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故事是已故舊事
自千機宮宣布群英會已有贏家勝出後,雙溪城一片嘩然。那宣布将于七日後開啓的寶庫,更是引得不少人虎視眈眈,萬衆矚目。
賀如意這一日本在大堂裏幹着活,偶爾抽空寫寫小說,卻不料在亂哄哄之中聽得門口大黃一陣汪汪狂叫,狗吠不止。
香氣襲人間,一面容如桃李敷面,長裙如弱柳扶風的女子迎上門來,在大堂裏環視了一圈。“敢問何人,是賀如意賀姑娘?”
賀如意一怔,罷筆起身,“是我,怎麽了?”
那女子上下打量了賀如意一眼,挑眉一哼,“我家姑娘要見你,你随我去一趟吧。”
這人身上塗傅的是紅袖坊的香脂,想來她家姑娘,也是紅袖坊中人。
賀如意一路跟在她後頭,一路琢磨着,她勉強算得上認識的,估計也就只有阮姑娘了。
紅袖坊裏,歷經那次兇殺案件,終于重新開業,外頭挂着大紅燈籠,裏頭無論晝夜,觥籌交錯,嬌聲軟語,紅紗綠緞,靡麗動人。臺上女子歌如清月,舞如楊柳,纖腰盈盈一握,香肌凝脂如玉,回眸一笑,脈脈眼波蕩人心魂。
賀如意屏着息,想難怪老若這麽喜歡這地方,女人的巧笑示好堪比□□,讓人上瘾。
她在侍女的領路下,順着樓梯往上走,在眼花缭亂的長廊裏拐了幾道彎。最後,那女子停在一扇門前,低頭伸出手,“姑娘,進去吧。”
賀如意也沒遲疑,大步一跨就往裏走去。果不其然,背對着她立在窗前的是一襲輕紗膚若堆雪的阮依依。
窗外明明日頭正盛,街上小販吆喝聲來往不絕,車馬如梭行人如織,一派豔陽熱鬧的盛景,可阮依依的背影看着,不知為何有些蕭索孤峭,冰肌玉骨似清涼浸寒。
她聽得聲音,緩緩轉首,眸心遺光,皓頸皎素,仙姿佚容,顧盼生輝。
哪怕先前曾見過一面,賀如意看着她,還是心神一動。
“賀姑娘,好久不見。”她蓮步移近,微微欠身,做了一揖。
賀如意不知道阮依依将自己邀至此處是為何,心下打鼓,也學着她的樣子照貓畫葫蘆做了一揖,“好久不見,阮姑娘愈□□亮了!不過不知姑娘喚我前來,有什麽事?”
Advertisement
阮依依清淺一笑,沒有回答,只邀賀如意先入座。賀如意今日尚着着小二裝,一身土黃,看來狼狽落魄,與屋裏另一人完全是雲壤之別。阮依依面上卻未露出什麽鄙夷神色,只是在賀如意坐下時,目光在她腰間逗留了一小會兒。
“賀姑娘,我聞得你助顧盟主贏得群英會,多謝了。”
阮依依為賀如意沏了杯茶,語氣淡淡。
賀如意心裏一咯噔,想顧雲流居然将這件事都告訴了阮依依,他們兩人果然關系不一般。
“不用謝不用謝,我全程就是幫幫小忙,再扯扯後腿。”賀如意擺擺手,難得謙虛。
實則是這功勞太大,她原本不過是為了玩順帶幫幫老板,助顧雲流等人奪冠的名頭她再不要臉,也真受不起。
阮依依低低笑了笑,“賀姑娘真愛開玩笑。不過我今日邀賀姑娘前來,別無他意,只是希望賀姑娘能……”她頓了頓,盯着賀如意卻總覺得莫名熟稔,“能遠離顧盟主,給我和他一個機會。”
賀如意盯着那人柔如春波的雙瞳,慢慢搖了搖頭。
她同情阮依依,也心有憐惜,可是她從不覺得,感情需要施舍。
“阮姑娘,機會可從來不是靠退讓得來的。”
更何況阮依依和顧雲流之間的糾葛,關她什麽事?顧雲流又沒說喜歡她。
阮依依一怔,低下頭去,“這我自然知曉。只是我實在……別無他法,所以只能放下身段,出此下策。還望賀姑娘勿介意。”
窗外莺啼楊柳,最是綿軟好時景。像極那年揚州十裏煙雲,一騎千塵。
她的目光恍惚了一瞬,陽光透過紗窗,從青耀天際一點點擠進屋裏來,浸潤着黯沉氣氛,卻終究自不量力歸于沉寂。
“賀姑娘,當初對着衆人之面,他曾應下我一諾,你可還記得?”
