是為了群英會而來。
群英會之後,聚散如浮萍,那人也不知會去往何處。
“去哪?你問這做什麽?”柳冬已擡眸,看着賀如意那副猶猶豫豫的模樣,心下好笑,卻也有些許酸澀,像一張宣紙被無端揉皺,褶痕驟生,“怎麽,你還想跟着我走?”
賀如意一愣,睫毛如蝶翼垂了下去,她踢踏着腳尖,心間滾過的回答怎麽也出不了口。
她不過是老板衆多分店裏的一個小小夥計,偷懶又任性,總是惹他生氣,總是扯他後腿,晦暗渺小。只不過是如沙入了眼,所以才覺得鮮明罷了。
她到底還是把那句“想”給咽了下去,默了許久轉身就走。
柳冬已落筆的動作頓了頓,墨漬于賬簿染開一片水暈,無聲無息。
賀如意回到桌旁,看着桌上那未完的文稿,心中洶湧似起潮。
她想着求而不得的阮依依,想着變得莫名其妙的自己,咬着唇寫了下去。
“阿桃第一次見到孫悟空的時候,她渾身光溜溜的,粉粉嫩嫩,毛發蓬松。她見孫悟空将她從枝頭摘下,就歡喜得不得了,咿咿呀呀地在他手心滾過幾番。孫悟空瞧她可人,就幾口吃下了她,汁水四溢,清香撲鼻。阿桃想,真好,她終于被這人揉進了體內,再也不用分離。可那時候她不知道,越是離得近,越會習以為常。肚腹裏貼心的存在,終究沒有眼前人來得實際。”
般若這時恰好打着哈欠從樓上走下來,“這春天下雨可怪冷的,被窩裏也直打哆嗦。”她見賀如意眉頭不展地動着筆,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不由探過頭去瞄了幾眼。
“哎賀如意,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正經了?”
賀如意嚴肅地看了她一眼,“我一直都是個成熟人士。”
般若惡寒一抖,“光天化日說這種話,你也不怕遭雷劈。”
賀如意攤攤手,“光天化日?大老爺,您看看外頭,哪有太陽啊?”
般若瞟了她一眼,“你不就是嗎。”
這話有些露骨,賀如意被調戲得一驚,不知般若這抽的什麽風。
她轉頭瞥了眼柳冬已,見老板沒看向這邊,心間既是慶幸又是失落,像一艘失事的船只沉浮起落。
賀如意抑下心間古怪情緒,朝般若做了個鬼臉,吐吐舌頭,“不管你了,我先走了。”
“大下雨的,你去哪兒啊?”般若一急,挽住她手,清麗小臉上一閃而過擔心。
賀如意指指胳膊肘下夾着的書稿,“今兒可是交稿最後一天,再不去就來不及了。”
般若搖搖頭,“那我和你一塊去。”
柳冬已于一旁看着她倆拉拉扯扯,沒有什麽神色。他淡淡穿過兩人之間,踏步上樓,“借過。”
般若松了手,見賀如意怔怔看着柳冬已的背影,不由怪異。她在賀如意面前揮了揮手,“花癡,回神啦!”
賀如意收回目光,伸手打她手背,“什麽花癡?你絕對是嫉妒老板比你帥,讓我回神你也得先有那資本啊!”
般若一哼,“我現代的容貌可比你老板帥到不知道哪裏去了。”
“喲呵,”賀如意拍了下她的頭,“小美人兒口氣還挺大嘛?”
般若聳聳肩,“不比您老脾氣大。”
她習以為常地怼着,不過嘴上這麽說,卻還是回房拿了把紙傘出來,摟過賀如意的肩,“行了,走吧。”
賀如意點點頭沒在意,任那人挽着一道出了門。
外頭雨聲嘩啦,不知什麽時候宛若蠶絲的毛毛小雨開始如珠碎地,細細密密地,擊起一片水花。
賀如意提着裙角,跨過一道道水坑,般若就撐着傘,用清瘦的手臂攬着她,指端用力,護她避過人馬擁擠。
這種感覺讓人有一瞬間的恍惚。明明伴你身旁的是一個人昂藏七尺的男子,可護着你的卻是清淡姣美的女子。賀如意在雨霧迷蒙中想,如果她沒得病,如果她不曾面臨死亡困境,那她會選擇和般若一起回去嗎?
