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城風雨驟起
在群英會找尋女使和聖女的行動日漸僵持之時，意想不到的一件事發生了，如石子打入即将沸騰的水潭，引起滿城風雲。
那一夜顧雲流原本去紅袖坊打算踐諾，卻不料半夜神色匆匆地回來了。外頭也沒有悄寂下來，反而有隐隐燈火游亮，人聲喧吵。
因着這夜客人多，賀如意柳冬已等人還在忙活，還未入睡。見到顧雲流，賀如意睜大眼，“你怎麽這麽快回來了？還是你……”
她的眼神在顧雲流身下轉了一圈，然後咳咳收了回來。顧雲流臉色僵白，眉目內斂，聲音低啞如倉惶夜風，“出事了。”
柳冬已神情一滞，“你說。”
顧雲流用巾帕随便擦了擦桌椅便坐下，呼出肺腑寒氣，“紅袖坊死人了。”
這話一出，不止柳冬已賀如意，連一直在大堂裏等着顧雲流的紀昀聽罷，也是面色怔愣。
顧雲流執着杯蓋，輕掠茶杯，拂去沉葉，“我也是到了紅袖坊才知道。現在捕頭捕快已經把那兒半封鎖了。”他喝了口茶，潤澤喉嚨，“你們可還記得上回見到的那個珠兒姑娘？”
紀昀點點頭，柳冬已和賀如意則是互相一望，眉峰微蹙。
“她被發現死在自己房中，胸口紮着一把簪子，門窗封閉，兇手未知，仵作已在驗屍，結果過一兩日就可知曉。”顧雲流指節敲桌，“現下紅袖坊裏所有人都在接受審訊，據捕頭說，除卻自殺的可能性外，嫌疑最大的有四人，鸨母平時為人刻薄常常苛待坊中姐妹，依依前幾年剛從揚州轉進雙溪奪了珠兒的風頭與她有花魁之争，樓上仆從是第一個發現她屍體的人嫌疑尚存，最後一個……”他頓了頓，“便是這幾日常來光顧他的恩客，名喚若公子。”
紀昀走上前來，“此事可與群英會有關？”
顧雲流搖搖頭，“目前不知。”
賀如意想了想，還是拍了拍顧雲流的肩，安慰道，“你別擔心，依依姑娘不像是這種人，她會沒事的。”
顧雲流擡頭看她，點點頭松了口氣。
紀昀盯着賀如意搭在顧雲流肩上的手，目不轉睛。半晌後，他伸出手慢慢搭向顧雲流的肩，不料顧雲流側身一躲，神色怪異地看着他，“你幹什麽？”
紀昀垂下眸，默默收回手。“沒什麽，剛剛手有些麻。”
Advertisement
顧雲流沒在意，直起身來，對賀如意吩咐道，“我先去沐浴，麻煩你幫我打幾桶熱水來。”
賀如意點點頭，道了聲“好嘞！”，沒有半點推脫，一溜煙就跑到後院去了。
紀昀擡頭看柳冬已，“他們倆什麽時候……感情這麽好了？”
柳冬已微微一笑，“誰知道呢？”
第二日夜裏，顧雲流去了紅袖坊，至于賀如意等人則是跟着去看破案的。
紅袖坊裏一片死氣沉沉，那些箜篌琴弦還擺設在臺上，臺下卻空無一人，姹紫嫣紅花團錦簇轉瞬成了寂寥沉湮人去樓空。
昨夜那些捕頭捕快們一宿沒睡，忙着審訊坊中人物。這下王捕頭眼布紅絲地看着顧雲流，拱拱手，“顧盟主，你來了啊。”
顧雲流點點頭，“進程如何？”
“老鸨昨夜一直在樓下招呼客人。阮姑娘又與顧盟主你有約，一直待在房裏粉飾妝黛，這有婢女作證，只是她們畢竟和珠兒交集較密，避免差錯我們還是全看押起來了。至于老仆從和那位若公子，确有些嫌疑。雖沒查出老仆和珠兒有什麽恩怨過往，但他長時間待在樓上，完全有機會行兇。這若公子雖每次都不留夜，但這幾日與珠兒來往甚繁，據說有人聽到過兩人争吵，也有人說珠兒不是很喜歡這個恩客。昨夜他不在紅袖坊，不過今兒我們已經拘留了他。種種比較來看，若公子還是嫌疑最大的，但我們現下還無法完全确定。”
“辛苦你們了。”顧盟主頓了半晌，“阮姑娘可依然被關在屋子裏？”