阮依依轉過頭看着她,聲音輕柔。
賀如意點點頭,顧雲流那日答應阮依依,許她一個春宵良夜。可沒想到,一宗連環殺人案會亂了整個雙溪城的潭波,如湖心落石,漣漪千泛。
阮依依掐着衣角,閉目微顫,“他答應過我的,可到底還是反悔了。”
“反悔?”賀如意不敢相信地反問。顧雲流最是一諾千鈞,言出必行,怎會反悔?
阮依依擡眼看她,眸心瑩瑩,“他說他心裏已經有了一個人,所以任我如何處置,他無法踐行此諾。可我……我怎麽敢處置他?”
就憑着她愛,他肆無忌憚。
賀如意不敢想象向來孑然一身清高狷介的顧雲流也會喜歡上別人,不由兩眼睜大,“那人是誰?”她頓了頓,“難不成是紀昀?!”
阮依依搖了搖頭,“他沒有說出那人名字,可我思來想去,顧盟主身旁只有你一個女兒家,那人也只有可能是你了。”
那日顧雲流前來時,不時摩挲着腰間荷包,神情溫柔。而今日看賀如意,腰間也挂着個樣式相似的。是定情信物還是其他,她不敢想,也不願想。
賀如意一時默然着,說不出話。
顧雲流喜歡她?這怎麽可能,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過出爾反爾,向來為正道人士所不齒,顧雲流最是不屑這等小人行徑,他為什麽這麽做?
阮依依深吸一口氣,立起身,對着賀如意行了天揖,雙手平舉,低頭屈身,“世人笑也好,覺得有失體面也罷,奴家在此求賀姑娘,放我一條生路,讓我圓了願,得伴顧盟主左右!”
她說的很急,說罷竟是嗆得咳了咳,面色暈紅,只是兩眼清澈,神情堅定。
她沒有低聲下氣,也沒有趾高氣揚。她賭的,或許不過是賀如意心尖上的一點憐憫,似朱砂血,鮮明透骨。
賀如意怔怔看着她,她聽過尾生抱柱至死方休,卻不知究竟是什麽支持着這個風塵女子霜雪滿肩仍一意孤行。
阮依依或許也是知的,知顧雲流那句話是謊話,知那人并沒有喜歡上別人,只不過是……
單單不喜歡她。
人就是很奇怪,不喜歡別人騙自己,卻喜歡自己騙自己。
賀如意看着阮依依那副明知無望卻咬牙強撐的模樣,心裏兀的劃過一絲心疼,不痛,卻像破了個洞,寒風呼嘯着灌進來那般空蕩蕩得難受。
她從前只知世俗冷語很苦,多愁多病很苦,窮困潦倒很苦,薄幸多舛很苦,卻從來不知道,原來喜歡一個人也會這麽苦。
苦得心口到眼底,全是渾濁成一灘的血淚。
她深吸一口氣,扶起阮依依,“我賀如意行走江湖,雖說沒臉沒皮,但絕不會做插入他人感情之事,這點你大可放心!不過哪怕沒有我,顧盟主也不一定會選你,這點……你可心甘情願?”
阮依依似哭似笑,眸裏噙着薄淚,“他會的。”
她這般篤定地說道,他會的。
揚州一月,相思五年。
她還記得那一年春光正好,顧雲流白衣騎馬,路過長街,拂過楊柳,正氣凜然,一劍驚鴻。然後他就這麽彎下了腰伸出手,“姑娘,沒受驚吧?”
暖意微醺,正如他華光流轉的眼睛。
阮依依一直相信,顧雲流也是喜歡她的。就算不是喜歡,至少對那人而言,她也是特殊的。畢竟五蘊皆空,無情也是情。
她跟了那人一個月,伴了那人一個月,絮絮叨叨了一個月,她見過顧雲流每一個無奈的淡然的微喜的悲哀的神情。
那時她還青蔥豆蔻,爛漫如煙霞,那時他還沒歷過絕望,白衣飄飄,仗劍怒馬,正是少年風華。
賀如意見阮依依神思恍惚沉在往事裏的模樣,想起顧雲流那夜話語,心裏一動。
“阮姑娘,我可否問你一件事?”