答案像漂浮在雨幕裏的水珠,漫天霭霭。
她想,她可能會心動。不過也就止于心動。
“賀如意,我能不能問你個問題?”
般若撐着紙傘,聲音幽幽,摻雜在風雨裏。
賀如意點點頭,聽得般若淡淡出口,話語似檐上月影,水中青花,被風一吹,便飄忽着再見不到蹤跡。
“在你心裏……愛究竟是怎樣一種存在?”
密匝的雨聲驚着耳膜,靜着呼吸。
賀如意抿起唇,神色不太确定,“大概是百分之九十九的長相……加百分之一的感覺吧?”
般若聽罷盯着她,慢慢“噗”地笑了笑,“怪我忘了,怎麽能問你呢。”
“哎你什麽意思啊!”賀如意橫眉,一臉不滿。
般若搖了搖頭,笑意悠長,卻也怆怳。
“一個傻瓜問另一個傻瓜,只會一錯百錯。”
連帶着人生,也錯得一塌糊塗。
賀如意嫌般若賣關子,嘟起嘴沒理她。
那時候的她還沒看透。身邊是一群正好的人,時光安穩不懼歲月漫長。等很久以後,最初的人都走散了,她磕磕絆絆行了好長一段路,成了回憶的囚徒,才終于明白——
花癡癡的從來不是貌,而是人。愛情裏百分之一的感覺,就如恒星對行星,敵過了百分之九十九的長相。
很多人,不是來得遲了。
而是你要等的人,根本不是他。
雨落長街,行人匆匆,青石路濕苔痕,水坑碎着清光,淋着笑意。
兩個傻瓜肩并肩行着,一柄紙傘終隐于茫茫煙霧淫淫霏雨。
待到了書局前時,兩人衣角上都落了不少水珠。賀如意抖了抖,幸得懷裏書稿不曾被打濕,平整安好。
“老板,這是我的新稿!”賀如意笑着将小說遞過,般若閑着無聊在木架裏翻閱着書籍。
賀如意餘光一瞥,見桌上放着一卷畫軸,不由想起上回見到的那個,心裏一動,“老板,不知這能否讓我看看?”
老板有些為難,“賀姑娘,這是‘淮安公子’作的畫。”
賀如意不知淮安公子的名頭,撓撓頭,“哎,這怎麽了?”
這時只見書局角落裏走出一人,正是上回偶得一見的淳于淮。他身姿修長,立在陰影裏如一株挺拔的竹,風骨然然。
“淳于大夫,你怎麽在這?”
淳于淮面色淡淡地颔了颔首,“賀姑娘。”随即他朝老板微微一笑,“無事,這畫由我所做,賀姑娘但看無妨。”
老板遲疑着将畫軸遞給她,賀如意一邊打開一邊拍着馬屁,“像淳于大夫這般高雅如蘭的人,想必作出的畫也是仙氣十足空靈意遠吧!”
她這般說着,可當她全部展開後,卻是瞳孔放大地愣在原地。
畫上人物皆不着絲縷,□□袒露着白嫩修長的身體,面染緋霞間正在做一些讓人臉紅心跳的羞羞的事!
賀如意呼吸一緊,幾乎立馬老臉一紅,內心波濤滾滾。
說好的清冷神醫呢?這淳于淮看起來也是清純明淨的,為什麽、為什麽會畫這種污力滔天的春宮畫!!!
般若從裏頭出來,見賀如意面色有異,不解地迎上前。她随意一瞥過桌上畫稿後,兩眼霎時光芒大漲,胸膛起伏激動難忍,“卧、卧槽!這居然,這居然有賣小黃畫?!”
她淚光漣漣地擡起頭問老板,“老板,這賣不賣?”
那老板見這人秀氣幹淨如姑娘,沒想到也是此間中人,放浪形骸連一些男子都比之不及,驚詫之下點點頭,“淮安公子的春宮畫大梁聞名,少則五十兩,多則上百兩,這幅畫用筆細膩,不知公子可有一百兩?”