王捕頭苦笑點頭，“畢竟是本職所在，辛苦也是應該的。不過阮姑娘我們還是派人看押着，還望顧盟主你別介意。”
“不會。”顧雲流搖搖頭，餘光瞥了不知是不是閑着無聊摻和進此事的晏澤一眼，“王捕頭，可否通融讓在下去見見阮姑娘？”
王捕頭猶豫了會兒，最後還是點點頭，“最好別超過一炷香，我在外面守着。”
顧雲流點點頭，步上了樓梯。
那邊，晏澤看到柳冬已賀如意等人，兩眼一亮。
“柳老板，女人，本王就說了我們有緣啊！”
賀如意：“……謝謝您嘞，小的有名字，叫賀如意。”
紀昀擡頭打量了下晏澤，“這位是？”
柳冬已面色淡淡地介紹，“大梁王爺，晏澤。”
紀昀點點頭，只報了名字，沒什麽表示，“紀昀。”
晏澤卻是眼睛一眯，微笑道，“紀大教主，久仰。”
柳冬已找了一處桌椅，拂衣坐下，“不知晏王爺怎麽會為了一場青樓命案屈尊到此呢？”
“這畢竟是天子腳下，現下有人趁群英會作亂，視我這代表皇家天威的王爺如無物，你說……”晏澤靠坐着，玩弄手上扳指，眉眼一挑，眸光威懾，“我怎能置之不理呢？”
柳冬已搖搖頭，嘆息不已，“原來王爺只是為了皇家顏面，不是因為人命關天啊。”
晏澤眸色暗冷，正待哼一聲，樓上卻是一陣吵鬧，“我說了我不是兇手，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賀如意擡頭一看，早些見過兩次的那富家公子正鬓發散亂地想突破門口兩名捕快的限制往外沖去。顧雲流這時剛從阮依依房裏出來，看見這情景時沉吟半晌，轉頭問身旁的王捕頭，“王捕頭，可否讓在下和幾位朋友與這位公子談談？”
王捕頭皺起眉，“顧盟主，這似乎不妥……”雖說顧雲流身為武林盟主身份尊貴，可若是讓無關人物面見嫌犯，那未免太壞規矩了。
晏澤朝王捕頭擺擺手，“王捕頭，不礙事，正好本王也想問那位公子一些事情。有我看着，你總可放心了吧？”
王捕頭受寵若驚地點點頭，“王爺既然開口，小的自然聽從。”他揮揮手，示意若公子門前那兩人給晏澤等人讓路，“王爺您請。”
晏澤點點頭，錦靴踏上嘎吱作響的木質樓梯，墨色衣擺上勾勒着獅頭麒麟，質地細密的白玉冠襯着一頭墨發，五官冷峻，在王捕頭半彎着腰的引路下，看起來倒是自有一股傲然貴氣。賀如意怔怔看着他，想及前兩天打聽到的事，不由暗了暗眼神。
屋裏，沉香錦榻，輕羅幔帳，燈盞裏光焰紅黃，一室若雲若霧暧昧迷離，只是眼下衆人面色沉沉，全然沒有缱绻氛圍。
那若公子神情警戒地看着他們，“你們是什麽人？”
晏澤示意阿城幫他拿了一把椅子，搭着椅背斜翹二郎腿，“不知公子可認得我？”
若公子盯着他，神色猶疑，“你……”
晏澤等了許久，也沒等到個答案，不在意地點點頭，“沒事，左右你我交情不深。”
一旁顧雲流蹙眉出口，“慢着王爺，你……認識這位公子？”
“自然認識。”晏澤盯着若公子的神情，玩味一笑，“我們倆，算是仇人了。是吧，阿城？”他說罷，擡頭問身後随從，卻見阿城怔怔的，好半晌才反應過來點點頭。
那若公子聽此，呼吸一促，面色居然慢慢平靜下來。
他坐下，兩手交叉，“現下先不管前塵恩怨，你們既然能進來找我，能否帶我出去？我還有事情沒做。”
顧雲流止住他的話，“閣下得先說說你是不是殺人兇手。”
“小爺我怎麽可能會殺……”他激動地站起身來，吞咽下字詞，改口道，“怎麽可能會殺女人！”
“我剛問過依依，她說每每你來，她常聽到珠兒的大喊聲。你們倆，似乎有過不少争執？”上次紅袖坊一見，從珠兒羅衫半褪地跑出房來，就可知端倪。