“你不妨直說。”
“顧盟主曾言起一夜草廟之中,他走火入魔差點誤殺了你,可有此事?”
阮依依一愣,“他竟與你提過此事?”
說罷她沉默了,斂着眉眼神色暗沉。
“我想問阮姑娘,既然你一顆癡心付與顧盟主,那夜為何一走了之再無音訊?”賀如意疑惑不解,“只因怕被殺嗎?”
“一走了之?”阮依依笑得像哭,似是喉中磨着血,“這是他跟你說的?”
賀如意猶豫片刻糾結再三,終是點點頭,“是,顧盟主說阮姑娘你被他吓走,回了揚州的花月場,你們二人,從此陌路相隔,經年未見。”
阮依依聽此,閉上眉目,面色悲涼,癡癡笑了笑,笑聲凄厲暗啞。
“原來他是這樣看我的,原來他是這樣看我的……”
她笑着,将桌上的茶盞往地上一掃,砰響刺耳,“一走了之的從來是他,不是我!”
清淚從她眼裏湧出,直直落下,劃入細致的脖頸,湮沒在衣衫之間。
“那夜我見他狀況有異,就出了草廟,直直跑了三裏路,才請到個大夫。路上全是石子,硌得腳痛,我就提着裙子一邊跑一邊扯着大夫,我想,那人一定還在等我,我快些回去,就能讓他少難受些。可結果呢?”她的聲音低了下去,低到塵埃裏,就如同她早已見光卻被風吹雨打曬得焦裂的感情。
“待我回去後,廟中早已空無一人。他走了,如願以償甩下我走了。我在原地等了他一個月,滿心以為他會回來,帶我一起走,江湖逍遙策馬共游。可是終究,風太冷,吹得夢一觸即碎。”
阮依依搖了搖頭,輕噎一聲斂起凄哀神色。
“這小半輩子,一直都是我在等他。他總是走得太快,太急,不會等人,也不會停頓。我費盡力氣趕上他,卻總是一轉身的距離,就不見了。像陣風,什麽也找不着了。”
偏偏,她還心甘如饴。明明風月場裏将一顆心打滾得圓滑,卻還是在經年後再見那人兵荒馬亂心如擂鼓。
逃不掉的,終是情劫。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賀如意不知該嘆命運弄人,還是他倆有緣無分。
都道伸手怕過錯,縮手怕錯過,阮依依用盡一腔孤勇,卻終究只落得擦肩而過。
若當初顧雲流還在等,若當初阮依依沒有走,結局又會如何?
呼吸靜悄悄的,撲騰在心上,散染着莫名的氣息。
不會有如何。
顧雲流有事要辦,從一開始便打算趕阮依依走。
阮依依癡心所向,絕不會單單看着顧雲流受苦。
他們之間,從開頭落筆,便注定了是場悲劇,沒有金風玉露花好月圓,也沒有蒹葭蒼蒼燕鳴啁啁。
一人紅塵漂泊,一人錦衣貂裘。
一人失魂落魄千瘡百孔,一人振袖乾坤仗劍驚鴻。
所謂殊途,便是如此。
待賀如意走後,阮依依仍心神恍惚,如颠簸于流雲。
很多事她已不再想,可她知道,她從未相忘。
那年揚州莺飛草長,她跟在那人身後喊着,“大俠大俠,你等等我呀,你忘了帶一個小姑娘走啦!”
顧雲流半是無奈半是好笑地回頭,墨發映着如玉面容,“你想我帶你走?”
“不然我追你做什麽呀!”
“若我帶着你,你能做什麽?”
那一瞬她望進他的眸心,那裏溶着人世三千如水陽光,像山川湖泊綿長。
她看癡了,笑意和話語一并流瀉,流瀉成叮咚泉響。
“我能做你媳婦啊!”
只這麽一句,煙雲盡散,時光凝滞于洶湧。
阮依依呼吸一緊,這一刻她終于知道為何看賀如意會覺得熟悉。
那人的一颦一笑,實在像極了當年揚州如雲的流霞。
像極了歲月燦爛如煙花下,笑意嫣然的十六歲的她。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cp感覺可以随便搭hhhh
這幾天沒時間更文,最近又開了西游坑,我的鍋,本文絕對主更,放心不坑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