般若抱着自己的精神食糧,拿出銀票大手一揮,砰地拍到桌上,“這種風雅之物,怎是能用錢來玷污的?老板你這還有多少春宮畫小黃書,全給我拿上來,小爺全包了!”
那氣勢不可謂不大氣,一旁淳于淮看得不由拍拍手,引起了般若注意,“沒想到聖女這般豪放不羁,對鄙人的畫作如此鐘愛啊。”
般若瞳孔睜大,渾身一僵,“蠢魚大夫?!”
淳于淮笑意一頓,“……正是在下。”
般若捂着面轉過身去,不知該如何面對。她上次雖無可奈何之下請來淳于淮為賀如意看了病情,可她和這個大夫的關系真算不上好。
當初她和淳于淮初見時,以為這個男人也是想爬上她床的男寵,于是一腳給踹了。踹得那叫一個用力。
千機聖女不喜男子靠近的傳聞,大概也是從這時候傳出來的。
這之後每每淳于淮給她治病,她都怕這大夫笑裏藏刀治着治着就把她給治死了。
賀如意看看他倆那副不是冤家不碰頭的模樣,笑嘻嘻地湊到般若耳旁,“老兄,我看你倆挺适合的,要不你勉強湊合湊合,就跟個男人過日子算了吧?”
般若臭着臉,怒發沖冠地一吼,“滾!”
淳于淮點點頭,拂袖一甩,“可。不過還望聖女以身作則,做個表率。”
般若猛吸一口氣,簡直夭壽了,這人對着她這麽個大美人兒就這麽一點沒有風度!當初她時常昏迷,淳于淮就一邊刺針一邊說再睡下去她的臉會越來越胖,逼着她不得不醒來。
般若氣呼呼地拿起放在店前的紙傘,往外步去。賀如意見人工避雨器走遠了,朝淳于淮揮揮手就趕了出去,“哎老若,你別見色忘友,等等我啊!”
店裏,老板看着一百兩銀票和還未拿走的畫軸,左右為難。“淮安公子,這……”
淳于淮搖搖頭,“無礙,那人會回來拿的。”
“既如此,那我就先收下銀票了。”老板将錢票放進懷裏,擡頭見淳于淮時別五年愈發清瘦的面貌,想及當初往事,不由以一種懷念往昔的語氣開口,“對了淮安公子,說起來,不知五年前你那病重的夫人如何了?”
淳于淮一愣,要走的步伐就這麽頓在原地,凝如磐石。
“我的夫人……”
“是啊,就是那個氣若游絲,看起來比你大了不少的婦人。當初你亟需用錢,我去你家收畫稿,見過一回,要不是得了病那臉尖得沒有一點肉,想來原些也是個秀雅絕俗的可人兒啊!不過公子你也真是癡情啊,令正都快斷氣了,你還守在她身邊不離不棄。當初可真是把我感動得眼淚鼻涕一把抓,不知她如今可還安好?”
“夫人……夫人……”淳于淮念着,語調聽不出是悲是喜。
書局內有些晦暗,他的一半側臉就隐沒其中,神色莫測。
半晌後,他垂着頭,淡淡回答。
“她不是我的夫人,是我阿姊。”
明明語氣沒有起伏,卻不知為何,說出這話時的身影,多少有些孤寡蕭索。
那人……是藥花谷裏最天資出衆之人,是南疆大地裏最古靈精怪之人,比起般若的放浪形骸不畏世俗,有過之無不及。
她是他姊,他是她弟。他們之間,整整差了十一年的歲月。
她是魔教教主夫人,他是藥花谷谷中弟子。兩人隔着的不止是大江南北的距離。
她從來不說,他從來守着,最後卻不料落得一人叛出藥谷,一人棺中長眠。
陰陽相隔,死生難見。
淳于淮怔怔着,提腳往外踏去,任清雨潑灑在身上,澆得一身濕透。
原來已經過去五年了。
真好。他恍惚中想。
他離死,離再見那人——
終于又近了五年。
作者有話要說: 這裏是一只快要碼字到吐血的作者2333
放心,柳賀cp不虐,這裏都是暗戀的小糾結,不過配角cp我就說不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