若公子眉間覆上陰霾，“不過是青樓中常玩的情趣，算不上什麽争執。”
“哦，情趣？”晏澤聽此，盯着他半笑了笑，笑容暗沉，“群英會期間，若公子不忙着找聖女找女使，反而流連青樓尋歡作樂，的确是好情趣啊！”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沒殺人！”他喘着粗氣，“我從來不留夜，昨天我也根本沒來紅袖坊，他們憑什麽抓我？！”
“你昨晚在哪裏？在做什麽？”一旁一直默不作聲的紀昀突然出口，問了一句。
若公子瞥了紀昀一眼，頓了片刻答道，“我已經跟王捕頭他們說過了，昨晚我在雲來客棧安歇，還沒來得及沐浴上榻，就被捕快們逮到了這兒來。”
顧雲流點點頭，“可王捕頭也說了，這點你似乎無人可作證。”
柳冬已搖搖扇子，“或許有可能珠兒姑娘是女使，你逼迫她卻無果，最後失手殺死了她？”
若公子按按額上一突一突的青筋，風流別致的面貌也扭曲了不少。“你們便是這般判案的嗎？看誰嫌疑大就抓誰？！”
室內衆人不語，氣氛降至冰點。
若公子面色漲紅，兩眼瞪大，神色不甘。衆人深陷迷局，苦苦思索，頭緒無蹤。
最後是晏澤先站了起來打破僵局，他負手而立，示意阿城開門，朝門外兩個捕快揮揮手，“爾等先撤了吧。”
門外的王捕頭不解，“王爺？”
“這人本王認識，本王暫且相信他不是兇手。捕頭若不介意，本王可否帶着他一起查案？”
王捕頭眉頭一鎖躊躇了許久，最後看看晏澤那不可商量的神情，終究還是彎腰點了點頭。“悉聽王爺尊便吧。”
“仵作可查出死因？”
“利器刺進心髒致死。時辰約莫昨晚亥時。屍體被發現時正巧是子時，據證人說那時剛好聽到更夫敲鑼。”
“門窗昨晚的确沒被打開過？”
“除了後來發現屍體的仆從打開了門，在此之前确是沒有。”
晏澤閉目，片刻後朝屋裏一喚，“若公子，出來吧，你暫時自由了。”
衆人跟着若公子一道步出了門，只見他結巴着，一臉不可置信，“你怎麽跟他們說的？”
“我跟他們說你暫且無罪。”
晏澤轉身，突然揪着若公子的衣領一把扯前，低頭在他脖上輕嗅，引得若公子皺起了眉推開他。“你身上沒有麝香。”
這時腦中仿佛亂成一團毛線的思緒有了理清的缺口，賀如意眼睛一亮，打了個響指，“是了，我記得上回在珠兒姑娘那聞到了挺濃的麝香味，出來後也總覺得身上沾了點……”
柳冬已沉吟，“如果若公子昨日的确沒來紅袖坊，又沒來得及沐浴……”
衆人互望一眼，這可确認……若公子昨晚确實沒去過珠兒的房中！
晏澤敲着烏金扇，“當然，本王只是說暫時無罪。誰知道你會不會用一些不進屋的法子就殺了人呢？”眼見若公子又要怒目，他話意一轉，“本王眼下給你個将功補過的機會，查出這樁案子的罪魁禍首，你幹是不幹？”
若公子揚眉冷笑，“就算你不說，小爺也定會找出這個讓我背黑鍋當替罪羊的王八羔子。”
晏澤揮袖闊步向前，“走吧，接下來再去問問那仆從！第一目擊證人，可是能提供不少線索。”
賀如意望着他的背影，想及客棧裏客人談起的那些八卦，心中不由微微一動。
當今大梁新帝的皇叔，已故先帝的胞弟，一個從深宮裏從污暗裏掙紮着成長起來的男人，一個被傳有禍亂朝政篡位□□之嫌的男人，怎麽可能會是一個沒有心機只顧風流的便宜角色？無論是忠心還是假意，無論是游玩于世還是手段沉穩，晏澤都不如他表面這般簡單。
只手擎雲雨，掌中覆乾坤，縱橫淩天下，傲視立九州。這是不少人給他的評價，也是……一朝新帝心思滿藏的沉沉忌憚。
作者有話要說： 有獎競猜：若公子的身份。
